出乎意料,卞星星正在寢室里開直播,絲毫沒有察覺到蘇迅的到來,奶聲奶氣:“友友們,今晚額的節(jié)目多多,八點鐘有小品,十點鐘有‘大品’,過了午夜十二點,額還有天下第一大補品!”此話一出,蘇迅差點嚇尿了,但他沒出聲,繼續(xù)看卞星星搞幺蛾子。
卞星星翹起蘭花指,更加奶聲奶氣:“先給大家唱一首歌,歌的名字嘞,叫《銼冰進行曲》,我們搖起來好嗎?”
前奏響起,卞星星完全放飛自我,邊唱邊跳:“立正站好看這里,太緊張的先稍息,英雄馬上就要出現(xiàn),最biang的人得第一……紅豆,大紅豆,芋頭,銼銼銼銼銼銼,你要加什么料哦……”
蘇迅不忍直視,干咳一聲,卞星星用眼角余光暼一下蘇迅,繼續(xù)跳那怪異的舞蹈,嘴也閑不?。骸爸x謝我‘南禿?!?,感謝我哥,支持我哥,愛死你了我哥,我的哥!”
“知不知道胡闊去哪浪了?”蘇迅實在是受不了了,打斷他的話。
卞星星舉起直播架,撂下一句話:“去演沒臺詞的土匪去了?!睆阶宰叱鏊奚?。
寢室突然安靜下來,蘇迅戴上耳機,聽起痛仰的《西湖》,這首歌的確是好聽,尤其是那段SOIO,當高虎唱到“再也沒有,醉人的暖風”的時候,蘇迅的手機嘀嗒作響――陳雨玹發(fā)來信息,此刻,她正坐在學校操場看臺上,看阿雅練瑜伽,阿雅雙臂撐地,身體不斷向上牽引,做出一個完美的倒立。
蘇迅欣喜若狂,因為作為學霸的陳雨玹是很少上微信的,有時候,蘇迅想主動給她發(fā)消息,又怕影響她學習,想對她說一句話,仿佛哪一句說出口都很唐突。
蘇迅點開,是一段鄒族人舉行小米祭(Homeyaya)的短視頻:族人們站成一排,手臂交叉相握,時而抬起,時而放下,形成一條美麗的“波紋”,他們仰望星空,唱著《收獲祭之歌》,又對腳下的土地彎下腰,用虔祈極,他們雙腳并攏,蹦向左邊,蹦到右邊……
蘇迅一眼就認出了族人中的她,兩年不見,她的變化很大,比如兩年前,她的眼神有些憂郁,而視頻中的她,盛裝加身,一臉微笑。蘇迅入神地看著她,感覺著她的溫度,她的呼吸,還有一種“召喚”,他突然有些難過,何時再相見,相見又如何呢,匆匆一瞥罷了!他還要按部就班地生活,她還要回寶島,另外,讓蘇迅有些負罪感的是,陳雨玹還未滿十八歲,兩年前才讀初中,蘇迅感覺這種愛慕有些邪惡,不可外揚,即便它不由自主,與生俱來。
郵件中,還有幾段原住民歌的錄音,蘇迅全聽了一遍,有的嘹亮,有的綿柔,不夾雜任何電子和重金屬在里面,節(jié)拍多是用手掌打出來的,富有律動感。蘇迅喜歡這種聲音,在它的包圍中,他感覺到自己是虛無的,沒有重量的,時而上升,時而墜落,時而溶解,時而聚合,這種美妙是許多嘶吼或藍調(diào)無法帶來的。
蘇迅有種想奔跑的沖動,在他的腦海中,經(jīng)常有這么一個畫面:他沖出窗口,玻璃因為撞擊而破碎,濺到藍天中,陽光沿著碎片的棱角滑出,落到地上。他想奔跑,但他必須不動聲色,不論是下樓,還是穿過林蔭小道到體育場,一旦奔跑起來,他就是另一個自己了,狂浪不羈,仰天長嘯,如那少年鮮衣怒馬。
整整跑了五圈,蘇迅實在是跑不動了,就彎下腰,雙手抓著膝蓋,大口大口呼吸,前方的草坪上,兩個家伙正在練習空翻,一個比一個來勁,一個比一個不怕死,嘴里吼著:“啊――呀!”
蘇迅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如果用力蹬地,也能翻一個完美的跟頭,正在他躍躍欲試的時候,從另個方向,有腳步聲傳來,雖然柔軟,卻引人側(cè)耳,他循聲看去,“超跑女孩”正向他走來,步伐優(yōu)雅,腰肢微微晃動,但這些都不足以引起蘇迅的注意,他只是看了看她胸前的識別卡――張喬娜,K12031。
K代表MIDI制作系,12031是學生號。
張喬娜就這么走過去了,既沒有揮一揮衣袖,也沒有帶有一片霧霾,蘇迅突然一個閃念:追上去,將自己做的Demo奉上,轉(zhuǎn)身就走,頭也不回――他的才高八斗、激情四射、冷若冰霜、含情脈脈,全在那個小小的Demo里,任由她去發(fā)現(xiàn)。
蘇迅無法明白,這些幻想的誘因是什么?為什么是她?如果因為后者,那就太勢利了,蘇迅顯然不是一個勢利的人,誘因到底是什么呢?也許,一系列的想入非非,都來自巨大的空虛。
蘇迅打開手機,發(fā)給陳雨玹一句話:分處兩岸,勿相忘于島陸。
陳雨玹回復了一個笑臉。
沒有了雅各布的“打擾”,陳雨玹也被突來的空虛襲擊了。
就在前天,雅各布準備回國,他想再見陳雨玹一面,陳雨玹沒有拒絕,還是他們常去的那家咖啡館。
陳雨玹望著玻璃窗外的人流,默不作聲,雅各布用小匙子攪動著杯中咖啡,用蹩腳的中文說:“雨玹,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天使般存在,我知道你在回避我,我想了很久,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太蠢了,我竟然要把一個天使關(guān)進籠子里,真是癡心妄想,哦不,是殘忍,雨玹,這真是太殘忍了?!?p> “不不,雅各布,你別這么說,你是一個好人。”陳雨玹輕抿一口咖啡,安慰雅各布。
“謝謝,我很高興聽到你的贊美?!?p> “你真的很好,外形氣質(zhì)就不用講了,僅僅你的學識淵博就很贊誒,從你身上,我學到了很多東西,不論從文學還是音樂、建筑、美術(shù)、金融方面,你真的真的是一個全才哦?!?p> “我有一個不太紳士的問題要問你,希望你不要介意?!?p> “沒有關(guān)系的,說吧?!?p> “如果我給你自由,你愿不愿意――”
“對不起,沒有什么比我現(xiàn)在的學業(yè)更重要的了,說實話,除了做課件,我真的沒有什么愛好,真的不夠羅曼蒂克欸?!?p> 雅各布垂下頭,雙手叉進金黃色的頭發(fā)里,沉思了一會兒,說:“謝謝你,希望你好好完成學業(yè)?!?p> “也謝謝你,你會找到真愛的?!标愑戢t安慰他。
雅各布選擇在周末回國,陳雨玹特意去送他,客機從桃園機場起飛,陳雨玹站在機場外,望著飛機滑行,起飛,發(fā)出響亮的轟隆隆聲,越飛越高,越飛越遠,漸漸變成一個模糊的白點,仍然能看到燈光在遠方天空的云層中閃爍……
當蘇迅在操場瘋跑,陳雨玹在另一個操場發(fā)呆,他們沒有意識到,彼此都被拉進了同一個群組:青春癥候群。在這個群組里,有想念,有幻想,有叛逆,有沖動,也許可笑至極,也許無可救藥,但反過來想想,如果青春單調(diào)無聊,不去得一場病,還有什么意義呢?
青春,應該像草,自由生長;
青春,應該像花,迎接風雨的拍打;
青春,應該有愛有痛有迷茫,更應該有希望。
青春,我們路過很多地方,遇見過很多人,不管是悲情還是喜悅,我們都應該將這一切記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