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上場的是本市搖滾鼻祖顏鐵,八十年代,這家伙在縣城劇團(tuán)是彈“王八琴”的,那是一種洋玩意,六根鋼絲弦,三粗三細(xì)十四品,有時候琴脖子上還掛一個“老鼠夾子”,用行話那叫“變奏器”,后來人們才知道,原來這玩意叫“吉他”,屬于西洋琵琶。
在縣城住的老少爺們都認(rèn)得顏鐵,他有個藝名叫“顏如鐵”,縣城大大小小的黑白喜事,都能看到顏鐵的影子,顏鐵表演時就站在劇團(tuán)的那輛“二五零”上,他最煩有人給那輛大兜子車叫“二五零”了,不文藝還沒品味,那叫“藝術(shù)大篷車”。
顏鐵彈起他心愛的“王八琴”,甩起烏黑亮麗的披肩發(fā),把露天舞臺踏得咯吱咯吱響,他用鵝公嗓唱著:“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怎能忘記你……”
顏鐵其實(shí)是一個性格很苦的人,他不想在世俗生活中隨波逐流,但迫于生計(jì),他只能呆在草臺班子里過一天算一天,過一天賠一天,無奈啊無奈。
他曾經(jīng)有一段愛情,那姑娘和他處了三年多,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姑娘想讓他干個體,她把從十六歲下學(xué)就開始攢的錢都拿了出來,就是想和顏鐵單干個小買賣,過上春暖花開的小日子,但顏鐵就是一頭犟驢,他認(rèn)準(zhǔn)了所謂的“搖滾生活”,拉都拉不回來,他整天在外面荒荒著,就一根咸菜棒能喝一瓶純糧小燒,逛電影院進(jìn)錄像廳,褲子不開洞不穿(褲襠除外),頭發(fā)不齊腰不剪,胡子不掩嘴不刮,那姑娘沒轍了,只好認(rèn)命。
有一天,姑娘拿著戶口本叫蘇鐵和她去辦結(jié)婚登記,顏鐵翻箱倒柜,找出發(fā)了霉的戶口本,牽著姑娘的手直奔民政局,姑娘粲然一笑,她心里直打小花鼓,清脆悅耳。她說:“鐵子,不管你把自己搗鼓成啥樣,我都跟你,等我們把證領(lǐng)了,就是合法夫妻,下個月初就辦喜事,成嗎?”
顏鐵敷衍說:“等一段時間,找個好月份。”
姑娘臉上的笑容慢慢消退,她說:“我爸找人掐算了,你屬馬,我屬雞,下個月辦喜事正好合得來。”
顏鐵臉色凝重,他說:“今天我就不該來!”
姑娘的心涼了半截,她鼻子泛酸,帶著哭腔說:“你就不能說一句我愛聽的?你別給我心頭扎針了,求求你了。”
顏鐵一看不好收場了,安慰她:“不哭,我沒那個意思,等著我,等我實(shí)現(xiàn)自己的夢想,我就讓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給我,咱上北戴河海濱舉辦婚禮!”
姑娘紅腫著眼睛,像一對大眼燈,她說:“呵呵,你就會拿好話填乎我,我看出來了,你壓根沒想跟我結(jié)婚,我說得沒錯吧?我老大不小了,我等你?。康鹊闷饐嵛??你另尋可心的人吧!”
顏鐵辯解無門,只好不言語,那姑娘又反問:“你怎么不說話了?”
顏鐵望著河水,只略帶感傷地說了一句:“對不住你?!本拖駛€孤獨(dú)轉(zhuǎn)動的車輪,消失在最后一抹夕陽中。
一年后,顏鐵聽親戚說,那姑娘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就這樣離開了他,也許徹底忘記了他,一點(diǎn)念想都不留。原來曾經(jīng)的海誓山盟是這般不堪一擊,在對愛情的選擇上,他選擇愛情當(dāng)作生活的一部分,她選擇當(dāng)成生活的全部,最后生活卻把愛情玩弄得遍體鱗傷,難辨面目。走吧,走吧,走得一去不復(fù)返才好。
此刻,站在舞臺上的顏鐵真的顏如青鐵,樂隊(duì)成員個個長發(fā)披肩,皮褲緊繃,顏鐵嘶吼一聲:“滾蛋吧,虛假的愛――愛――愛――”
臺下樂迷鼓舞著紅旗,跟著喊:“愛――愛――愛――”
顏鐵又升了一個八度:“愛――愛――愛――”
樂迷也跟著喊爛嗓門:“愛――愛――愛――”
前奏響起,鼓點(diǎn)跳動,顏鐵夢囈般唱著:
也許你愛的時代不是我想要的時代
也許你愛的流派正是我討厭的一派
不想要的時代,討厭的流派
讓我用一句話,做個梗概
寂寞難耐,寂寞難耐!
我經(jīng)常反問自己
是個什么樣的存在
追求遁世,又想博得喝彩
告訴我,告訴我
我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
……
一首歌是時間,顏鐵將冷酷演繹得淋漓盡致,臺下樂迷都像打了興奮劑,無法鎮(zhèn)靜,尖叫一聲高過一聲。
“哇哦,好酷哦?!卑⒀盼罩p手,用崇拜的眼神看著顏鐵,顏鐵將話筒舉到半空,屹立不動。
“酷?哪里酷了?表情僵硬就叫酷?”陳雨玹就覺得整首歌凌亂無序,和那首火遍網(wǎng)絡(luò)的《我的滑板鞋》很像,不同的是,《我的滑板鞋》比較走心,這首歌過于走腎,混沌的空氣中,都能嗅到絲絲縷縷汗味。
高小卿對整首歌無感,對顏鐵這個人倒是有點(diǎn)興趣,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有著什么樣的經(jīng)歷?這些謎團(tuán)同樣困擾著他的樂迷們,關(guān)于他的傳說層出不窮,有人說,他八十年代是個詩人,販賣過詩歌,九十年代是個商人,販賣過光碟,他也有過刀口飲血的生活,后來改邪歸正,用音樂救贖自己,他到底是誰,或許連他也不知道。
“我是神經(jīng)病,你們是神經(jīng)病嗎?”顏鐵將話筒伸向臺下樂迷。
“是――”樂迷們齊聲回答。
高小卿樂迷們的癲狂傳染了,跟著跳躍,她萬萬想不到,多年以后,她和這個比她大二十多歲名叫顏鐵的男人會有交集,并且發(fā)生了各種各樣的故事,相親相愛,相愛相殺。這時候的高小卿是單純的,她心里只有蘇迅,這個和她一塊長大的男孩,有種朦朧的感覺,在她心里慢慢滋生,也許那就是戀愛,或者說情竇初開。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备咝∏湔f。
“什么秘密?神神秘秘的?!标愑戢t問。
“今晚的演出,有我一個哥哥?!?p> “什么樣的哥哥,神神秘秘。”阿雅補(bǔ)了一句。
“怎么說呢,說是哥哥也行,不是哥哥也可以,反正就是那種像親人一樣的人啦!”高小卿有些害羞地回答。
“他的節(jié)目什么時候開始?”陳雨玹問。
“應(yīng)該排在最后?!?p> “行啊,有個有才華的哥哥欸。”阿雅說。
不知怎的,陳雨玹突然想起了雅各布,不知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繼承了父親的事業(yè)?還是結(jié)婚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