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死而復(fù)生
現(xiàn)在的張三婆，因為這兩年基本沒出過房門，那條腿算是廢了，上廁所都是大丫頭幫忙，吃飯是張明路回來了就抱出來吃，沒回來就送到床上吃。那只被燒傷的手雖然好了，但那就成了一只黑色的爪子一樣，不能彎曲。蒼白的臉，亂糟糟的花白的頭發(fā)，直勾勾的看人。確實有些嚇人。
三丫一看到她，就躲。實在沒地躲，就蹲下去捂臉哭。不敢看。
這在鄉(xiāng)下，小孩子看著老人就哭是大忌！
有老人認為，沒換牙的孩子看著你哭，是因為你的壽命快要終結(jié)了，你的身邊圍著的都是那些陰魂。在他們看來，這種沒生根的孩子，是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的。
張三婆本來因為添個小孫女就不太快樂的心情，三丫頭又回來?，F(xiàn)在三丫頭天天看著自己就哭，心情自然是更不好了。
陌生的環(huán)境是自己的家，陌生的人是自己的家人，這讓三丫不能接受。哭了兩天，飯也吃不下去。這里吃的不像是外祖家的粥，這里吃的是麥子用石磨磨出來的那種粗糙的麥麩粉加了野菜做的餅。又硬又澀，咬都咬不動。喝的不再是米湯，而是有些苦澀的野菜湯。
還要被那個奶奶罵，時不時的什么順手就用什么來砸自己。三丫頭受不住就病倒了。發(fā)著高燒，嘴里胡說八道。
雖說三年沒養(yǎng)在身邊，但這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張二娘哭紅了眼，想求著婆婆拿點錢去給孩子拿藥，還沒開口就聽到婆婆在那屋罵道：
“死了活該！那就是個瘟神，有了她，我就沒好過過！看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老娘這些年念佛是白念??？她那點道行，還是占不過去。這下閻王收了她就好。阿彌陀佛！”
軟弱的張二娘只能自己抱著孩子哭，孩子大熱，就給孩子擦擦，雖然現(xiàn)在是冬天了，家里的人還都是睡的那個竹編的涼席，把發(fā)熱的三丫頭放在上面，還正好給她散了熱。
燒了一夜，第二天，三丫還沒退熱，相反還有些抽搐。眼看就是不行了。張二娘放聲大哭，在娘家養(yǎng)得白白嫩嫩的一個三歲的孩子，回到自己家不到四天就要死了！這孩子還沒叫自己一聲娘呢！
聽到張二娘大哭，張三婆又在另一屋罵道：
“明路，明路，那死東西不能放在家里，這沒換牙的東西不能死在家里，拿那個爛的簸箕裝起來，拿到亂葬堆那邊去埋了。不要對著我們這邊哈，別沖煞了家里。”
大丫頭一邊跟著流淚一邊回奶奶道：
“奶，三妹還沒死呢！”
大丫頭現(xiàn)在十分的后悔，要是那天三妹要跟著大舅母走了，說不定就不會這樣了，那么漂亮的娃娃，要是就這樣死了，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了。自己不該攔下三妹啊！
張明路又蹲在門口悶頭抽煙，他也沒辦法啊，只能看著那個娃娃一抽一抽的躺在那里。
二丫頭躲到屋后的屋檐底下去哭去了。她純粹是被家時的那種氣氛給嚇著了。隔壁院子的曾大娘，也就是給三丫接生的那位看到了二丫頭在哭，一問了原因后急急跑來看看，看到三丫頭蒼白著小臉，眼睛都深陷下去了，身子還在不時的抽搐。
曾大娘一拍大腿說張二娘道：
“哎呀，你們也是，孩子都這樣了，怎么能放在床上！這要是死了也是背個床，孩子的罪過就大了，這輩子過不好，下輩子讓她去投個好胎嘛，快把娃娃拿下來放到踏板上去?；蚴欠诺降厣先ァ！?p> 在這個地方有個說法，就是人死也不能落氣在床上。因為床是用來困的（方言，困覺，就是睡覺的意思），要是人死在床上，那下輩子也會被困著，所以，曾大娘提醒著張二娘，就算是再舍不得，也不能讓孩子下輩子還受苦受困?。∵@床太重，她這小小的靈魂會背不動的。
張二娘也從小就是聽著這些事長大的，也是深深的相信著，但因為那點母愛讓自己舍不得放下孩子?，F(xiàn)在曾大娘這么一說，張二娘一邊放聲大哭，一邊把孩子放到地上去。
聽到娘在放聲大哭，幾個孩子都以為妹妹真的死了。三個孩子都過來了，大丫頭更是哭得都抽不過氣來了。二丫頭轉(zhuǎn)身趴在墻上哇哇大哭。張明路紅著眼眶，又點起了一根葉子煙，在煙霧蒙蒙里，他似乎看到了那個閉著眼睛扯著小嘴對他笑的娃娃，慢慢的飄走了。
張三婆就聽不得別人哭，在屋子里，對著外面大吼道：
“嚎啥子嚎！嚎喪啊！老子還在這里坐著呢，老子還沒死?？蘅蘅?，一個家都被你們這些哭神給哭敗了還哭！老二，拿去丟到生機里就是了，（生機是指一些人還活著，就給自己修了個墳的坑洞，等人死了，再把棺材放進去的地方，就只有棺材大小。現(xiàn)在的生機的地方，都是一些人修了沒有用著，空在那里，卻沒人敢去的地方。有些人家就把死了的貓啊狗啊這些丟到那里，任其爛掉臭掉最后化成枯骨。）埋都不要埋，別費了那分力氣！”
曾大娘看著這一家子。聽著老太婆的話，也只有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看看，倒是把一邊的柜子上搭著的一塊補了好多個補丁的布拿下來，看樣子是用來給四丫頭做小包單用過的。（包單，用來給嬰孩子洗了澡包起來擦干用，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浴巾）
曾大娘比劃了一下，小了一點。包不下這個三歲了的孩子，沒辦法，只能將就。要不把孩子的腿縮起來，趁早現(xiàn)在還沒死，還能彎動。
自己來都來了，接了她出生，再送她一趟吧。曾大娘就蹲下身子，把包單布往地上一鋪，伸手去抱三丫頭，剛觸到三丫頭，三丫頭一下睜開了眼，有些迷茫的看看。
曾大娘嚇了一跳，放開手，蹲坐在地上?？粗紱]動的孩子了。還以為她死了！沒想到她倒是睜開了眼！
三丫頭在地上躺著倒覺得涼快了些。不再是熱呼呼的，清醒了一下，看看周圍，終于看到站在自己腳邊的大姐，張張嘴，干干的叫了聲：
“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