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季先生?”
妁川明顯驚住了。
“不錯。”不明答道。
“不明兄的意思是季先生殺了楚雀?”
“不錯。”不明再答。
“因為……因為和皎嗎?”妁川問完又覺得是廢話。
溫欽子明顯覺得這個信息量有些大,趕忙問逾嶙細(xì)節(jié)。
待逾嶙講完后,不明又問李和皎:“李二小姐,你與季重山有恩他定是待你不錯的,你回李宅這件事季重山應(yīng)該也是反對的吧?”
“他反對有什么用?他能攔得住我?”李和皎不屑:“我回去是享受榮華富貴的,是去報仇雪恨的,他居然反對,他又是個什么東西?”
“所以你與他也因著這事斷了是吧?”不明明知故問。
“斷了便斷了,誰稀罕?”李和皎問。
“他稀罕啊。”塵御低著頭看著已經(jīng)收小拿在他掌中的神鏡,笑著。
“他稀罕什么?我回去找他,他不見我,他說我犯賤,他怪我騙他……”李和皎有些哽咽,沉默了一陣又突然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他以前不怪我用李和月的身份給他好處,我想回去他就怪我騙他我是李和月呢……”
一片寂靜。
“你有沒有想過,沈西清在知道你不是李和月之后又是誰在給你收拾爛攤子?”
“……”
“沈西清是什么時候知道你不是李和月的呢?”
塵御繼續(xù):“這世間,不會有兩個人一模一樣,你們再像,也不是一個人,他雖只是在十五歲時與李和月相處過半個月,雖然之后只有書信往來,但是你怎么能做到和李和月一樣呢?腦子里容貌的記憶雖然會逐漸模糊風(fēng)化,但是有很多是不會變的?!?p> “何況,又還有個楚雀。”不明在旁邊補(bǔ)充。
塵御別有深意地看了不明一眼,繼續(xù)道來。
四年前李和皎燒了福神破廟,而當(dāng)時破廟里除了有當(dāng)年欺辱李和皎母女倆的乞丐無賴和視而不見的窮苦難民,還有她一回李宅便賣給外州人做奴隸的楚雀。楚雀不知怎么逃回青州城在福神破廟落腳偏偏遇到李和皎放火燒廟,她身子骨好又逃過一劫撞到了沈西清。
“沈西清對楚雀怎么也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雖然楚雀一開始怎么說你不是李和月他都不信,但是你的種種無不一一應(yīng)證你不是李和月,你殺了李書文那次,楚雀背鍋被官府判斬首,也是沈西清設(shè)法去救的她,這代表什么?代表他已經(jīng)信了大半,你,不是李和月。”
塵御一字一頓,回憶著沈西清鏡中所現(xiàn)。
見李和皎明顯壓抑了自己的情緒,又道:“不過在他那里,你不是李和月并不代表你殺了李和月,雖然楚雀咬定是你推了李和月下湖,他也只是覺得楚雀是對你有惡意,況且楚雀本身也對他有些意思,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其實,沈西清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愛誰,你們相處五年,他把你當(dāng)李和月五年,他愛你五年,其中雖然有猜忌與懷疑,可是,只要他未從神鏡中看到你親手推李和月下水,他都是信你的?!?p> “信我什么?你們不是說后面都是季重山給我收拾的爛攤子嗎?”
“他信你,是有苦衷的?!?p> 妁川覺得他們越扯越遠(yuǎn),感覺季重山太委屈了,趕緊拉回話題:“所以季先生殺楚雀是因為他以為她殺了李和皎?”
“不僅他以為,我們當(dāng)時不是都這么以為的嗎?”不明道。
確實,所有人都以為是楚雀,若是李和皎不說,塵御不說,沈西清不說,誰都不知道是誰殺了李和皎。
“塵御君,我還有一個問題,楚雀和沈西清不是在和皎死后便要成親嗎?這又是什么交易?”
逾嶙剛問完,只見塵御手中的冥靈神鏡突然瘋狂晃動起來,隨后騰空而起大放靈光將長笙酒館映得明亮。
“這……這是……”
溫欽子看著半空中的神鏡環(huán)繞著魂靈光魄正欲說出是神鏡吸噬某位開鏡之人主靈以養(yǎng)自身之力時,卻被塵御一撫肩而明了其意思。
除李和皎外,此時長笙酒館中眾人皆明了其意思。
須臾后,神鏡靈光散完后又落回了塵御手中。
“這東西任性了,不聽使喚了?!闭f完笑著將神鏡收入袖中,開始答剛剛逾嶙的問題。
這事得從李書文對楚雀有意思的時候說起。
楚雀生得好,比李和月李和皎兩姐妹大幾歲,姑娘家的柔美多情在李書文那里可謂是危險至極。本來楚雀是李和月的大丫鬟,李書文一直就惦記著她,奈何李和月與大夫人的壓力,楚雀本人又總是抗拒躲避。
楚雀曾經(jīng)一次受了李書文調(diào)戲向李和月哭訴,李和月就抱著她說日后定保護(hù)她帶她一起出嫁讓她夫君也娶她,她們可再做私下的好姐妹保護(hù)她不受欺負(fù)。這也是她嫁沈西清所用過的理由其一。
后來李和月死了,楚雀被擔(dān)心其說漏嘴的李和皎賣到了外地,楚雀又不甘心想著報仇跑回來尋沈西清卻不料他根本不信。楚雀想著不信就讓你日后一點點相信,也不鬧騰了,只想辦法說服沈西清讓她留下來,哪怕是面對她惡心的李書文,她也要留下來為自己的月姑娘報仇。
直到李書文再一次對楚雀下手,楚雀當(dāng)面說自己已經(jīng)是沈西清的人了不能再嫁給李書文做小妾,奈何沈西清心里只有“李和月”,對此矢口否認(rèn)。而楚雀被迫嫁與李書文后被各種家暴,沈西清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后來李書文被李和月毒死,楚雀頂罪,沈西清早已經(jīng)信了她大半的現(xiàn)在李家那位大小姐不是李和月。他救她出來,他喝醉了迷迷糊糊把身形極像又故意著鵝黃衣衫懷念李和月的楚雀當(dāng)做是他所愛之人歡愉。
楚雀本有私心,她喜歡沈西清,卻又更想為自己的月姑娘報仇,她看著事后懺悔一是李書文強(qiáng)娶自己時未能制止二是酒后亂性的沈西清,僅僅只是和他說只要為李和月報仇就好。
相傳青州城南郊深密竹林住了一位可窺前世今生解人疑惑的隱者,隱者來無影去無蹤無人見過。
這位隱者便是塵御,他確實住在密林中,而他性格清冷不愿多與人接觸,揮手設(shè)結(jié)界隱去自己一方天地自然無人可見。
在沈西清被不知開鏡代價的楚雀多次逼著去尋塵御開鏡讓他親眼看李和月是怎么死的時,他都猶猶豫豫不愿所謂去懷疑自己的枕邊人,楚雀無奈,任由他自己騙自己。
楚雀想不到的是最后讓沈西清自己親自去尋塵御開鏡的,是后來一次碰到舒春生。
舒春生本是窮苦人家逃命至青州城東街西角巷中福神破廟落腳的普通人,他與父母同樣受盡福神廟中乞丐賴的欺辱與毒打,所以李和皎那次無人伸出援手也是見怪不怪了。
而后李和皎放火燒廟他被困與其中卻有幸被逃回青州城同在破廟落腳的楚雀救出。
楚雀本是好心在永街神井中打水給他喝擦拭他的臟臉,卻又沒想到李和皎在燒廟前就在神井中投了毒,看著舒春生的爛臉,楚雀直接跑了。
后來再見舒春生時他就已經(jīng)是有些本事的收魂者了。按他對楚雀的說法就是,李和月的魂魄煉丹修靈讓他愈加強(qiáng)大了許多。
舒春生從小骨骼清奇雖生貧苦人家卻很少生病,他同樣在福神破廟受了欺辱卻不甘心一直受屈辱,他見到李和皎母親被玩弄蹂躪致死他惡心,他也同樣想起自己受此屈辱自己的母親以及廟中其他手無縛雞之力者受此屈辱,他也同樣立志要殺了他們。
無奈是還未修煉出本事就被李和皎一把火燒了破廟還險些自己喪命。
舒春生問楚雀,她又救了他又害了他,他該謝她還得恨她?他說楚雀跑了后無人知道他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收魂者需要付出的代價又是什么。只是有一點,他在東翠湖收了被困在湖底好幾年未能投胎轉(zhuǎn)世的李和月的魂魄,他收魂取靈噬魄煉丹讓自己愈加強(qiáng)大……
楚雀自然恨他,尤其是舒春生那句‘李和月魂飛魄散灰飛煙滅了去’讓她毫無理智,她恨不得殺了他,卻又想著李和皎憑什么能好好活著?她讓沈西清見舒春生讓沈西清親耳聽聽自己此時此刻信的女人又是怎么殺了他曾經(jīng)愛的女人。
而沈西清這一次真的騙不了自己了,他去了南郊密林。
按照塵御的說法,冥靈神鏡像個無底洞所反噬吸取開鏡之人的靈太過強(qiáng)大恐怖,所以他一開始拒絕了所有人的開鏡請求。但就像冥靈神鏡噬食開鏡者的靈一樣他攔不住,人類的執(zhí)著他也攔不住。
自此,沈西清便瘋了,他親眼從神鏡中看到李和皎推李和月下水,他也從楚雀那里得知她懷了孕。
楚雀無數(shù)次想找機(jī)會嫁給他,可正有了由頭可以嫁給他時她卻猶豫了。沈西清本一直不愿娶她哪怕李書文強(qiáng)娶她時他說一句楚雀已經(jīng)是他的人了就不會害得楚雀后面那般慘他都不愿意,而在無意得知楚雀有了身孕后,他卻決定娶她了。
……
“為何,他……”
妁川說不出來,她不知道如何說。
“沈西清和李二小姐相處了五年,自然應(yīng)該是愛她的,可是當(dāng)他知道李二小姐不是自己幼時想愛的那個人時,他應(yīng)該也自己都理不清自己愛誰了?!辈幻鞯?。
塵御看了一眼李和皎表示認(rèn)可地點點頭。
“所以沈西清如同一開始李二小姐一般都是自己在騙自己罷了,他對李二小姐確實有情,但是卻是基于李和月,他對楚雀一方面是想替李和月照顧她另一方面也是自己的虧欠,還有一方面更是……”
“更是因為他氣你,李二小姐,他氣你。”不明接過塵御的話。
“李和月畢竟只和他相處過半個月,之后皆是書信往來,這些短暫又縹緲的東西又怎么可能抵得過你們枕邊細(xì)語?”
塵御回想著沈西清開鏡時他們過往種種,對李和皎是情意也好禮意也好,感情是不可能沒有的。
李和皎沉默了,而此時,塵御袖中的冥靈神鏡再次躍動起來,靈光從他袖中映出。
塵御見神鏡在袖中不安分心中也知定是其又在噬靈養(yǎng)鏡了,他拿出神鏡,懸置空中,看了一眼,不慌不忙道:“是季重山?!?p> “季先生?”妁川驚住。
“不錯?!?p> “他開鏡看什么?”逾嶙問。
“看李二小姐幼時,看李二小姐回到李宅后?!?p> “所以他一直是在意你的?!?p> 季重山在李和皎回到李宅后去尋過一次塵御,僅僅只是因為想看看這個在他眼里永遠(yuǎn)不聽勸的孩子到底過得怎么樣。
他在沈西清明了她不是李和皎之后漸漸冷淡了她撂擔(dān)子后替她收拾爛攤子,他誤以為是楚雀殺了李和皎又同樣殺了楚雀……
他一直都知道冥靈神鏡的代價是什么,可是他也不在意那么多,在季重山心里,那個任性又惹人憐愛的孩子活得高興便好。
這本就是他欠她的。
“唉……”
溫欽子和妁川同時感嘆,而李和皎明顯是已經(jīng)有點撐不住了。
不明看著塵御將神鏡收回,像想起什么一樣,又對著妁川問:“是否記得上次去季先生處,而他并未在莊子內(nèi)?”
妁川點頭,因為季先生未在,他的童仆死也不愿意放他倆進(jìn)去。
“他說他去養(yǎng)花采茶了,回來時背了一背簍金桂,而他懷中還抱著一只小瓷罐。”
“有什么問題嗎……”
“我們當(dāng)時都以為那瓷罐內(nèi)是他采的新茶,其實不然?!辈幻骺粗ǖ馈?p> “是什么?”
“是李二小姐的骨灰。”
“那日是我撞見楚雀被收魂那日?”逾嶙問。
“是的,那日便是他殺了楚雀。我與妁川因為李二小姐的指引去了東翠湖,而那日楚雀因為沈西清跳湖一事徹底心死,她也覺得李二小姐死了,李大小姐的仇報了,她便離了他去?!?p> 不明看著逾嶙道那日情況:“本季先生邀請我們?nèi)ワL(fēng)蘭莊的時間偏晚,你從冥界出來那個點本也是掐得準(zhǔn)的,只是我們?nèi)ピ缌吮阋簿妥咴缌??!?p> “所以,他那日白日里殺了楚雀,又去收了和皎的尸骨……”妁川慢慢理思緒。
“是的,我們第一次去李宅看到沈西清抱著李和月的牌位在一口棺材旁,我們本都以為那里面有李二小姐的尸骨,其實應(yīng)該是什么都沒有的。”
“所以他,知道我殺了李和月,連尸骨都不愿替我收,哪怕爛在外面……”李和皎喃喃著笑了。
“他還默認(rèn)了楚雀在李宅布陣嘞……”
溫欽子突然冒出這一句,妁川覺得空氣都尷尬得凝固了。
“可是季重山收了啊?!眽m御道打破尷尬。
“不僅如此,季先生是故意邀請我們?nèi)ワL(fēng)蘭莊賞花的,為的就是說出那句‘李和月便是李和月,李和皎便是李和皎,她們可不是同一個人’?!辈幻餮a(bǔ)充道。
“這……這有什么關(guān)系嗎?”
不明看著妁川眼里意味深長:“你不懂,對我們來說李和月與李和皎是不是一個人關(guān)系都不大,可是對他來說,不一樣。”
對他們來說,不一樣。
對沈西清與季重山來說,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