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學校熱鬧起來,同學們雖被老師壓著,但還是耐不住往外張望。
一股巨大的熱流壓抑在學生中間,就要爆發(fā)噴涌出巨大的火焰。
青年人的熱情是最大的,也是最難控制最難引導的,江河汪洋,流向何方?
校門口的喧囂熱鬧讓大家心癢癢。
同學們上課時也是心不在焉,每個人都說著笑著,恨不得現在也神氣地上街加入他們的隊伍。
我上學時總看見那些穿著綠軍裝的小將,他們威風極了,每個人都抬頭挺像昂首闊步。
我對這卻沒有任何興趣,還是照常上學,好像這熱鬧和我無關也影響不到我。
班級是亂是靜更是影響不到我。
我腦子里總是想著化學,想那些反應混合,漸漸覺得光想是不行的,可這幾天徐阿姨沒什么興致,也不怎么說話。
我往往問題到了嘴邊看著徐阿姨就問不出來了。
時叔叔這時就坐在沙發(fā)上給我將數學,那些積分方程我聽得也還好,只是腦子里想著化學上沒解決的問題,實在沒心思研究數學。
時叔叔看我走神就笑著說:“一通百通,數學也好啊?!?p> 我點點頭,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辭。
盡管街上那么忙亂,學校也停了好幾節(jié)課,班主任還是站在講臺上喊:“大家肅靜,不要喊,不要鬧?!?p> 下面仍是各干各的,沒有人聽班主任風話。
有一個男生還帶頭沖班主任喊:“你下去!”底下的同學就笑起來,教室亂成一團,好幾天看不見一個老師。
我看看身邊的李薇,她也轉頭看我沖我笑笑。
她笑得很柔和,仿佛與這周圍隔離開來。她和我是這個班級的兩個例外,我們誰也不關心外面的熱鬧,誰也不打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看著她認真寫作的樣子想“這樣真好啊,沒有人打擾,老師也不來上課?!蔽彝蝗滑F在日子很好,徐阿姨時叔叔上班,爺爺偶爾給我講兩篇古文,和我探討棋藝。文姨好父親各忙各的,但三個人總能坐在老舊的方桌上吃飯。一日三餐只要文姨不忙,就會做給我們吃。飯菜還是老樣子,熱熱地冒著白氣,和外面厚厚的雪一個顏色,不是一個溫度。
只是這陣子文姨總忘記買米,或者是她沒有時間買。剩下玉米面文姨貼幾鍋干糧。我就著咸菜不敢吃飽,吃多了玉米面胃就酸得厲害,一天都往上反酸水。文姨吃得最少,她臉上總是不笑,連輕輕的彎嘴也不曾有。
我在飯桌上看著父親和文姨,默默地吃完下桌,他們都怎么了?我說不上來,好像又沒什么事。
文姨還是撫著鞋柜換鞋,父親也還是匆匆忙忙。
他們總是不經意間對視一眼,兩個人都不說話,這時文姨就嘴角上揚,輕輕笑意掛在她臉上。雖然這笑意停留的很短,但總算是見著了。
我旋起的心也救又放下來,只要文姨和父親之間沒事,那就沒事。
這時在我眼里天大的事不過如此。
文姨這樣忙,自然也關心不到街上的熱鬧,只是她漸漸疲倦起來,坐在飯桌前總是用手揉脖子。她對我們說:“又審了一天稿,還是那些,來來回回審不完,也沒什么意思。也不知現在要怎樣?!?p> 文姨一說這話父親就停住筷子看文姨。
文姨問父親:“你們單位也是嗎?”
父親搖搖頭,這幾天單位里卻是有些風聲,只是父親不關心,也沒人跟父親說什么。
父親從同事們匆忙地腳步和竊竊私語的神情中,再想想那天王大利說得話,父親也覺得要出什么事。
父親想好了,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能耽誤研究,要是沒錢支持了,那可以先不要工資,想到這里父親對文姨說:“就是怕發(fā)不出工資?!?p> 文姨笑笑說:“那沒事,我還有工資?!?p> 文姨的雙份工資最近停了,報社里說大家都干一樣的活,領的工資也就一樣了。就連李主編的工資都跟大家一樣了。就因為這樣李翠花都沒說什么,也就是挑著指甲冷笑兩聲。
整個報社除了文姨大家都知道她笑什么,她剛剛上來竟然又和大家一樣了,這段時間不是白掙了嗎。
我家三口人都是匆匆忙忙的,沒人有功夫理會街上的事,飯桌上還是如往日一般平靜,只是我個子漸漸長高,坐在方桌前寫作業(yè)越發(fā)不合適,貓著腰半天,文姨怕我脊背彎總是用手拍我后背。
我被文姨一拍就直起來了,抬頭看文姨說:“累。”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文姨又是笑著說出這句詩。
我只得點點頭,再次伏在桌子寫作業(yè)。
有一天晚上父親回來得很早,他看了我一會兒,突然想到一個主意?!皻w歸,站起來?!?p> 他走到我身邊讓我站起來,我奇怪地看著父親,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難道要我談談,這也沒必要啊,最近幾乎沒有作業(yè),我寫的都是自己在思考的化學題,還有徐阿姨送來的那本化學書。
“我給你改改凳子?!备赣H說著將我拽起來,拿出他自己那個小工具箱找出一把鋸子,竟然鋸斷了凳子的四條腿。
我看著飄下的木沫,細細碎碎一飄一飄在父親手上,父親抬頭笑著對我說:“改變不了桌子的高度可以改變椅子的高度?!彼屛易略囋?,果然好了許多。
我看著被鋸矮了凳子說:“可變量不止一個?!?p> 父親正蹲在地上收拾工具聽我這話笑出聲來,他看著我問:“要不跟我學物理吧?”
我搖搖頭,接著看化學書。
父親停了一會兒,收拾完工具去水池旁洗手。
“文影,你說歸歸怎么就不喜歡物理呢?”父親擦著手發(fā)現文姨低著頭在水池里洗菜,短發(fā)遮住整個臉頰,說話也是小聲的。
“每個人喜歡的都不一樣。”文姨聲音小小的,頭還是低著。
我聽見父親和文姨在水池邊沒了聲音,拿起書回屋了。
他們或許和叔叔阿姨一樣,只有在兩個人的時候才會悄悄說一些什么,就像我和李薇,班里鬧成那樣,我們兩人才能輕輕地說話,說一些我們兩個人的話。
“文影?!备赣H雙手板住肩膀,將文姨身子轉過來一看,文姨臉上竟有一塊紅腫,嘴角還留著血印,并未消去。
“怎么了?文影?”父親急得不知所措,不知文姨這是怎么了?受了誰的欺負。
“沒事兒,雪大滑了一跤?!蔽囊痰卣f完這句話就接著洗菜。
水池里水漸漸溢出來,文姨關了水龍頭還是沒洗完菜。她揪著芹菜葉子一個一個洗,手里滿滿一把芹菜葉,水池里泡著幾根芹菜。
父親一直站在文姨身邊,他靜靜看著文姨,一句話也不說,也不知該做什么。
文姨突然轉身抱住父親,手里還攥著芹菜葉子,濕濕嗒嗒的水滴在父親背上,父親也伸手抱住文姨,眼淚順著文姨臉流下來,她默默地抱著父親,一句話也不說。
“文影......別怕?!备赣H摸摸文姨頭發(fā),把她抱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