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農場里仍是低著頭,可他眼里閃著的卻是實驗室的光芒。他偷偷看準劉子銘待的位置,慢慢蹭著身子往那邊挪?!白鱼?,子銘?!备赣H終于挪到劉子銘身邊,小聲叫劉子銘。劉子銘看著父親,吃了一驚。
“覺民?”劉子銘沒想到,現(xiàn)在人人自危,大家一整天除了上臺檢討不說一句話,覺民怎么在這個時候跟自己說話呢?不怕被拉出去斗?
父親看看周圍的人,見沒人注意自己,直接將想法對劉子銘說了,父親只記得劉子銘欠自己錢,那么即便他不同意,也不會說出去。
“什么?你要......”劉子銘立刻看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才敢繼續(xù)問,“你要在這里研究?”
父親堅定地點點頭。劉子銘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先不說這樣做會帶來什么后果,什么都沒有怎么研究呢?
劉子銘搖搖頭說:“這什么都沒有,能干什么呢?我們一點資料都沒有?!?p> “一個人,一雙手,靠這個?!备赣H指著自己腦袋說。
“光憑腦子,沒有紙筆,怎么驗算,數(shù)據(jù)呢?不實驗怎么知道數(shù)據(jù)?”劉子銘被父親這個天方夜譚的想法驚住了,都忘了害怕,也一時驚得忘了這樣做的后果。
“成不了?!眲⒆鱼憮u搖頭,他擺手往旁邊蹲蹲。劉子銘認為父親被關瘋了,怎么會有這么......這根本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情。
“可以實現(xiàn),你相信嗎,第一顆原子彈就是這樣算出來的,什么都沒有。”父親看著劉子銘堅定地說。
“可是......”劉子銘知道第一顆原子彈研究出來的條件,可是現(xiàn)在不是那時候,現(xiàn)在連紙筆都沒有,能研究什么呢?
“就在這里,能做多少做多少。早晚有一天我們會被平反,我們沒有罪,只要我們出去了研究的東西就上交給國家。那是多么大的意義你知道嗎?”
“我知......”劉子銘想到自己家人,要是現(xiàn)在出一點差錯,他失去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生命,他不能只想著自己,不能不想家人。
“你家人呢?劉子銘問父親。
“不會有事的。我們就在地上寫,記在腦子里?!备赣H繼續(xù)勸劉子銘。他早就想好了,一天被關在牛棚里的時間不多,出去勞動時只要想以前一樣在腦子里思考就行了,在牛棚里就可以小聲討論,就可以寫下來。父親相信自己能記住。
“不要等到我們出去了,等國家給我們機會了,我們卻什么都沒有。那就晚了!”父親拍劉子銘肩膀。
“好?!眲⒆鱼懰煽诖饝烁赣H。劉子銘對父親說:“你都能豁出去,我有什么不能的?!?p> “我們不會有事的。”父親對劉子銘伸出手。
劉子銘攥住父親手,兩人從這一天就開始了秘密研究。在牛棚里,在田地了,在臺子上,父親都在思考。劉子銘總是挨在父親身邊,他小心翼翼地張望,就怕有人發(fā)現(xiàn)父親的不對勁。劉子銘提心吊膽,比父親操勞還過甚。
尤其是在寫檢討時,父親寫著寫著就停了筆,他腦子里想著物理公式,分不出神來檢討自己。父親交上的檢討一遍遍被駁回來,挨的批斗也越來越多。
王大利說父親寫得不深刻,他在會議室里講檢討扔到父親臉上,指著檢討讓父親念。父親撿起檢討一看,他滿篇都是重復的話,看著看著他腦子里還是物理公式,眼神呆呆的。大家看著父親這樣子,認為他傻了,竟然放過了父親,沒有打他。
父親剛被人押出辦公室劉子銘就被押進來了,兩人進出時對了眼神。父親微微搖頭,劉子銘就放心了。兩人約定好了,不管是誰扛不住說了,一定要告訴另一個人。
劉子銘和父親都下定決心,一旦被發(fā)現(xiàn)了只要不連累家人怎么都行。
定下約定時劉子銘笑笑說:“都連累成這樣了,還能怎么連累呢?”劉子銘那時又問父親:“從沒聽你說過你家人。你夫人孩子呢?”
“我妻子是地主家的女兒,兒子不念了。我們剛結婚不久?!备赣H想到文姨,想到文姨耳邊白發(fā),他臉上木木的。
“剛結婚......”劉子銘又被父親驚到了,他越發(fā)看不懂羅覺民,劉子銘在心里念叨“這人實在是個瘋子,自己跟他這么干,怕是早晚搭進去?!彼胫依?,雖然猶豫,卻未生退意。他得往前走,有一天被平反了,或許孩子還有一個好前程。這些東西不能忘。劉子銘怕自己將物理知識忘了,若是所有人都將物理忘了,那怎么辦?他心底陡然慌了,記錄在哪里呢?這些知識記能錄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