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敞開心扉

　　拋開平日里那些令人費解的行為和言論來看，白居易覺得李商隱那副風華正茂的外貌下似乎藏匿了很多精彩的過往。

　　不過這“精彩”二字是否只是自己狹隘的見解，白居易尚且不知。他只是隱隱察覺到，在某些出乎意料的時刻，李商隱是愿意敞開心扉回憶并傾訴那些往事的，可是每次也只是寥寥幾句就不再說下去了。

　　他們相識的三個月，不長也不短，李商隱這個人，就和他的元靈鑒一樣，始終是神秘的、令人好奇的。

　　飯后的時間自然也要珍惜，四人在藏書閣談?wù)撈疒ふ亚镌嚨氖虑椤?p>　　“前輩，你不是能預(yù)知未來嗎？我和樂天會不會分在一組啊。”劉禹錫撇過頭問李商隱。

　　李商隱愣了一下，頭一次有人真把自己預(yù)言能力當回事兒的。

　　“啊這……我也不是說預(yù)言就預(yù)言的嘛?！崩钌屉[說著往白居易那邊瞟了一眼，“這個問題我記下了，有了答案告訴你們?！?p>　　白居易完全沒放在心上，畢竟李商隱第一次告訴自己的預(yù)言就是自己注定要當他兒子。這種荒誕的事情讓白居易一開始就沒把那所謂的預(yù)言當回事，更何況，他也不想當回事。

　　“那好吧。”劉禹錫輕飄飄地回答到，“在一起最好，不在的話也沒關(guān)系，除非萬不得已，我肯定不和樂天對上?！?p>　　“這倒是個好方法！”李冶接話到，“你們叫上元稹和小七來湊個數(shù)，分到一組的話能幫忙試探對手實力，分不到一組，好歹對面多了兩個知根知底的人?！?p>　　“分不到一組的話，不是多了兩個勁敵嗎？”白居易問到，“畢竟他們在海閣修行的時間都很長了。”

　　李冶：“那就叫他們放放水唄，反正那兩位不在乎?！?p>　　白居易：“這不好吧，有悖公正的原則……”

　　“不要緊，我們能堂堂正正的贏！”劉禹錫信心滿滿地說到，“就叫他們來！”

　　“口出狂言要的是底氣，光耍嘴皮子可不行??！”

　　李冶把劉禹錫身后躥出的看不見的火苗按了下去。

　　“我覺得夢得說得對，哪怕對手是子瞻，也不見得我們一定會輸！”白居易忽然振奮地說到，“既然目的是贏，就應(yīng)該做這樣的心里預(yù)設(shè)。”

　　“樂天你今天怎么這么容易被夢得給影響了呀？”李冶雖不理解，但覺得少年人就應(yīng)該有少年人的輕狂，白居易偶爾這樣也不錯。

　　她不知道的是，白居易說出這番話并不完全是被劉禹錫澎湃的豪言壯語所感染，更多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有這樣的底氣。

　　畢竟自己的琵琶里有兩位深不可測的神女。

　　討論加上閑聊，不知不覺就在藏書閣聊到很晚。不知怎么的，白居易躺在床上沒什么睡意，想起自己還沒有和思歸說過話，就一時興起，來到了思歸的封印前。

　　黑色的大門上，鎖鏈依舊緊緊得纏繞著，數(shù)不清的符紙仍然把門上貼得密密麻麻。

　　雖然忘憂告訴他，她們無法威脅到自己的安全，但白居易站在門前的時候仍然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恐慌感。

　　白居易在那陰森而極具壓迫感的大門口徘徊了片刻，想不到里面是怎樣一片詭異的地方，更想不到思歸是怎樣的脾氣。糾結(jié)了一陣子，還是選擇敲了敲門。

　　里面卻無人應(yīng)答。

　　“思歸姑娘？”白居易試探著問到。

　　依舊無人應(yīng)答。

　　白居易心想：思歸被關(guān)了三百多年，無人與之交談，一時冷淡也是正常的。

　　既然對方不應(yīng)，他就自說自話的自報家門。

　　說自己是如何得到這琵琶，如何機緣巧合的進入這里并和忘憂結(jié)契。

　　前面一直風平浪靜，但是一說到結(jié)契，門里面忽然一陣躁動，詭異的陰風從門縫里溢出。

　　“結(jié)契？”

　　思歸聲音不高，但這里回音十分強烈，白居易聽得清清楚楚。

　　“是的?！卑拙右字雷约汗雌鹆怂細w的傷心事，但依舊堅定的回答到，“我答應(yīng)要救你們！絕不會騙你們！”

　　“你？能救我？”

　　與其說是期待，這語氣里更多的是不屑，思歸嫵媚卻瘋癲的聲線極具攻擊力，寥寥幾個字就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是的，忘憂已經(jīng)可以擺脫封印了?！卑拙右灼谕艽蛳細w的顧慮。

　　“哈哈哈哈哈！”思歸的笑聲里滿是對荒謬言論的嘲諷，“我和忘憂的封印，是不同的……”

　　白居易沒有因為這嘲諷聲慍怒，他聽到的是思歸潛藏的傷感。

　　“不同？”白居易伸手碰了碰門上的符紙，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了。

　　回憶起當時輕松揭下忘憂門上的符紙的情景，白居易恍然明白，確實是不同的。靜下心來，能感受到這道門上的封印力量不知要強上幾倍。

　　“不同也無妨，我既然答應(yīng)了忘憂，就一定信守承諾?！卑拙右讘B(tài)度依舊堅定，“那么思歸，你能承諾我獲得自由之后不再隨意使用自己的力量嗎？”

　　“區(qū)區(qū)凡人，倒也真會大言不慚！”思歸語氣依舊輕佻，“你若是真能救我出去，我思歸無條件認你為主人，以樂神大人之名起誓！”

　　最后一句的語氣聽起來尤為沉重，足見思歸對樂神的尊重。這種信仰是被拋棄千年也無法放下的沉重。

　　“我相信，思歸姑娘有千年道行，自然不會欺瞞我這個凡人。”白居易淡然一笑，“今日已晚，改日再陪姑娘暢聊吧！”

　　思歸感受到門外的氣息消失了，內(nèi)心也平靜下來，靜靜告訴自己，什么期待都不要有，這樣，也不會失望了。

　　令她意外的事，白居易之后的十多天里，每天都會來門口。他會一邊跟自己聊一些外面的事情，一邊試著能不能撕下一張符紙。

　　思歸起初懶得搭理，但漸漸地也會回應(yīng)幾句，到后來甚至主動用言語調(diào)侃白居易。

　　白居易謙和文雅，思歸出言不遜的時候，他非但不生氣，還能用幾句玩笑討思歸開心。

　　然后思歸就慢慢得寸進尺，拿白居易尋樂子。聽著白居易的爽朗的笑聲或者接不上話的尷尬，思歸覺得甚是有趣。

　　這些天，她對于“日子”這個概念又逐漸清晰了起來。

　　一天有多長呢？從白居易離開到下一次來的時間就剛好。

　　能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了，無論是漫長還是短暫，對思歸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白居易和思歸說了許多這三百五十年的滄海桑田：

　　告訴她無論怎樣滿目瘡痍的戰(zhàn)場，在歲月的洗禮過后都會在和平統(tǒng)一的朝代開出鮮花來；

　　告訴她人生不過百年的時間，歷史上的血雨腥風在現(xiàn)在的百姓眼里頂多是茶余飯后的故事；

　　告訴她如今不管是樂器的種類還是音樂的形式都更為豐富，日后一定帶她去聽一聽、看一看。

　　不過思歸性格喜怒無常，今日白居易順勢說起馬上要參加冥昭秋試了，問她有沒有什么好辦法，思歸便又陰陽怪氣地質(zhì)問起來：

　　“你這些日子的殷勤，原來都是為了利用我！”

　　思歸這是真的生氣，白居易聽得出來。

　　他連忙解釋到，“我與你說說煩心事罷了，怎知會惹你不快？”

　　“怕不是想得寸進尺，要我的樂譜為非作歹？”思歸怒氣稍減，但語氣依舊嗔怪。

　　“絕無此意。我永遠尊重你的意愿?！?p>　　思歸聽著這誠懇的話語，心中的憤怒轉(zhuǎn)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喜悅。冷靜下來想想，白居易方才確實只說忽然有些擔心，問自己有沒有好主意幫他。

　　“罷了，總不能看你輸?shù)锰珣K，給姐姐丟人！你聽好！”

　　思歸說完用明媚動人的聲線吟唱出一首舒緩的歌謠。

　　“此曲名為《落櫻》”思歸說到，“有什么法力我已經(jīng)忘了，你便看著用吧。”

　　“多謝！”

　　見思歸肯幫自己，白居易已經(jīng)很高興了，那支曲子有何神奇之處，他根本不在意，也懶得想。

　　思歸也沒想到自己這么容易敞開心門，時不時的后悔自己的沒原則。她就是這樣，容易動怒也容易高興。動怒的時候有些不可理喻，高興起來又沒了原則。

　　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封印里的世界是怎樣的——貧瘠的土壤寸草不生，滾燙的巖漿時不時從土地的裂縫里溢出，可憐的枯樹根讓燒得焦黑，詭異的性狀更是形同鬼魅；天空中漂浮著灰蒙蒙的火山灰，偶爾嗆到了烏鴉的嗓子里，烏鴉便會發(fā)出凄厲沙啞的鳴叫……

　　思歸每日看著這些可怕的景象，覺得自己一日比一日虛弱，尤其烏鴉的叫聲和鬼哭一般的風吼，每每聽到，就讓她想撕裂這一切，或者撕裂她自己。

　　于是她蒙上了眼睛，又將自己的雙手綁在樹枝上，讓自己看不見也動不了。嘔啞嘲哳的聲音襲來時，她就唱歌，努力將那可怕的聲音蓋過去。

　　她什么都不想感受，卻不禁一遍遍的懺悔和自責，曾經(jīng)血流滿城的畫面在她腦海中放映了無數(shù)次，她的心也被刀剜般的疼了無數(shù)次，直到疼得麻木了，就把那幅畫面放到心里的盒子了，再也不想打開了。

　　久而久之，她的心似乎也裝在了盒子里，上了鎖，打不開了。外界和內(nèi)心的那些猙獰恐怖的畫面，她終于感受不到了。

　　沒想到，這把鎖，是需要別人打開的。

　　更沒想到，這個人，就那樣出現(xiàn)了。

　　他毫不費力的就打開了那把鎖，而自己也默許了，也許是因為，自己真的太孤單了吧！

　　次日白居易在對戰(zhàn)練習的時候，彈奏起《落櫻》來，竟然看見眼前所有的事物運動起來如櫻花落下般緩慢，甚至有清晰的軌跡，而自己的速度依舊如常。

　　那天，白居易竟然在自己都沒反應(yīng)過來的情況下贏了李冶。

　　驚訝過后，白居易自顧自的笑了起來，心想：思歸嘴上說著不記得有什么法力，卻偏偏告訴我最能彌補我缺陷的一曲，真是太不坦率??！

　　不知哪一天開始，他就不怕思歸了。忘卻了她是曾經(jīng)毀掉一個國家的“妖女”，忘卻了她瘋魔又冷漠的外殼。

　　雖然還是把握不了思歸的情緒，但白居易越來越期盼，能早點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