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劉輕水怔了怔神,道:“信,也不信。”
“說來聽哈?!睜敔斦Z氣十分平靜。
“那些個感恩戴德身不由己的屁話,聽聽就行。不過倒可以確信,三天師的確是被控制了起來,不然也不至于我剛到白城城就被人監(jiān)視。至于這個冉東嘛,說實話,我還沒吃透?!?p> “聽你這意思,你還是覺得這大耗子沒騙你?”
劉輕水頓了頓:“他至少不應該拿這種事騙我,這對他可沒好處?!?p> “有沒有好處的,現(xiàn)在還不好說。”爺爺干笑幾聲,“你就不擔心他是個雙向間諜?”
“這有什么可擔心的?!眲⑤p水也笑了笑,“我就是需要他這樣?!?p> “我還不清楚他們內(nèi)部究竟是不是真有什么裂隙,不過既然他想利用我,那我就留著他。至于他回去告密也好,搜集情報給我也罷,我總覺著,這家伙興許到時還真能派上個孬用場。”
“這樣也好?!?p> 爺爺看起來好像也還滿意,“這個度你自己把握好就是,接下來還有什么打算?”
劉輕水沉吟片刻,道:“接下來,冉東的事靜觀其變,三天師的事主動出擊。鼴鼠說的東西屬實的話,我們就等不了三個月了。否則三位天師一旦成仁,立刻就會演變出白城城的一場浩劫,到時只怕連我也自身難保?!?p> 爺爺又吸了口旱煙:“接著說?!?p> 劉輕水面色平靜,思緒卻已然翻飛:“第一,我要百分百確認四妖的確切身份、位置、動向、能力。第二,聯(lián)合白城城所有能夠倚仗的力量,形成強大合力。第三,最大限度占據(jù)主動,或一網(wǎng)打盡,或分而殲之。最重要的是,一切都要快,一定要快?!?p> 爺爺靜靜聽他說完,好一會兒才道:“水娃兒,兵貴神速是好事,不過求快的同時,更重要的是穩(wěn)。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百勝,你之后聯(lián)系過老胡沒得,就我給你那電話?”
“昨天打過電話,只交流過鼠妖的事,我打算今天親自去拜訪他一趟?!?p> “好,你自己作主?!睜敔?shù)馈?p> “嗯?”
劉輕水有些疑惑:“爺爺,我說了半天,計劃又太籠統(tǒng),您沒打算幫我出出主意?”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劉輕水其實是習慣于爺爺長久以來的出謀劃策和事后總結(jié)的。
這要放在以前,自己能說出個大概方向就算成了。其他一切問題都有爺爺操心,自己只需躲在他身后,自然風雨不侵。
說白了,他還很依賴他。
只是這回,無論是線索還是具體操作,爺爺看起來并不打算說太多的樣子。
“爺爺?”劉輕水再次叫了一聲。
“水娃兒?!?p> 電話那頭爺爺?shù)穆曇艉鋈蛔兊秒S意而鄭重:“水娃兒,你怕嗎?”
“?。俊?p> 劉輕水皺起了眉,爺爺這是干什么?怎么突然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他試探地問著:“怕?怕什么?”
“你的能力爺爺清楚,你娃兒天生天眼,有天賦,腦袋又聰明,年紀輕輕就有了天師的本事,但是……”
爺爺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許久才道:“但是,三天師是真正的天師,是見多識廣、法力高強、證道天師符箓的正宗天師。他們?nèi)齻€都不是妖孽的對手,落成這般下場?!?p> “水娃兒,你怕嗎?”
一字一句,重重落在劉輕水心頭。
他張著嘴,一時間什么話也沒說出來。
爺爺不說,他不會去想,也從沒去認真思考過。這幾天下來,他一心想著如何對付這些禍亂白城的敗類,卻唯獨沒有靜下心思考過這個問題。
那么,怕嗎?
自己到底怕不怕?
劉輕水半晌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也沒注意到。
是啊,自己到底怕不怕呢?
三天師成名已久,德高望重,法力通玄。他們甚至曾一度降伏了四妖,美名傳天下。但是結(jié)果呢?
生不如死。
即是死了,也將間接成為妖怪的幫兇,同伙。
因為血尸枯柳入肉生根,它作為媒介時,可以吸收法師的修為作為養(yǎng)分,凝結(jié)出一種叫做“人丹果”的果實,妖物吞食煉化這種果實之后就會法力大增,難以抵擋。
這比直接吃了法師本身所獲得的能量,還要高出幾十倍。
然而,諾大省城,誰都知道三天師的失蹤跟四妖有關(guān),只是誰能挺身而出,救他們脫離水火呢?
哪怕是自己又怎么樣?
能不能對付得了這些妖怪還兩說,如果真因為這事丟了身家性命,難道還指望誰能記得自己究竟做過什么嗎?
這個世界人們需要英雄,人們崇敬英雄。
英雄往往能以常人不可及的方式和難以想象的能力,去完成常人無法完成的偉大事跡。
可是英雄的下場大多又都很凄慘。
劉輕水抬頭望向湛藍的天空,它是那樣寧靜和溫潤,遠處幾朵白云被風追著逃逸,偶爾幾陣不合群的微風拍在臉上,也十分恬靜舒適。
他望得出神,心下卻也有了答案。
他眼前慢慢浮現(xiàn)起宴北的身影——那個談論到殺人放火、制造無數(shù)災難,不僅自身為患、甚至縱容族內(nèi)妖鼠捕食人類為樂時,只是微微一笑,毫無惻隱的妖怪。
千頭萬緒,終于凝結(jié)成一句淡淡的回應:“爺爺,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的?!?p> 電話那頭的爺爺也沉默了,好半天才說了句:“娃兒啊?!?p> 他語氣很欣慰:“你長大了,山高水遠的,爺爺照看不了你,自己要注意安全。記著,凡事三思而后行,跟妖打交道,一個不慎,不止害了自己,還會連累身邊的人。”
“這些我都知道。”
劉輕水幽幽嘆了口氣,忽然話鋒一轉(zhuǎn)道:“爺爺,我是朝不保夕的人了,說不定哪天就栽在妖怪手里。我是說,家里從前的那些事兒,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嗎?”
“從前那些事兒?”爺爺有些疑惑,“什么事?”
“你知道我想說什么的。”
劉輕水苦笑一聲,語氣接著變得有些閃爍:“關(guān)于老劉一脈的事……”
“水娃兒!”
爺爺忽然打斷了他,嚴厲地說:“我說過,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老劉一脈了,你才離開我?guī)滋炀屯藛???p> 劉輕水一時語塞,但還是鼓起勇氣道:“可是臨出門時,你不是都打算授我天師符令了嗎?如果沒有老劉一脈,那我算什么天師?真我要自成一派是嗎?”
說到這些時,劉輕水語氣里有不解,也有怨氣。
爺爺當初,把只有五歲的自己帶著走上這條路,艱辛困苦可想而知。
然而時至今日,自己也從不敢在外界、在爺爺面前正大光明地提起“老劉一脈”四個字。
外界如雷貫耳的老劉一脈,在爺爺這里成了“不存在”。
那么自己呢?存在嗎?
人人都知黔北老劉一脈,自己卻不知;爺爺明明充當了師父的角色,卻又不承認自己。
如果自己在白城城不敵那幾只妖怪,被打死了怎么辦?
他不奢求被人放在祠堂里敬仰,但誰又甘心無聲無息地死去呢?
電話那頭的爺爺再次沉默下來,似乎是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劉輕水的問題。
劉輕水看著遠處,也沒過多糾纏了,只說著:“爺爺,老劉一脈的傳聞,我能聽到的只有傳言,流言?!?p> “可是我現(xiàn)在出了門,連這里的妖怪也能對我調(diào)侃上幾句。我不知道當年究竟發(fā)生過什么,我只是覺得,對我有些太不公平了?!?p> “水娃兒?!?p> 過了好一會兒,爺爺那頭才終于悠悠開口: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看起來很矛盾的事情,自有它矛盾的因果。我還能瞞著你,自然有我來承受著因果。而你一旦要介入其中時,你能承受住因果嗎?你能好好保護住自己嗎?”
劉輕水聞言怔了怔。
他自然知道爺爺不易,也知道爺爺一定承受著很多不為人知的苦楚。
可是自己除了爺爺,又還有什么呢?如果不能保護他的話,自己的存在又有什么價值。
“我已經(jīng)不是小娃兒了。”
劉輕水一反往常地反問了句:“如果說我可以承受呢?”
這也的確是他心中長久以來最大的心結(jié)了。
當年到底發(fā)生過什么,會讓自己接觸到的幾乎所有妖怪,都對“老劉一脈”諱莫如深;會讓爺爺二十年來絕口不提往事、寧愿讓老劉一脈消聲匿跡也在所不惜。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雜音,劉輕水知道,這是爺爺又吸進去了很大一口旱煙。
“水娃兒,我授天師符令時,你其實就已經(jīng)卷入這場因果了。所以不用心急,一切都在路上,你什么都會知道的。我說過,白城城里波濤洶涌,如果你要真相,那就從那里帶回三天師,證明給世人看。但在這之前,就像以前一樣,不要再考慮這件事,可以嗎?”
爺爺?shù)恼Z氣好像在妥協(xié),甚至帶著幾分哀求的意味。
劉輕水沉吟一番,得出的結(jié)論卻是:不能保證。
爺孫倆沉默良久,又心照不宣地轉(zhuǎn)開話題,直到又攀談許多后才終于掛斷電話。
劉輕水一個人站在天臺,閉著眼搭著墻待了很久,任由越來越狂躁的風撲打在身上。
如今謎團越來越多了。
白城城的大妖,除了宴北其他一無所知。
它們現(xiàn)在究竟是誰,在哪兒,做過什么。三天師的失蹤跟他們有沒有關(guān)系,有多大關(guān)系,或者說正在經(jīng)受它們怎樣的處置?
宿舍里的冉東到底是不是妖?是什么妖?為什么能躲過自己的眼睛?
爺爺從不曾提起過的老劉一脈,為什么讓這么多妖魔聞風膽喪?這個身份究竟還隱藏著多少秘密?
還有……
那個看起來人畜無害,卻每每一見面就能讓自己汗毛倒立的家伙。
它究竟是什么存在?
這些,他通通不知道。
劉輕水腦袋有些發(fā)沉,直到?jīng)鲆馇忠u,他才搖搖頭穩(wěn)定心神,準備下樓了。
再次經(jīng)過那道銹跡斑駁的大鐵門時,這才注意到大門外側(cè),正上方掛了一面小小的八卦鏡。
他眉頭輕輕一皺,往門兩側(cè)一看,果然,大門的頂上兩角,分別貼著一道符紙,對稱分布,看樣子甚至貼上去的時間還不長。
“看來學校也不是沒關(guān)注到這個問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