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坑里掙扎扭曲的解南其實還有自主意識。
眼見這般驚世駭俗、遮天蔽日的末世景象就發(fā)生在眼前,解南神色中除了扭曲,還有恐懼。
“反正都是死……反正都是死……”
噗……
噗噗噗……
他的皮膚也開始蠕動起來,像是有無數(shù)的東西想要從里面鉆出來,又好像整個人變成一鍋開水,沸騰了。
臉上,手上,肚子上,到處都在沸騰。
嘴里噴出熱氣,整個身體已經(jīng)膨脹了好幾圈。
砰。
左邊臉頰上的一塊皮膚終于承受不住,爆裂開來,血肉模糊了半邊身體。
老胡和曾歌驚懼地看著著眼前這一幕,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開始往劉輕水身后躲。
“輕水兒……輕水兒!他這是在干嘛?”老胡聲音聽起來有些發(fā)顫。
劉輕水雙手結(jié)印,身形像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頭頂?shù)睦自圃絹碓匠林?,云層?nèi)閃電慢慢靠攏,云集,噼噼啪啪的碰撞聲不絕于耳,隨著形狀變換,一只形似麒麟的雷電匯成的獸狀閃電,終于在云層內(nèi)現(xiàn)身出來。
與此同時,一股蘊含著毀滅的氣勢,緩緩浮現(xiàn)。
毀滅之力,除了頭頂?shù)?,還有眼前的。
解南的身體粗壯了好幾圈,皮膚早已潰爛,爆裂。只是,還沒完。他的身體還在膨脹,已經(jīng)看不出五官的臉上,卻有些明顯的痛苦之色。一股強大的,帶著毀滅性質(zhì)的能量,從他身上飄散出來。
他要自爆!
生死關(guān)頭,他終于選擇用這種自認為同歸于盡的方式,報復(fù)在場的所有人。
妖類也是有靈魂的,他們死后也會進入輪回,而一旦選擇自爆,就等于釋放自己所有的靈魂力。在一瞬間爆炸靈魂,當(dāng)然也意味著他的靈魂將徹底消散,永世不得超生。
其實這真的很可怕。
普通人面對死亡或是驚懼,或是釋然,因為他們不知道死后會是怎樣,是虛無還是輪回。
但法師和妖怪這些有修為的,他們是知道的。
所以魂飛魄散意味著什么,有多可怕,他們比誰都清楚。
可以毫不夸張的說,這是天地間最凄慘的事。
就連劉輕水冷酷的眼眸中,也少見地流露出一絲敬意。
他其實從來是敬重因果而不問對錯的,就算此刻他正在準備徹底消滅掉蝎子大妖,卻也從來沒有標榜自己正義。
消滅妖怪是自己的責(zé)任。
自己可以殺他,是因為比他強,是因為立場,而不是因為對錯。
生存是沒錯的。
妖怪的修煉可以選擇漫長的苦修,當(dāng)然也可以選擇通過吸食別的精怪或者人類。這樣的方式被稱為邪門歪道,可究竟孰對孰錯,誰能評判呢。
選擇不同的路,就要付出不同的代價。此刻蝎子所面對的,自然就是它選擇邪修的代價。
畢竟有著兩百八十年的修為,他不顧一切的自爆,至少離他不遠的在場的所有人,怕是很難躲開。
“吼!”
終于,解南動了!
他仰天怒吼一聲,已經(jīng)膨脹得可怕的身體,如同導(dǎo)彈一般朝幾人這邊撲了過來。老胡和曾歌嚇得面色慘白,一時早已忘了跑路,只得怔怔地看著越來越近的“炸彈”。
“魚羊劍!”
噗呲!
隨著劉輕水一聲輕喝,身后的銅劍應(yīng)聲而動,斜飛而去一擊將解南透胸而過,又像是一顆釘子,將他死死地釘在半空,半步也再不能向前。
“吼吼吼……”
身在半空的解南死死掙扎。
兩股墨綠色的氣體,從他被貫穿的前胸和后背噴涌而出。如果氣體放完,他就不可能完成自爆了。
所以他掙扎得越來越瘋狂,眼看就要困不住它了。
砰!
魚羊劍被震飛了出去,解南解脫了!
與此同時,劉輕水的施法終于完畢。他說過,要送解南一個體面。
“乾坤借法,麒麟神咒!開!”
隨著一聲輕喝,雷云中本就成型獸狀閃電飛速合攏。
“吼!”
一聲驚天動地的獸吼,連同解南的身形都是一滯。
這不過這吼聲可不是他能發(fā)出來的,只見雷云里成千上萬道閃電匯集出來的“麒麟”身軀翻騰,攜帶著噼噼啪啪的巨大雷鳴和滾滾威勢,咆哮著,勢如破竹地朝身在半空的解南撲了過來!
雷電落地需要多久?
哪消片刻,如同天神震怒般聲勢駭人的雷獸,已經(jīng)轟然撲打在解南身上。
轟!
這一刻,雷云翻滾,神威震天。
半空中的解南,在這一瞬間就好似修滿渡劫的妖獸,又如同油鍋里翻滾的水滴。
怒火麒麟的血盆大口,一口將他吞入腹中。頓時,萬千道威力無窮的雷電無一遺余,噼噼啪啪地轟擊在他身上。天空中只見火花四濺,異彩紛呈。片刻之間,麒麟身形一散,又化作千萬條閃電銀蛇,爭先恐后地往解南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鉆去。
“哈哈哈哈哈……劉天師,天下大妖萬萬千千,你能殺得了多少?你們盡管痛下殺手,我倒看看滾滾洪流之下,你們法師還能支撐多久!我會等著,等著你用鮮血祭奠的那一天,已經(jīng)不遠了,上神,上神!”
嘶嚎大叫不絕于耳,解南的身體越來越小,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抵抗的聲音也越發(fā)微弱,到最后,終于徹底沒動靜了。
人力與自然的對抗,好似螳臂當(dāng)車,不,或者說是蚍蜉撼樹更為貼切。
總之,天雷神威之下,解南像是只螻蟻,幾乎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地,便沒有了生息。
噼噼啪啪的電流轟擊肉體的聲音還在縈繞耳邊,經(jīng)久不息。
當(dāng)最后一絲電流消散時,還在空中翻滾的一只大約一米多長的蝎子,仿佛突然間失去了所有支撐,被攪亂的氣流隨手一扔,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渾身漆黑,散發(fā)著寥寥青煙。
空氣中,一股奇特的肉香,沁潤著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
蝎子臨終前聲嘶力竭地怒喝,仿佛還在空氣中回蕩。只是,還有誰關(guān)心呢。賊喊捉賊,無能狂怒之輩,即是再惡毒的詛咒,又有何用?
生前不是敵手,煙消云散了,莫非就能翻身坐上主人不成?
天空中的雷云,不知是法術(shù)的威力用盡,還是它自認驅(qū)散了這片土地上所有的邪祟,總之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刻鐘便統(tǒng)統(tǒng)散去。
夜色中,幾顆星星放著清光。一股微風(fēng)吹來,提醒著在場還活著的三人,剛剛的一切,都不是夢。
“死了?”老胡喃喃著。
“大概是死了?!痹柰h處黑乎乎的,已經(jīng)完全烤焦的蝎子,說道。
只有劉輕水還保持著結(jié)印的姿勢,片刻后,手臂慢慢垂了下來。
“蝎子死了……蝎子死了!我們贏了!輕水兒!我們贏了!”
老胡歡呼雀躍,他快速跑上前來,扶著劉輕水的肩膀不停搖晃:“輕水兒,你贏了!蝎子死得不能再死了!”
片刻卻忽然發(fā)現(xiàn)劉輕水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事實上,解南是死是活,嚴格意義上來說跟他是沒有半點關(guān)系的。這只妖跟自己此前沒有半點接觸,互不相識。唯一的聯(lián)系,就是眼下,自己親手殺了他。
作為法師,他有這個權(quán)利。
法師跟妖魔,從來都是對立。
談不上誰對誰錯,誰好誰壞。自己可以殺他,他也可以把自己剁成碎片,只要實力足夠。
沉默半晌,他忽地眉頭一緊,緩緩轉(zhuǎn)過腦袋凝神望著遙遠的后方,眼中還未消散的殺氣又重新開始聚集。
老胡和曾歌見狀,疑惑地朝劉輕水看的地方望去。
夜色茫茫,什么也沒有。
半晌,劉輕水終于轉(zhuǎn)過頭,老胡不經(jīng)意一看頓時大驚失色。他看到劉輕水的眼睛,鼻子,嘴巴,竟然全部開始慢慢滲出血來!
“老胡,別出聲!”
劉輕水一把搭在老胡肩膀上,阻止了他大呼小叫。
“別說話,別回頭看,我們快走?!?p> 劉輕水看起來很疲憊,老胡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曾歌緊張兮兮地湊上前來,有意識地擋住了劉輕水之前注視的方向,小聲道著:“老大,廠房里的那幾個人怎么辦?”
“你去報警,順便問清他們有沒有熟人,幫他們打完電話,立刻回來。老胡,我們走?!?p> 老胡聞言立馬上前就要扶住劉輕水,卻被他輕輕推開了。
老胡立刻就明白,此刻的劉輕水恐怕是不能表現(xiàn)出半點虛弱,那看來之前這小子明明中了毒卻還能大戰(zhàn)解南的情況……
老胡越想越心驚,當(dāng)下卻也只得陪在他身邊,兩人慢慢朝開車來的方向走去,頭也沒回。
剛剛坐上老胡的宏光,曾歌就跑了過來。
“事情都辦妥了,老大,你怎么樣?”
“我沒事,老胡,走吧?!?p> 劉輕水三番五次催促,兩人就是再傻,也意識到不對勁了。
曾歌鉆進后排,同劉輕水坐在一起,老胡發(fā)動車輛,直接一腳地板油,車子絕塵而去。
直到徹底遠離了廢棄工廠,車子都已經(jīng)拐了好幾個大彎,老胡才終于松了口氣,看著后視鏡問道:“輕水兒,剛剛到底……”
話音未落,后座上的劉輕水終于撲哧一聲,吐出大口鮮血,鮮血染紅了老胡的車后座,劉輕水身體一軟,似是忽然被抽干了渾身力氣,眼前一黑便朝曾歌懷里栽了過去。
……
就在劉輕水之前凝視的方向,離那座廢棄工廠不知多遠的一個酒店里,窗邊正站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房間內(nèi)沒有開燈,他全身隱藏在黑暗里。
看著載著劉輕水的車輛迅速遠去,直至再也看不清。
瘦小身影慢慢從眼前放下手里的單筒望遠鏡,心臟劇烈地抖動著,呼吸非常急促,拿著望遠鏡的左手還在輕輕顫抖,搖晃。
“這個廢物,居然就這樣死了?!?p> 劉輕水?dāng)貧⒋笱膱鼍?,似乎令他非常憤怒?p> 片刻,他劇烈跳動的心臟也漸漸平靜下來。
“太強了……如果是我對上他,恐怕他連這一招,都不用拿出來了……”
身影慢慢滑坐在地上,眼里的震撼和精明,慢慢消散,化成了迷茫。
慢慢地,又變得狠厲。
正巧一抹亮光掃到他臉上,瘦小身影終于看清了真容,是宴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