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淡然一語,頓時驚起劉和內心一陣波瀾。歷史軌跡,終究還不是自己現(xiàn)在這等力量能有所撼動的。
涼州已亂,皇甫嵩西去。那冀州……
劉和雖然心里有所準備,但心中還是有些惶恐。沉默片刻后,說道:“使君西去,這冀州之地若叛亂再起?”
皇甫嵩微笑著看向劉和,欣賞之情溢于言表。“你擔心盤踞在太行山上的那群匪盜?冀州這邊以由郭典先接任州牧之事,我也交代過了?!?p> 劉和一愣,看來皇甫嵩也早已注意到了太行山,于是點點頭說道:“之前黃巾大軍潰散四處,縱然殺了一批,降了一批,可以仍有數(shù)不盡的亂匪逃散。之前隨家父去往東武城時,還有一群賊匪襲擊城池,險些奪城。后來追擊時,斥候發(fā)現(xiàn)其賊首逃進了太行山?!?p> 皇甫嵩點點頭,面容漸漸嚴肅?!拔抑白尮?jié)信(麴義字)抓過一些那些山中賊寇,他們原本就是那張角給自己兩個弟弟留的后路之一。現(xiàn)已聚集數(shù)十萬人,這個冬天過后,他們難以為繼,便極有可能下山沖擊郡縣。”
劉和聽罷,明白皇甫嵩早已知曉。雖然掌控冀州算不上時間長,但是兵家出身的皇甫嵩,對于冀州各地的風吹草動,都了然于胸。太行山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人的聚集,焉能逃過皇甫嵩的耳目。于是便不再多言,靜待皇甫嵩的吩咐。
皇甫嵩看了眼旁邊一直不語的麴義,淡淡的說道:“我原本是準備在自己西去之后,把冀州的事情交付于節(jié)信。不過玄泰你這些日子以來,在甘陵之地巡查剿匪有功。這重任便交于你,想來也不會有差錯。這幾日,我讓節(jié)信再留下三千悍卒給你一起統(tǒng)御。后面整個冀州各地的匪盜巡剿,便交于玄泰你來負責。”
劉和驚訝的看向皇甫嵩,又瞅了瞅旁邊面無表情的麴義,急忙說道:“使君……”
皇甫嵩擺擺手,打斷了劉和,直言問道:“怎么?不敢擔此重任?”
劉和一時語遲,也不知如何答對。
皇甫嵩溫和的笑著說道:“若無玄泰你,我自然是要讓節(jié)信來擔當此任。不過現(xiàn)在你既然已升為校尉,這便成了你的差事。你雖然年紀尚輕,但也經歷過戰(zhàn)陣,再有子桐(徐榮字)在旁協(xié)助,以及你父親在燕趙之地的名望,想來也定可應對?!?p> “謝使君信任?!笨磥硎虑橐讯?,劉和只得點點頭。內心既有興奮,也有忐忑。
皇甫嵩繼續(xù)說道:“你所擔任之責,十分重大。行軍之事,你可多向子桐詢問。我原本想帶他去涼州,若能西涼戰(zhàn)場立些功勞,給他安排個位置,也算不辜負子干(盧植字)對于這些幽燕將士們的托付。現(xiàn)如今,這件事也一并托付給你了?!?p> 劉和朗聲保證道:“子桐之才,我深信不疑。軍陣戰(zhàn)場之上,自當多聽其言。”
皇甫嵩似乎是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繼而說道:“至于那太行山上的隱患,我亦有所安排。除了剛才說的節(jié)信留下的三千兵卒外,我特意安排了八百斥候營。這八百人乃是我精心訓練的老卒,不僅戰(zhàn)力悍勇,而且善于探查和潛伏。我之前本想帶走四百人,想到你統(tǒng)御大軍的次數(shù)畢竟有限,這營中的人多些,對你的幫助也大。具體的謀劃安排,后面便讓斥候營的軍侯與你細說。至于我自己這邊,回到涼州再重新安排吧?!?p> 劉和自然是知道皇甫嵩手下的斥候營,之前對陣黃巾軍時,敵人的各項軍情便是由這斥候營一手傳達。組成這些斥候營的乃是皇甫嵩之前在西北的部曲老卒,而后加上了些北軍中最精悍的戰(zhàn)卒。沒想到皇甫嵩對自己這么大方,竟然把這等力量給自己統(tǒng)御。
“謝使君!巡剿冀州之任,定不負所托?!眲⒑图拥恼酒饋?,向皇甫嵩躬身施禮。
皇甫嵩走到劉和身邊,拍了拍劉和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囑咐道:“你聰敏早慧,又有宗室勢力為后盾。我很希望你將來能成為我大漢名將,能保家衛(wèi)國,開疆拓土?!?p> “謝使君……”
皇甫嵩再次輕拍劉和臂膀,輕聲說道:“剛開始我本以為你只是受父命而入軍中,期初也沒太過給你機會歷練。這也希望你理解,畢竟當初太平道的黃巾軍號稱百萬之眾……”
“使君!我絕無怨念……”
皇甫嵩擺擺手,朗聲說道:“后來你隨軍這些日子,我也感覺出你對軍伍之事的熱衷乃是發(fā)自于真心,所以也愿意你能有更多的機會歷練。這片燕趙之地,既有匪寇叛亂之憂,也有邊疆胡人襲擾之患。你要快些成長起來,將來平定內亂,驅除胡擄,振興大漢。我在西北之地,定然為你高展笙旗,擊鼓相合。”
劉和大禮而拜,激昂不已。
后面幾天,劉和在麴義的引領之下,接受著其麾下三千余兵卒。期間麴義言語不多,看那些兵卒在校場操練之時,也只是應答劉和的偶爾詢問。原本麴義麾下多為涼州人,這次也本想帶著這些人回到涼州。麴義也算是豪族出身,再加上從小便入軍伍中與羌人作戰(zhàn),脾氣很沖。對于皇甫嵩的安排,起初還有異議,自己原本還想帶這些戰(zhàn)卒回西涼平叛立功,現(xiàn)如今送給別人統(tǒng)御,難免心有不忿。不過皇甫嵩畢竟名震西北,麴義再有脾氣也只能聽從。
劉和也能感覺到麴義心中的不滿,但是自己要平定冀州亂局,更需要這等經歷數(shù)次戰(zhàn)陣的悍卒。
“劉校尉這幾日也看到了,我麾下除了自家部曲以外,所有兵卒共三千一百二十五人,現(xiàn)在都歸你劉校尉統(tǒng)領了?!濒鹆x語氣冷淡。
劉和瞥了眼面無表情的麴義,也語調平淡的肅容道:“傷兵何在?”
“傷兵?傷殘者已無法參戰(zhàn),劉校尉要之何用?難道這三千余人還不夠,劉校尉還要讓傷殘者再上陣?”
“那就是我的事了?!?p> 麴義扭頭看向面色淡然的劉和,臉色漸漸難看起來,然后沖校場內一名兵吏大聲吼道:“去把傷殘者召集起來,隨劉校尉去殺敵!”
劉和面色不愉的瞥了眼怒氣沖沖的麴義,不再言語。
不一會兒,約五百多傷殘兵卒聚集到了校場之內。大家都看向一言不發(fā)的劉和,一部分人還在叫嚷著,抱怨著。
劉和默默走進傷殘的兵卒人群中,也先不管那些抱怨叫嚷的傷兵,而是走到一些看起來木訥老實的兵卒前,平靜的向每個人問了一句是否領到了補償?shù)呢敳?p> 剩下那些抱怨叫嚷的,劉和也不管,只是站到所有人面前,沉默以對。而那些抱怨叫喊的人,自然也聽到了劉和的詢問。他們心里也自然而然的在思考劉和這樣詢問的原因。不知不覺中,叫喊聲便逐步減弱,待到大部分叫嚷聲減弱后。劉和大聲問道:“你們這里有人克扣你們傷殘的俸祿補償么?”
旁邊的麴義頓時面露怒容,沖著劉和吼道:“你什么意思?想誣陷我貪腐軍資?”
劉和淡淡的看了麴義一眼,平靜的說道:“現(xiàn)在這些人歸我統(tǒng)御。”
麴義冷哼一聲?!拔音鹆x雖比不上你劉校尉的家世,但也看不上袍澤兄弟的買命錢?!?p> 劉和扭過頭,盯著麴義看了會兒,冷笑著說道:“看不上?還是有人不敢說?”
麴義看著劉和懷疑的表情,恨不得一拳打爛劉和那張看起來充滿不屑的臉?!澳斯乙强丝圻^一個袍澤兄弟的錢,今天就當場把腦袋摘下來給你!”
劉和轉過頭,面對眾人再次大聲問道:“你們這里有人克扣你們傷殘的俸祿補償么?無論是誰,斬立決!”
麴義氣的臉色通紅,沖著眾人吼道:“別給乃公我當慫包,被人家看不起。哪個兄弟要是覺得我克扣了你的錢糧了就站直了說,乃公我不怕當面對質?!?p> 這時其中一屯長似的兵卒站出來說道:“劉校尉,咱這里都是袍澤,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之前就相處了好幾年的生死兄弟了,沒人干這種事。麴司馬脾氣雖然臭,俺們常挨罵倒是有的,不過克扣自家袍澤兄弟的錢糧這種事,在俺們這里沒有?!?p> 劉和聽罷后,沖他點了點頭。然后轉過身又向麴義抱拳致歉,麴義一臉不屑。
劉和也不在意,大聲說道:“在這之前,你們都為大漢拼死而戰(zhàn)。然而戰(zhàn)陣之中,難免傷亡?,F(xiàn)在,你們這些人因此而傷殘。有的人斷了手,有的人斷了腿。今日既然由我開始統(tǒng)御大家,那就不能讓眾人沒了歸宿。我知道很多人可能要拿著補償?shù)呢敳丶亦l(xiāng)再謀生。有些人家世還算富裕,回了家鄉(xiāng)總歸是有口飯吃,不用勞作也能活的舒坦。但是我也知道很多人家世并不怎么樣,那大家回去之后,拿這些財帛又能過幾日?財帛花光了又該怎么辦?已經傷殘的人,依靠什么去勉強度日?”
眾人聽到劉和的話語后,頓時間沉默不語。黔首庶民的日子本就如此,甚至有的人當初入軍伍中只是為了不被餓死。這些人戰(zhàn)陣傷殘之后,又如何回到家鄉(xiāng)。一個個斷手斷腳的殘疾之人,即便回到家鄉(xiāng),又如何生活。
“現(xiàn)在,只要你們愿意,全部編入輔兵營,依舊每月發(fā)俸。以后其他人皆以此例?!?p> 霎時間,一片低呼。
劉和向前一步,舉臂高呼?!澳阄医袢占瘸缮琅蹪?,那今日開始便要生死相依。你們能在戰(zhàn)陣上為袍澤死,那我就在戰(zhàn)陣下為你求活?!?p> 聽罷劉和的話,眾人無不動容。之前還是滿是怒容的麴義默默走到劉和面前,只是拱了拱手,未出一言。但神情早已不再是不滿不屑,而是多了份認可。
劉和大步走到軍卒人群之中,一邊走一邊高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