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坦通達的官道上,劉和率領(lǐng)著一曲兵卒押送著從安熹縣查抄的錢糧緩緩而行。
看著沉默不語的田豐,劉和輕聲道:“元皓一直不語,是否不滿我之前所為?”
田豐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此事在我看來只不過是小事而已,那刺史府的功曹想干什么,誰又看不出來。一個想趁機克扣查抄錢糧的貪官污吏罷了,還不值得我為此不滿?!?p> 劉和頷首而笑?!澳蔷秃茫吘古c刺史府交惡,本非吾愿。此人行事為人張揚也好,跋扈也罷,我也不愿多去計較。只是辱我宗親,狗眼看人低,實在是讓人憤慨?,F(xiàn)在與其撕破臉,后面查抄的事情我估計也參與不進去了,便想著索性把這些錢糧全搬到軍營?!?p> 田豐不置可否的說道:“先滿足軍需也無不可,畢竟這關(guān)系到冀州的安危,當然是軍需更重要一些。至于查抄其他縣城,完全不必考慮。查抄兩個縣衙,既滿足了軍需,又震懾了其他的縣城官吏,已經(jīng)足夠了。其實我本意就是查抄毋極一縣,若是查抄太多,反而適得其反,搞得整個中山國,乃至冀州官場都風聲鶴唳,那太行山上的叛匪下來了,豈不是可以不戰(zhàn)而勝了么。這位刺史府的功曹貪心太過,我自會修書一封,給郭使君解釋。”
劉和聽了田豐的解釋后,點了點頭,也不再擔心跟田豐之間會產(chǎn)生芥蒂。
突然間之前派出的斥候隊中的兩名斥候急速而來,而且其中一人明顯負傷。
“校尉,北面盧奴縣城外有我軍斥候隊跟匪盜激戰(zhàn)?!?p> 劉和聽罷,看了眼旁邊負傷的斥候士卒,面色一沉?!霸趺椿厥??”
“我軍斥候遭遇一群匪盜,看對方有二三十人左右,本想趁機偷襲抓捕,沒想到對方武技高超,實力強悍,我們一隊人馬一時間難以匹敵?!?p> 劉和不再猶豫,立刻再次派出一個百人隊前去馳援。
剩余軍隊當即停止行軍,劉和看著遠去的百人隊,沉吟不語。田豐在一旁皺著眉頭說道:“安熹縣和盧奴縣之間距離非常近,而且兩縣都是大縣,平日也未曾聽聞敢有流寇匪盜劫掠此地,怎會遇到如此兇悍的匪寇?”
劉和扭頭看向另一名留在原地處理傷口的斥候,出聲詢問道:“如何遭遇的,具體說說。”
那斥候立即答道:“原本我們只是四處巡查,有兩人發(fā)現(xiàn)那二十多人行色匆匆,有些可疑,便想跟著看看是什么人,若是有機會便可以將其拿下。結(jié)果那二十多人中有幾個高手非常敏銳,發(fā)現(xiàn)了我們后,便當即向我們發(fā)起攻擊。倉促之下被殺死好幾個兄弟,然后大家結(jié)陣之后才逐步抵抗住?!?p> 劉和是知道自己手下斥候戰(zhàn)力的,普通的流寇匪盜,再多一倍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
旁邊的戲志才意味深長的說道:“敏銳的發(fā)現(xiàn)被跟蹤,然后主動出擊,還快速擊殺了幾名斥候隊的戰(zhàn)卒,而且將近二十人的斥候隊結(jié)陣之后只是勉強抵抗,看來這幫人非同一般??!”
劉和皺著眉頭,指了指旁邊的一名軍侯再次下令。“再領(lǐng)一個百人隊過去支援。”
剩余的三百兵卒迅速結(jié)陣,將錢糧財物圍在中間,劉和向四周看了看,低眉沉思。
沉默的劉和內(nèi)心有些焦急,過了半個時辰左右,支援的兵卒押解著不到十個人回來。
“校尉,賊寇擒獲俘虜八人,擊殺九人,另外還有五人逃竄,后面支援的百人隊正在繼續(xù)追捕。我方死八人,輕傷十五人,重傷三人?!?p> 聽罷士卒的稟報之后,劉和揮揮手,走到那些俘虜跟前,想要仔細看看。到底是什么樣的賊寇竟然又這等戰(zhàn)力,一個二十人的斥候隊,竟然在其面前被殺傷的如此慘重。
“你們……”
“公子?”
劉和一愣,這聲公子的稱謂突兀的響起。劉和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只見一名看起來略顯瘦弱的少年滿眼驚訝的盯著自己。
旁邊同為俘虜?shù)囊幻嗄贲s緊按下那少年的腦袋。
劉和往過走了兩步?!笆窃诮形??”
那少年抬起臟兮兮的臉,望著劉和有些心虛的說道:“公子!我和大兄……見過你?!?p> 劉和腦海里仔細回憶著面前這個少年的容貌,有些不太確定的問道:“你可是前年在洛陽城外時,意圖劫掠我家車隊的那群匪盜中人?那個……受傷的少年?”
那少年先是搖頭,然后又拼命點頭,再又搖了搖頭?!拔摇覀儭?p> 劉和漸漸想起了眼前這名少年?!澳闶遣皇墙行》??”
少年一怔,點了點頭。
劉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澳愦笮帜??”
名叫小夫的少年輕微的轉(zhuǎn)動了下脖子,眼神不自覺的看向旁邊之前按他腦袋的那個青年。劉和察覺到這個細微的動作后,看向那個青年。
那青年感覺敏銳,抬頭看向盯著自己的劉和說道:“公子!我就是小夫的大兄。”
劉和瞅了瞅兩個人?!吧洗伪蛔テ饋?,還不長記性,怎么還繼續(xù)做匪盜?”
青年有些不甘心的說道:“不是我們愿意做匪盜,而是我們也想活下去,沒辦法,現(xiàn)在只有這么一條路才可能活下去。我們……”
“你們是太平道的?”劉和突然想起當時那兵曹史跟說過他們這群人是去司隸地界上投奔太平道的神上史,那所謂神上史必然就是被自己抓捕的馬元義了。
那青年看了眼劉和后,低頭不語。
劉和略一沉思,然后把兩人押解到另一側(cè)詢問道:“你二人叫什么???”
“小人叫杜長,這是我弟弟杜夫?!?p> 看著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兩人,劉和盡量放緩了語氣,接著問道:“沒想到我們還能再次相遇,也算有緣分。只是你們之前難道不是被關(guān)押起來了么,又如何到了冀州這里?”
名叫杜夫的那少年,有些怯弱的輕聲說道:“我們其實之前還在東武城見過公子?!?p> 劉和一愣,突然想到東武城追擊的賊匪。“你們就是當時那批偷襲城門的匪盜?”
杜夫微微點了點頭,然后有些擔憂的看了劉和一眼。
劉和盯著二人。“詳細說說吧,我想聽聽你們二人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p> 杜長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有些掙扎,見劉和似乎頗有耐心的看著二人,終究還是娓娓道來。“我們兄弟本都是荊州南陽人,父母過世后,實在是無法生活,便跟著叔父加入了太平道。后來聽說我們荊揚的大帥要招人到洛陽城外,我們就跟著去了。當時遇到公子,也是大家餓的沒辦法了,就想著索性搶劫些錢糧。那時候……真的沒辦法了?!?p> 說到一半,杜長扭頭看了眼瘦弱的弟弟杜夫,繼續(xù)說道:“我們兄弟二人能得以活命,要謝謝當時公子的仁義,要不是公子說了那句話,給了那些錢,小夫……估計活不到今天了。我們當時被押解到上黨一代服徭役,主要是先開墾河渠,后來天冷了我們就夯實大道。原本還想著服完徭役之后,又不知會被發(fā)配到哪里。誰知道剛過了年沒多久,突然間就說太平道叛亂了,因為我們有參加過太平道的底子,官府的人就準備把我們?nèi)珰⒘?。然后我們里面就有人殺死了監(jiān)工的管事,領(lǐng)著眾人逃了出去,說是找大賢良師去。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冀州太亂,我們那幾十個人根本摻和不進去,就暫時躲避在太行山里。后面又過了段時間,發(fā)現(xiàn)有好多原來的黃巾軍進入了太行山,我們就被收編了。再往后,就是跟著大軍下山劫掠過幾次縣城,其中還有一次是去了東武城,正巧看到了公子,當時我們同鄉(xiāng)領(lǐng)頭的大兄也死在了公子追擊之下……而我和小夫就跟著褚?guī)浱恿恕!?p> “褚?guī)??”劉和皺了皺眉?!榜绎w燕?”
“公子知道我們褚?guī)??”杜長愣了下神。“我們褚?guī)洝?p> 了解了兩兄弟大致的經(jīng)歷后,劉和再次問道:“這回你們下山是做什么?我聽斥候稟報你們二十余人武技強悍,但是憑借二十幾個人就像劫掠盧奴縣,根本不可能。之前我還一直沒發(fā)現(xiàn)你們兄弟倆也是武技高手?”
杜長搖了搖頭,說道:“我倆因為是褚?guī)浀挠H衛(wèi)侍從,褚?guī)浻X得我倆還算機靈,就讓跟著出來,而且這次下山也不是劫掠,而是……”
“而是什么?”
杜長趴在地上,不看劉和,低著頭說道:“公子,我們真不是來劫掠的。”
劉和心有所動,覺得這件事似乎并不簡單?!拔抑滥銈儾皇窍律浇俾?,所以才問你這次下山要作甚。你們把知道的告訴我,然后我還如上次一樣,再放你們兄弟一次。”
杜長趴在地上,低著頭一語不發(fā)。旁邊的杜夫看了偷偷看了眼兄長,又抬起頭看了眼劉和,然后又趕緊低下頭。
劉和走過去,先把杜夫扶起來,輕笑道:“看起來長高了一些嘛!”
杜夫略顯拘束的笑了笑,吞吞吐吐的說道:“公子,你是好人,我和大兄都知道。只是褚?guī)浺彩呛萌耍瓕ξ覀兒芎谩?p> 劉和立刻理解了兄弟兩人的想法,揮揮手不屑的說道:“我是官軍,你們是叛賊。去年你們的大賢良師張角親自帶領(lǐng)的叛亂都被平定了,今年你們覺得還能成功?把太行山上的事情老實說了,我就想辦法赦免你們的罪責。難道你們兄弟二人準備一輩子當個叛賊?”
杜夫不敢再與劉和對視,欲言又止。
“你們殺過人嗎?”劉和突然間問起。
“?。俊?p> “是不是殺過普通的百姓?”劉和聲音突然嚴厲起來。
“沒……沒有……我們殺過官兵,沒殺過百姓……真的沒有?!倍欧蝻@得有些慌亂,聽到劉和的厲聲詢問,急忙擺手解釋。
劉和直視杜夫,而杜夫不自覺的后退一步。
“哈哈哈!你看起真的長大了,都殺過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