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農(nóng)家子弟
早晨維爾和弟弟加里被母親叫醒時,天還沒亮多久。
不管農(nóng)忙農(nóng)閑,農(nóng)家都習(xí)慣早睡早起。不僅是因為缺少娛樂,也是為了不養(yǎng)成惰性。
在外屋用木桶剩余的水做了簡單的洗漱,一家人便坐到桌旁享用早餐。母親吉瑪早起備好的早餐。
早餐是黑面包和蔬菜湯。中午和晚上也差不多,早上的蔬菜湯會加熱一下供午餐、晚餐食用。
蔬菜湯里是一些應(yīng)季的蔬菜,加上濃濃的奶油。如果家里有存肉,也會往里面加幾片。這樣的食物就能給農(nóng)夫提供大半天的能量,也能給孩童提供足夠成長的營養(yǎng)。
要說味道如何,對于吃慣的農(nóng)民來說已經(jīng)分辨不出了。不可能覺得這是美味,也不至于有什么反感。吃東西就像是例行公事。
吃過早飯,布蘭德叫維爾去劈柴。從樹林里伐來的木塊放在屋外,已經(jīng)干得差不多。
十二歲對于農(nóng)家來說不算年幼,要開始分擔(dān)一些家務(wù)了。
于是維爾來到屋外。鋸開的原木就在院子里、房子的側(cè)面。
把斧頭握在手上,維爾有一種安心感。
他雙腳分開一定距離站穩(wěn),左腳在前右腳在后。兩手握住木柄,放在身側(cè)。深呼吸幾次,把握呼吸的節(jié)奏。
然后高高舉起斧頭,同時右腳向前跨出。這一系列動作要連貫,還要調(diào)動全身的肌肉。下身要穩(wěn),腰腹發(fā)力,兩手牽引,將斧頭用力砍下。
一瞬間強(qiáng)烈的碰撞后,圓木在斧刃下“咔”地一下,干脆利落地裂成兩半。
維爾滿意地擦了擦汗。雖然十分費勁,但一個十二歲的身體能做到這樣,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但旁邊看著的布蘭德十分不滿。
“你這是在干啥?”
“砍柴呀?”
布蘭德走過來,奪過維爾手中的斧頭。
“你見過誰砍柴和你一個德性的?”
維爾感到莫名其妙。布蘭德不客氣地把他推到一邊,從地上扶一塊圓木立起。
布蘭德舉起斧頭,然后掄下。斧頭砸進(jìn)圓木中,并沒能將圓木劈成兩半。
但維爾還沒來得及露出嘲諷的表情,布蘭德又舉起斧頭,連同卡著的圓木一起舉起。在下落的時候,斧頭一落到底,把圓木劈成兩半。
要說布蘭德砍柴和維爾最主要的區(qū)別,就在于下斧的力道。維爾要使出全力一擊到位,布蘭德則幅度小、力道輕,分兩次來破開木頭。
“但也沒有區(qū)別呀。”維爾忍不住說。
“要你這樣裝模作樣,劈個柴要什么時候才能劈完?”布蘭德訓(xùn)斥:“能花一分力氣做的事,就不要花兩分。做農(nóng)家活的,最重要的是持久力。要你這么干活,你那點氣力能干多久?”
父親態(tài)度如此強(qiáng)硬,維爾只好照他說的做。實際上他心里不以為然,認(rèn)為布蘭德只是在耍家長威風(fēng)。
學(xué)布蘭德的方法劈柴讓維爾實在感到別扭。他要收著身體,不能讓肌肉盡情伸縮。他也做不到像布蘭德那樣熟練,一段木頭要砍上三四下甚至更多。
因此等布蘭德回到屋里去,維爾又換回自己的老方法。把力氣全都放在一次劈砍中,身體盡情舒展,爽多了。
維爾家院子外是寬闊的鄉(xiāng)間土路,隔著土路一顆樹下有塊大石頭,經(jīng)常有人在那里坐著歇息。
維爾砍柴的時候,阿爾薇拉就坐在石頭上。她就面向著維爾的方向,眼睛直直地盯著這邊。
阿爾薇拉也是個不同尋常的家伙。要是別人像她這樣,什么事不干、什么話不說,一直盯著個同齡人的話自己也會感到尷尬。但阿爾薇拉臉色平靜像沒事一樣,那姿態(tài)就像是在欣賞騎士比武的貴族。
農(nóng)家的麻布織的上衣長褲看起來粗糙,在她身上干凈整潔貼合身子,竟有一種優(yōu)雅的感覺。
她不算長的金發(fā)梳理整整齊齊,在腦后束成個小馬尾。湛藍(lán)的雙眼中透露著聰慧,尚年幼的臉龐上沒有女性的柔美,卻耐看無比。說她是俊秀的少年似乎也沒問題。
維爾早就注意到阿爾薇拉。他也不好說什么,便假裝沒看到只顧劈自己的柴。過了一會維爾停下來休息,發(fā)現(xiàn)阿爾薇拉還在盯著他看。
“我砍柴有這么好看?”
維爾控制自己的語氣不讓人覺得是挑釁。阿爾薇拉眨下眼睛思考了一下。
“是和別人很不一樣?!彼f。
“那看那么久就不會厭煩嗎?”
“我倒也不是一直盯著看?;蛘哒f我雖然看著你,其實是在想事情。也就是發(fā)呆?!?p> 阿爾薇拉坦率地說。
“那你不能看其它東西發(fā)呆嗎?小鳥呀青蛙呀之類的?!?p> “現(xiàn)在沒有小鳥和青蛙。”阿爾薇拉還看看四周:“還是看你砍柴有意思。你覺得受冒犯了?”
維爾聳聳肩。承認(rèn)就相當(dāng)于說自己心胸狹窄,況且維爾確實沒那么在乎。
“其實我剛才就在想了?!卑栟崩f:“你看起來是在砍柴,實際上是在揮劍吧?”
維爾稍微愣了一下。他只是遵循本能,完全沒意識到這點。但仔細(xì)想想阿爾薇拉說的可能沒錯。
“可能吧?!本S爾回答。
“冒險者也是靠劍謀生的?”
“也是?”
“因為騎士就是要劍術(shù)的?!?p> “應(yīng)該差不多。都是需要武力的?!?p> “那冒險者是不是也有可能成為騎士呢?”
“冒險者是冒險者,騎士是騎士。這是兩個不同的天職。”
“但人可以獲得新天職的。”
阿爾薇拉說得不錯。除了十二歲賦職儀式獲得天職外,人在磨練后還可以得到新的天職。
這大多是基于原本天職的進(jìn)階,比如騎士進(jìn)階為王國騎士或圣騎士,僧侶進(jìn)階為主教。而且進(jìn)階條件也十分苛刻,除了相關(guān)組織進(jìn)行評估認(rèn)定外,同樣要舉行新的賦職儀式。
在賦職儀式上要神來判定有沒有資格獲得新天職,沒能通過儀式的據(jù)說有很多。
而獲得一個與原天職完全無關(guān)的天職,這種事?lián)f也有,但非常罕見。同樣講究戰(zhàn)斗能力的冒險者和騎士說不定還是有可能重合的。
“你說得可能沒錯。但我為什么要成為一個騎士?”維爾說著看向阿爾薇拉:“難道你是想讓我做你的跟班?”
騎士都是侍奉貴族的,所以維爾才會這么說。沒想到阿爾薇拉坦率地點了點頭。
“我剛才是在想這事。”阿爾薇拉說:“我以后可能得離開村子,在陌生的地方生活未免有些寂寞。身邊多個熟悉的人就好了?!?p> “你就死心吧,我不會成為騎士的。不單單是可不可能的問題,我個人也對騎士不感興趣?!?p> 維爾說著,又轉(zhuǎn)過身去砍柴。阿爾薇拉倒也沒怎么惋惜,她坐在那里看維爾劈了好久的柴,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離開了。
砍了一段時間木柴后,維爾感到越來越疲乏。他想起父親說的干活要留力氣的話,但又不愿意承認(rèn)父親的方法更好。
于是維爾依然按照自己的方法,堅持著把屋外的圓木都劈完。一天下來,渾身酸痛得好像散架一樣。
過了幾天,到了割牧草的時候。
村莊附近專門有塊地用來種牧草。牧草割下來曬干后保存起來,在野草不多的季節(jié)可以喂養(yǎng)家畜,還可以鋪在屋子地面防潮,甚至拿來蓋屋頂。
到了割牧草的日子,農(nóng)家經(jīng)常要全家出動。維爾家便是如此。
對于維爾來說,割草是個艱難的挑戰(zhàn)。他手上拿著利器,卻要撅著屁股彎下腰,維持一個明顯看起來防御性很弱的姿勢。怎么干都覺得別扭。
布蘭德看著大兒子奇怪的割草姿勢,立即覺得不滿意起來。
“看好了,割草要這樣?!?p> 布蘭德走到維爾身邊給他示范。
“捋一把草莖抓好了,鐮刀伸到前面,橫著一劃,割下來放旁邊,伸手再捋一把?!?p> 布蘭德一邊說一邊割草。他割了一把放下后再抓一把,身體有節(jié)奏地小幅度晃動,晃一個周期割下一把,配合腳下小碎步移動調(diào)整位置,看起來流暢無比,手上動作讓人眼花繚亂,簡直就是一項獨門技藝。
“記住了,要有節(jié)奏。不要有多余的動作,那樣費力。”
但不管布蘭德怎么吩咐,維爾就是笨拙無比。倒不是做出那樣的動作很難,只是其中許多細(xì)微之處他很難把握住。比如要抓多大一把最好切割、怎樣的力道能剛好割下一把草、怎樣的動作是最省力的、在動腰的時候如何才能讓腿上的肌肉不會跟著動,等等。
對維爾來說,全身的部位應(yīng)該是聯(lián)動的。在動手的時候,身體的肌肉也要有所反應(yīng),才能發(fā)揮出最佳效果。他很難做出像農(nóng)夫那樣一個部位發(fā)力其它部位卻幾乎松弛的狀態(tài)。
他有模有樣地學(xué)父親干活,但始終生疏得像個新手。訣竅掌握不到,經(jīng)驗沒法積累。就連小兩歲的加里都干得比他出色。
沒干多久,維爾就累得不行,站起身子來舒懶腰。布蘭德看了大兒子一眼,終于還是長嘆口氣。
過了一兩天,家里的牧草都收割完畢。維爾累得直不起腰,白天的時候都躺在床上休息。
布蘭德在外屋喊維爾的名字。維爾只好撐著站起身來。
布蘭德拿著寶貝煙斗坐在桌子旁抽煙。維爾走過來后他示意維爾在旁邊坐下。
布蘭德一口接一口地抽煙,似乎在思考如何展開話題。
“你也知道,你的天職是冒險者?!辈继m德終于開口了,他說話不緊不慢,充分體現(xiàn)著一家之主的威嚴(yán)。
維爾點點頭。
“牧師先生說,冒險者終歸是要離開村莊的?!辈继m德又抽了口煙:“實話說,我是抱著私心的。我希望你和加里都能留在村里,一起繼承我的土地和房屋。”
維爾張口想說話,但布蘭德擺擺手打斷了他。
“但是你在農(nóng)事上實在笨拙。這段時間你干的活,沒有一個干得像是個正經(jīng)的農(nóng)人。就算把你強(qiáng)留在村里,你也成不了家立不了業(yè)。
“我想,是我錯了。神賦予的天職是絕對的,不能違逆的。神給了你冒險者的職業(yè),就不會讓你擁有一個農(nóng)民該有的技能。
“所以我不會再干擾你了。要做冒險者就去吧,想離開村子就離開吧。
“當(dāng)然離開村子之前你要會些基本的謀生技能。有空的時候去找牧師先生問問,他會了解一個冒險者應(yīng)該干些什么?!?p> 維爾對自己的父親鞠了一躬,真誠感謝他對自己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