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很久,她都不太記得,這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在偶爾午夜夢回的時候,依稀想起,自己兵荒馬亂的沖破穿著粉色護士衣裙的人的阻攔,像個瘋子一樣沖進了那亮著‘手術(shù)中’綠色熒光燈的陳舊大門,看見沈悅渾身是血的躺在簡陋的手術(shù)臺上,看見沈悅閉上眼睛之前,那抹慶幸的色彩。
真正回神是在當天晚上的凌晨一點,喬明月坐在人民醫(yī)院手術(shù)室的外面,有穿著無菌服的護士從手術(shù)室里出來,取下口罩往外走,告訴喬明月,病人手術(shù)成功,只是由于大出血,還有之前那個診所醫(yī)生操作失誤的原因造成子宮傷害,可能導(dǎo)致將來無法生育……
坐在沈悅的病床前,看著沈悅目光呆滯的望著天花板,喬明月很心疼,卻不知從何處開口去安慰她,兩人不知沉默了多久,沈悅才終于開口。
“多少錢?”
沈悅在深川,基本擔任著全職女友的角色,攢下了的錢不多,此時也已經(jīng)全部送給了那個黑診所,眼下的醫(yī)療費是喬明月拿自己的積蓄墊付。
雖然艱難,卻還是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喬明月看著她,表情復(fù)雜:“你先別管這個,好好養(yǎng)著吧,等出院再說。”
她的確沒什么錢,替沈悅墊付醫(yī)藥費差不多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可她還是覺得,以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必去提什么錢不錢的事情。
“我現(xiàn)在沒什么錢,但總要還給你的,醫(yī)藥費,還有房租……”沈悅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堅決:“親兄弟還明算賬,你別想多了。”
說完便勾了勾嘴角,故作輕松的展出一個虛弱的笑意。
話說到這個份上,喬明月也終不再反駁,只得依言,引開話題說起別的事情。
兩人許久未見之后的重逢,能說的話題不多,無非就是以后的打算或者工作的事情,對于工作,沈悅還是抱著很認真的態(tài)度的,認真的去分析自己將來能做的事情,還有對工資的期待。
待得問起喬明月,喬明月便苦笑了一下,沒有將自己從面試場上跑出來的事情告訴沈悅,只淡然的說了一句:“今天面試砸了,還得再找找看?!?p> 沈悅便反過來安慰了喬明月一番,兩人又說了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待得沈悅再次沉沉睡去的時候,喬明月才起身,到護士站打招呼后離開。
住院部的大樓此時已經(jīng)一片沉寂,白色的走廊燈映襯著睡眠不足的喬明月面色蒼白,這時候,肚子一陣嘰咕聲,她摸了摸肚子才想起,從早上面試,到送沈悅進醫(yī)院,一直到她手術(shù)結(jié)束后的現(xiàn)在,幾乎一整天,她粒米未進。
難怪連手腳都沒什么力氣呢。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等電梯的空檔順著窗戶往外看出去,這個位置倒是能看見醫(yī)院外邊的那條街,那是一條白天相對熱鬧,晚上也車來車往的不夜街,路邊有冒著熱氣的小推車。
她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摸出手機看了看微信零錢的余額。
三百六十二塊五角……一季度交一次房租的日子快要到了,這個月給她媽媽的錢也還沒有打過去……從醫(yī)院大樓走出來,看見賣小籠包的推車上熱氣騰騰,大約因得此時是凌晨,并沒有什么食客。
小推車上一根桿子,一顆燈泡,孤獨的散發(fā)著黃色的光亮。
那是個腰圓膀粗的大嬸,臉上掛著倦容,看見喬明月頓在原地盯著她的包子攤兒,一臉笑意的招呼:“來一籠包子唄,五塊錢一籠,鮮肉餡兒的香得很?!?p> 大嬸普通話不太標準,帶著濃濃的鄉(xiāng)音,待得她說完,喬明月便點點頭:“來一籠。”
“好嘞!”
大嬸手腳麻利的開始忙活,喬明月卻是心里頭難受得厲害。
她能看出來這大嬸的辛苦,也能猜測到,她可能還有兩個等在讀書吃飯的孩子,或者還有病倒在床,常年要藥的老人……她的男人,也許在另一個地方披星戴月的熬著大夜。
待得熱氣騰騰的包子撞進一次性的紙碗中,遞到她的跟前,她只覺得鼻子發(fā)酸,最終,卻是猛地深吸一口氣,將紙碗接到手里,轉(zhuǎn)過身,往扎在路邊的簡易桌椅走去。
她最終也沒有落淚,只是坐在簡易的桌椅前,蘸著免費的辣椒醬吃小籠包,吃得很小心仔細,現(xiàn)實要記住這并不出色的味道一輩子。
她沒有資格去心疼別人。
喬明月回到達旺大廈的出租房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她買了魚、肉和蔬菜,花錢不多,可看著手機余額進一步減少,還是不免生出些慌亂的情緒。
最終,這些慌亂的情緒消失在灶臺上,為沈悅準備術(shù)后恢復(fù)營養(yǎng)餐的過程里。
做好了飯菜送去醫(yī)院,沈悅一點一點的吃著,故作輕松的對喬明月說謝謝,喬明月便云淡風(fēng)輕的答一句不客氣。
被囊中羞澀壓著的壞心情便在這樣的氣氛里暫時忘卻。
喬明月說自己一夜未睡,沈悅倒是頗感心疼的催著她到旁邊空著的病床上休息。
左右無事,喬明月便活衣躺了下去,雙眼一閉迷迷糊糊剛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聽見手機鈴聲大作,嚇得她渾身一激靈的坐了起來。
摸出手機一看,頓時覺得神經(jīng)緊繃,她看了一眼正在休息的沈悅,直接往病房外頭走去。
以前每月發(fā)了工資,雷打不動的要往家里轉(zhuǎn)兩千塊錢,她失業(yè)已有兩個多月,也不敢告訴她媽媽,只好用以前的積蓄頂著,原本這個月,也還能再頂一頂,卻不料出了沈悅的這事……
“思思啊?!彪娫捘穷^是喬明月媽媽何春紅的聲音:“這個月的錢還沒轉(zhuǎn)吧?”
喬明月皺了皺眉:“你說。”
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是緊了緊,她媽媽會跟她說的事兒一般只會和錢有關(guān)。
“村里集資修路,每家要多出三千塊錢,你看……”
何春紅似底氣不足,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也讓喬明月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此時別說三千,就是三百塊她也拿不出來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行,我最近手頭有點緊……”
不等喬明月話音落下,何春紅不滿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思思,你不能這樣??!你不給我錢,我怎么辦?你爸那兒要給療養(yǎng)費,你弟弟的學(xué)費……還有這修路的錢每家每戶都要給,我們不能不給??!再說,你一個月工資那么高,多給三千塊錢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