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從頭到尾被蒙騙的人都不是我父皇。
如果沒有他今天的提示，恐怕我永遠也不會想到這條沒有被發(fā)現(xiàn)且仍在隱藏的線索。
晉王舊部謀反乃是頭等大事，而且以戰(zhàn)聞名的我朝怎么可能只派五千精兵一萬步兵出征。如此思來，其他人應該被秘密調去更重要的地方去了，與張文山的部下作用相同。可是什么會比保全江山還重要呢？
再說了這么多將士遠赴他地，根本不是一項短時間可以簡單籌備完成的工作。
難道……
我父皇在晉王來之前就做好了準備？
不，不可能。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晉王之死是突發(fā)事件，怎么可能被人預料到！而且我所猜想的準備軍事的工作竟然完全避開了前朝各司、洪衛(wèi)司的監(jiān)視。浩浩蕩蕩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大軍出征絲毫沒有走漏風聲。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是陰兵借道也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吧。
未卜先知？
不不不，這怎么可能……
不，也不是沒有可能。
此時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張清秀但陰暗的面孔。哎，怎么會忽然想到那個瘋子了。對于向來不信鬼神之說的本人而言，所謂的先知也不過是較為精確的人為推測罷了。就像是現(xiàn)在我所推斷的答案，一切都是預謀。
拋開這些讓我精神混亂的雜緒，回到正軌。
瞞下所有人使各部軍隊就位，此時的晉王舊城也不過是甕中之鱉，再加上一位優(yōu)秀的治水人才用以使百姓歸心，怎么看都是場滿打滿算的贏局。
我也終于明白為什么一進來父皇如此淡定，原來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內。是啊，知道一切后的我也安慰著自己不要再瞎擔心，回到了我自己的住處。
回去后我在紙上慢慢回憶起這幾天路過的地方，有水、有山，是藏人的好去處。先不去想他是怎么把人運出來的，這對現(xiàn)如今的戰(zhàn)況并不重要。但我猜那些人一定就在當時通往神廟的兩側，說不定我坐在船上撒潑時他們正冷冷地看著我呢！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渾身一激靈，我這老是不好意思的老毛病又犯了。什么時候我也能變成個臉皮厚的人呢……此處想起某時姓男子，呸呸呸，我怎么今天想起來他兩次啦！太不要臉了，我說的一定是他！
“你很熱嗎？”
溫和的聲音從我耳邊掠過，卻嚇得我從凳子上禿嚕半截。要知道在晚上并不很明亮的角落忽然有個奇怪的聲音從耳邊吹過去，也太恐怖啦！
誰啊這么缺德！
我爬起來的同時看過去，我呲……
“太子殿下不可以說粗鄙之語哦——”
這下我是真的傻眼了，直接雙手脫力整個人摔在了地上。
燈光下的人微笑著，溫柔卻在我眼中顯得可怖。那日在地下留給我的陰影實在太深，以至于見到他讓我本能的發(fā)怵。
“你來做什么！”
即使害怕還是要在言語上先發(fā)制人，雖然忘記反抗。
“子時，神廟見我。”
“一個人來哦，不然就滅掉你的人?！?p> ?我原本還在發(fā)愁怎么渡河到神廟，但是剛到上次的渡口便看到一只小舟，舟人的面目被掩蓋在夜色中，但我能感覺出來他正在看著我，陰冷黑暗。深更半夜除卻邀約我的人之外，應該也不會是其他人了。
??“無智無勇。若你將來繼承大統(tǒng)行動依舊這么不果斷，恐怕做出大事要等上百年吧！”
??剛坐穩(wěn)便遭到奚落。好家伙，我的臉一下子繃緊。怎么這條河是有詛咒嗎？只要我一坐在河上就會被別人數(shù)落。
??“關你啥事？”
??我忍住想沖上去錘他一拳的沖動，理智！今晚的目的可不是陪一個口無遮攔不知廉恥的舟人推搡。
???心情得到平復之后，我對著他冷然說道：“天子尚在，你一個小小的舟人竟敢擅自揣度圣意，罪孽深重。孤奉圣意隱瞞身份，你妄圖暴露孤的身份，若今日遭遇不測你更是幾個頭都不夠謝罪的！”
??“既然知道你自己很重要，那你怎敢獨赴那魔頭的約？”
??我怎敢的。
??他問的這個問題我屬實沒有考慮過，從認識那個人開始以及再到見證他的殘忍手法，提起他就會讓我本能的不寒而栗。但我害怕的是他的做派，始終都不害怕自己會被他所傷害。
??舟人和我都不再說話之后，我坐在一側靜靜看著河流駛過的兩岸。高且茂的樹林在黑暗中時不時的有些亮光，吹出來的風伴隨著樹葉沙沙作響。但好像有其他不一樣的聲音，是樹葉落下的聲音么？
??……
??船停了。
?沿著路很快走到約定的地方，一樣的莊重，倒像是走過很多次這條路似的。
”來了？”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到的，也許很久了。
“來了?！蔽覒艘宦暋?p> 除了沉默還是沉默，沒有人打破也沒有人覺得尷尬，如同普通朋友出來看夜景散心一樣。
”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我忍不住的問出聲。
“也沒什么，就是想看看你?！?p> 就這？就這？那有必要拿他人性命來專程威脅我把我揪出來，還莫名其妙在船上被不認識的人一頓指責。
“青折死了。”
“什么！”我驚訝的看著他，但他并沒有看我，語氣平靜的就像是在說小花小草一樣。
“我殺了?！?p> “你這個瘋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我拔出佩劍用力抵在他的脖子上?！八懒怂懒怂懒?，你到底要殺多少人！”
原本的計劃都因為他這短短的七個字成為幻影，青折的死意味著現(xiàn)在晉陽無人統(tǒng)領，主心骨一而再再而三的毀滅，對于任何組織都是重創(chuàng)，很有可能隨時暴走。
有將軍的隊伍至少還可以談判，理智尚存，和一群沒有理想的亡命徒搏斗，實在難以掌控。
戰(zhàn)爭從來都不以殺戮為目的，但現(xiàn)在，被時何之硬生生的逼上了最危險的道路。
我的劍刃還抵在他的脖子上，但他看起來依舊不在意，甚至漠然。眼前這個人性情真是陰晴不定，令我捉摸不透。
“刺啦?！?p> 是我把劍收進去的聲音。
“你應該殺了我，一勞永逸?！?p> 他的聲音冰冷，最初碰見他時他渾身充斥的那種溫潤氣質被消磨的煙消云散?！耙呀洶l(fā)生的事情你無法改變，但我做了很多你認為傷天害理不忠不義甚至背棄國家的事。為什么不殺了我？”
我沉默不語，雖然我很憤怒。
“看。他戰(zhàn)神培養(yǎng)出來的接班人連仇人都傷害不了……呵……”
“你分不清利弊嗎？”
他的聲音逐漸變大，情緒開始失控。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手中的劍搶了過去，我錯愕的對上一雙赤紅的眼睛。他甩開劍鞘，寒芒劃過，是劍刺進我胸腔的聲音。
強烈的疼痛使我頭上冒出冷汗。
“看。我不會因為你的仁慈手軟。哦，對了。你的仁慈在我眼里應該叫做懦弱?！?p> 我朝他撲過去，卻忘了劍是朝我刺的，這不僅沒有改變疼痛反而刺的更深了。
“莽撞?！?p> 他已經不需要再用手固定著劍柄，直接放開。劍被直直固定在我的身上。
此時我分不清血和汗，也失去了對疼痛的感知。整個人被他推向地面，橫躺在地面上。
“你和他可真是血脈相連，永遠不知道保護自己。永遠都覺得自己是天選之子、大難不死?？墒恰咸鞆牟粫樔酥?，惠我之意?！?p> 他幾乎走火入魔，狂暴的怒火在一瞬間讓我以為又回到了那個黑暗的地窖。
“嗬啊——”我控制不住自己發(fā)出悲痛的聲音。我感到冰涼的臉頰上被沾上粘稠溫熱的液體，大概是從我的嘴里噴出來的吧。
身上被一刀一刀地劃著，像個靶子。我好像看不到生的希望了，盡管每一刀仍能帶給我刺骨的疼痛。
“反抗阿？你不知道反抗的嗎？明明還有力氣為什么不反抗？你以為活著就只是單純的行尸走肉？明明之前在中條山奮力一搏的是你，在密室的也是你。怎么偏偏現(xiàn)在一副半死不活樣子的也是你。千軍萬馬的威力都不敵我一個人嗎？”
他似乎很恨我，恨不得剜掉我的心。
我醞釀了一下回應他：“我累了，隨你吧?！?p> “……”
他停下來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黑暗中我感覺自己被他拉起來。
被人包扎了。
“你隨身還帶著這些阿？”我癱在他腿上問，透過并不亮堂的月光仰頭看著他，他正垂著眼瞼仔細幫我處理傷口沒有回答。然后處理著被他像瘋子一樣一刀一刀捅出來的傷口，我覺得有些好笑“噗嗤”笑了出聲。
“可真是心大，都這樣了也能笑得出來?？磥砦沂遣粔蛴昧Πⅰ?p> “你心不大嗎，這么恨我還幫我包扎傷口呢。我都已經做好魂喪陌生之地的準備，還想了想會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的尸體、父皇母妃會不會傷心、寒仙會不會難過?！?p> “我也會難過?！?
陳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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