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晨,在京郊軍營的依山傍水的空地上,支起了帳篷,點上了火堆,架了鐵架子。帳篷前放著桌子椅子,桌子上擺著吃的喝的。
程建宜,楊軒,一家大小四個男孩子,穿男裝的小蟲,還有個陌生的大伯伯,弄了個野餐會。
楊軒帶了十幾個人,整了兩頭豬,給這個軍營的人打牙祭。
軍營一下子歡騰開了:“世子爺來咱們就有好吃的,老王,今兒紅燒肉,里面可不許放菜,不許放豆腐,只吃肉?!?p> “對對,今天我連饅頭都不吃了,吃肉吃到飽哈哈!”
“我感覺還是就著饅頭吃,肉更香?!?p> “哎呀,有點酒就好了?!?p> “你別做夢了!”小兵們抬著東西笑著往廚房走。
小蟲和天兒一來就看到自己的馬和另外幾匹馬拴在草地上,小蟲激動撲了過去:“小紅杏!”
小紅杏低頭吃著草,抬眼看看小蟲,眼神溫柔。頭湊過來,輕輕的打個響鼻,甩了甩尾巴。
幾個男孩也是很激動,吵吵嚷嚷,在那里找自己中意的馬。
鄭續(xù)和程韻都沒怎么騎過馬,程建宜為他們找了個騎術(shù)好的士兵。
又特意交待兒子:“看著你妹妹,別讓她去跳溝?!?p> 他又親自給皇帝選了匹穩(wěn)健的馬,皇上也很興奮,自己收拾了一下衣服,戴上護手,就想去騎。
程建宜和楊軒心里好笑,楊軒說:“您好久不動了,得先活動活動?!?p> 于是,皇上聽話的拉拉胳膊踢踢腿轉(zhuǎn)轉(zhuǎn)腰,笑著看旁邊那幾個吵翻天的年青人。
那邊幾個畢竟是男孩子,聽完教官講的重點,騎著馬走了幾圈,就騎的有模有樣了,想往遠處跑。
皇上看他們要走,也著急了,于是指著程建宜,要他陪著,飛身上馬,向遠處的山邊去了。
小蟲一身淡紫色騎服,用綢布包著頭發(fā),兩只眼睛烏溜溜的,太陽下小草花般的笑容,騎著她多日未見到的小紅杏,恨不得馬上飛起來。
楊軒輕輕笑著,騎著自己的大黑馬跟程天說:“我看著小蟲,小天跟哥哥弟弟們?nèi)ネ姘?,他們平時騎的少,要帶帶他們?!?p> “哦?!碧靸壕褪锹犜挼拿M纫粖A,手里韁繩一松,朝遠處幾個哥哥弟弟追去。
皇帝和程建宜在山和湖之間的草地上小跑了幾趟。
活動開了,策馬奔了幾趟,皇帝開心的大笑,揮著鞭子,肆意瀟灑。
程建宜看著皇上的身手,不由點頭感慨。
皇帝騎馬的樣子,真不是吹的。身子就跟粘在馬背上一樣,上身直立,肩打開,隨著馬跑穩(wěn)穩(wěn)的起伏著,姿態(tài)高貴,動作霸氣。
而程建宜,騎馬的姿勢并不太好。他是野路子出身,馬驢牛駱駝,逮著什么騎什么,沒鞍子也行。管用就好,不講究動作。
一比較,那區(qū)別立現(xiàn)。
不由得眼里很是欣賞羨慕,皇上看到他的表情,更是得意了:“朕的騎術(shù)不是吹的吧?”
程建宜立刻獻上幾句恭維話,皇上哈哈大笑。
太陽升高了,他們速度慢下來,信馬由韁,小風吹著,太陽曬著,野草的味道,除了馬蹄和風刮過耳畔,聽不到其它聲響。
皇帝好久沒有這樣放松,沒有任何目的出行了,身心完全放開。出了點小汗,心里滿蕩蕩的,揮著小鞭子,那得意勁兒就別提了。
還不由哼起來當初一個獵人教的小調(diào):“三更半夜半門兒開,小姐等到月亮歪……”
小蟲的馬是棗紅色的,快三歲了,長得很漂亮,一身棕紅色毛又滑又亮,好久沒看到小蟲,馬也很開心,腳步輕盈的小跑著。
小蟲坐在馬上,感覺著起伏和速度,心情飛揚。
回頭叫著楊軒:“跑起來呀??靵碜肺已?!”
楊軒輕輕一笑,腳輕磕馬肚子,大黑馬沖了起來,一會兒就超了小蟲。
小蟲不服氣讓自己的小紅杏追。
超過小蟲后楊軒就把速度降下來,用馬壓著小蟲的小紅杏,均速向前。
小蟲:“快點嘛,再快點嘛!”
“你好久不騎了,慢慢再加速,你和馬要適應(yīng)一下。”世子看著小蟲太陽下明媚張揚的笑容,心里也是滿滿的。
“不行,我要好好練練,過些日子的比賽要參加呢。既然比,那就要盡量拿個好名次。”
楊軒聽了,就放了點速度,與小蟲跑了起來,跑了一會,又加了點速度。
他注意觀察小早的姿勢,嗯,不是特別的有樣子,但也沒大毛病,很熟練,與馬的配合也不錯。
跑了一會又速度降下來,小蟲不干,還催他。
楊軒說:“你都很久沒騎了,太猛了會腰腿疼。放松一下,過一會兒我再帶你跑。”
小蟲說“小紅杏可高興了,你看它多興奮?”
“你剛說的比賽,淑女會你要參加?”兩個人讓馬走著,聊起天來。
“對。”
“往界淑女會,騎馬這一項,聽說都是英國公家和歐陽家前幾名?!?p> “哦?聽說?你沒參加過嗎?”
“我一直在南方,偶爾回來也不一定遇上。倒是聽說了不少。”
“那你知道為什么總是這幾家拿名次?”
“她們家都有很好的馬。是從波斯那邊引進的,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后來繁育的也都不錯。那馬比一般的馬個頭大,體型好,跑起來很是威風?!?p> “真的????我見過不少的好馬。在西城時,侯爺騎過一匹,但他平時也不騎它,我見到過幾次,那真是好看??!”她不由艷羨不已。
“嗯,我也有一匹,這樣的馬很嬌貴,草料,水和馬廄,還有日常的養(yǎng)護,都要十分的妥帖,否則極易死傷。
我平時打仗行軍,并不十分的合用。所以只是偶爾騎騎,一直養(yǎng)在我家郊區(qū)的莊子上。你要是也想要那樣的,就騎著去比賽吧。”
小蟲兩眼放光:“哪天我去瞧瞧就成了,比賽還是用我的小紅杏吧,它脾氣可犟了。要是知道我嫌棄它不好看跑得慢,騎別的馬了,它會傷心會生氣的?!?p> “呵呵。也不光是馬好,那兩家,都有參加比賽的傳承,家里女子,可能平時也會練習吧?!?p> “哦,是這樣啊?!?p> “你跟她們遇到一起,拿不到名次怎么辦?”
“那也說不好,也許我運氣好呢。況且,能參加那樣的盛事就很好啊,在西城的時候,每年的賽馬大會,女子是不能參加的,小孩子都能參加,偏偏女子不行。簡直是……京城倒有這樣的機會,我當然要去試試啦?!?p> “我看你騎的還不錯?!?p> “那是,我常跟爹爹和哥哥出去呢。一跑就多半天。又上山又下河的。我也可以的。”
“那找一天,我?guī)闳ヒ粋€比賽的場地跑一跑,你熟悉一下!”
“真的啊,那太好了。這一帶跑馬就很好?!?p> 小蟲突然又問:“你那個是公馬嗎?”
“是?!?p> “那到時可以讓小杏花跟它配種嗎?”
楊軒一聽頭都大了,臉色也不好看了:“小蟲!你一個女孩子,怎么什么話都說?真是不像話?!?p> “哦。好吧。不說了?!毙∠x脾氣很好,認真的答應(yīng)。
楊軒看她還算聽話,臉色才緩和一些。
“在外應(yīng)酬,可不能什么話都說。你是女孩子,知道嗎?”
“哦,好。我們再跑一段吧?!?p> “好,你記著,坐在馬上,應(yīng)該是直的三個點。“他比劃著,給小蟲講。
然后兩個人一起慢跑起來,到加速,狂奔了一會兒,然后又放慢速度下來,楊軒不停的講人與馬的配合,要從馬的肌肉動作上體會它想要做什么,如何把自己的指令傳送給馬。
兩個人又跑了一陣。
他們幾個人身邊伺候的人都沒讓跟進來,在門房吃喝等?;实叟鲁鰜肀蝗税l(fā)現(xiàn),連自己的胖總管都沒帶來。
跑了二個時辰,皇帝和蟲子爹回來了。程建宜先跳下馬,韁繩甩給小兵,趕忙走過去扶皇帝下馬。
搭的涼棚里,早已備好了溫熱的茶水?;实酆攘艘淮笸搿?p> 小蟲一行和那幾個少年也都回來了,說說笑笑,擦著汗,喝著水,七嘴八舌的說著話。
很多年,沒人在皇上面上這么喧囂了,他聽著亂糟糟的聲音,還挺開心的。
程建宜看鄭續(xù)很穩(wěn)重踏實,想他在家里經(jīng)常照顧祖父,應(yīng)該比較有經(jīng)驗。
就說:“續(xù)兒,陪大伯伯進去換換衣服?!?p> “噯?!编嵗m(xù)陪著皇帝進帳換衣服。
幫皇帝脫下外衣,把里面汗?jié)窳艘路裁摿?。擦干汗,用了熱水洗了臉,換好衣服。戴了個布帽子,陪著皇帝出來,拿了件薄的棉披風給皇帝搭上。
坐在邊上,倒上熱茶,端過一盤水果,拿了個梨子,削好了皮,切了塊,放在皇帝手邊。
一套下來行云流水一般,皇帝被伺候的很舒服,不由得滿意的點點頭。
那邊程建宜帶來的人,早就片好了肉,點好了火。
年青人收拾的快,程建宜一示意,文風和程天,就在架子上,烤起肉來,肉在火上滋滋作響。
桌上擺著涼菜,楊軒說:“這么多好吃的?我餓了,不好意思,我先嘗嘗?!闭f完站起來,把每一樣菜都吃了一些。
程建宜突然才明白,感覺這個楊軒做事真是老道,于是說:“這個豬蹄,是我舅舅家的拿手菜呢,特別打包過來的?!闭f罷,他動手,給皇上夾了幾塊,又從皇上盤子里拿了一塊放自己嘴里了。
小蟲說:“爹爹,給女兒一塊。”
程建宜又拿了一塊給小蟲。
皇上心里暗笑,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平日里在宮里,很少做豬蹄這種吃食,太不講究了。偶爾做個肘子,也是切得好好的才給皇上端過來。
哪有自己拿著啃,吃一嘴一手油來得爽快?所以皇上啃著又香又糯的豬蹄,真是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蟲子的二堂兄程韻和大表哥文風一見如故,馬上勾搭成奸。程韻學(xué)識淵,文風見識廣,又都善于表達……
吃飯時,也不講究食不言了,推杯換盞,聊得熱火朝天。
程韻風姿雅致,侃侃而談,大表哥文風卻屬悶騷型,俊俏的一張紅臉,講一句話,得過一會兒大家才能明白他說的,笑點往往延遲。
皇帝很多年沒接觸過這樣肆意的青年,真是興趣十足。
于是開始仔細打量這幾個少年。
程天,鼻大口方,坐得筆直,手撫在腿上,一板一眼,穩(wěn)重淡定,不多說話,給吃就吃,給喝就喝,不讓吃喝就不動。騎馬騎得好,射箭射的棒,又聽話,又認真。
“嗯,不賴。”皇帝心說。
轉(zhuǎn)頭看看程韻,嘴上能說,肚子里有東西,溫文而雅,長得又俊。玉一樣色的手,右手拿著折扇,輕輕敲著左手,侃侃而談,不怯場,不張揚,言之有物,又不嫉世憤俗。
皇帝點點頭:“今年是準備考舉的嗎?”
“嗯,打算試試。”
“那你這樣出來玩,你爹不管?”
“今天特殊,出來放松一下,平時還得用功呢。功課上的事,我爹說他也管不了什么,到了現(xiàn)在,也就是保持狀態(tài)罷了,出來多長點經(jīng)驗見識,舉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皇帝瞅著這個青年,心里也是挺喜歡。
文風,一個俊俏文弱的公子哥,就那么俏俏的坐在那里,沒說話臉先紅,眼睛也跟受驚的小羊羔一樣無害,讓人想去保護安慰。
說話不多,還帶點西邊的口音,語速慢,偶爾說一句,倒叫人一愣,然后莞爾。當然,這里不包括程天,雖然從小他們就在一起,程天卻從來沒弄明白表哥在說什么。
皇帝問:“你姑父說,你來京城想做些生意?看你這學(xué)生模樣,怎么不讀書考取功名???”。
文風沒說話,臉先紅:“好教伯父知道,學(xué)生在家鄉(xiāng),也是考了秀才的。只是,家里人口不多,大伯娶了番女子,幾年都難得回來?!?p> 小蟲爹心里說,嗯,是回不來,這條線上的香料,絲綢,一半都歸你家了吧。那是生意忙的是回不來。
“我三叔身子太不好,天天也要藥來調(diào)理?!?p> 小蟲爹:沒錯,開診所,做成藥,藥做出來還想自己嘗嘗,可不是”身子不太好“。
“我祖父祖母年紀大,父親得在家照顧。”
小蟲爹:是,開餐館旅店錢莊開鏢局,都得他親自盯著。
“弟妹們還小,只有……”不好意思的低了頭:“只有讓我出來幫著家里做生意。也是沒法子的事,等弟妹大了能幫上,我還想再讀讀書?!?p> 小蟲爹:你還讀書?秀才就是蒙的,花了不少錢,在那個小地方,也就罷了,你給我買個舉人看看,難道還想買個進士??
小蟲爹腹誹不已。
皇帝卻感嘆:“你一個讀書人,年紀又小,不通俗物,心思單純,這生意做起來也真是難為你?!?p> 文風俏皮一笑:“還有姑父照看呢?!?p> “你懂什么,你姑父帶兵打仗行,在你們那個小地方,也許能鎮(zhèn)得住,沒人欺負你??稍谶@京城,你姑父這點官兒還真不算什么。他也不懂生意,難道讓他帶兵強買強賣嗎?!?p> 文風似乎完全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問題,眼睛眨啊眨的,不知怎么辦好了……
皇帝嘆了口氣:“唉,算了,回頭,讓……我……管家!幫幫你吧!”
文風立刻笑顏如春花:“哎!大伯伯,晚輩也喝不了多少酒,但敬您一杯,謝謝您體恤我們這些小輩兒?!?p> 皇帝:“好孩子,喝不了灑,意思意思就行了。”
想到文風百杯不倒的酒量,小蟲爹右眼猛跳了跳,這,不算欺君吧??
這個精明的文風,也在猜想這個大伯是誰。這個氣勢,應(yīng)該身份很高,但無論如何也沒敢往最高位那里想。
世子楊軒在他們眼里,就是天大的官了。怎么會想到姑父能把這位給請來呢?
姑母家大哥鄭續(xù),話不多,看著就老實穩(wěn)重,總是笑瞇瞇著坐在那里,存在感極弱。跟同樣不愛說話的蟲子哥的氣場根本沒法比。
但他心里有數(shù),待人接物極有眼力,誰該填茶了,誰該滿酒了,誰喜歡吃什么,誰愛聽什么話題,誰的話是什么意思,誰的眼神表達了什么,準確的認知,迅速的反應(yīng)。不緊不慢中,一圈子人被他照顧到了。
給皇帝弄的吃的喝的,都很合皇帝口味,不多也不少,看皇帝對某些話題感興趣,就提起這個話題讓大家討論,偶爾接幾句,都十分的妥帖。
皇帝十分滿意,心想身邊要有他伺候就好了,可惜不能讓他當太監(jiān),年紀也不小了,看有什么合適的位子,想著他點吧。
可憐這位鄭大哥,險些子孫根沒了,也因此得了福氣這也是后話。
而那個臭小子,注意力全在女扮男裝的丫頭小蟲這兒,騎馬跟著,吃飯守著,就算偶爾離開去辦點事,耳朵也豎在這兒,選最嫩的肉,倒不冷不熱的酒,還控制著量。
眼里也沒別人。
那丫頭說話,他專注的聽,認真的想,弄得跟真的似的……
哦,原來是這個心思???!
不由得很是鄙視。
昨兒看看他那患得患失的德行,還以為是什么國色天香的女子呢?敢情是這么個小不點,長相勉強算入得眼,性子天真又開朗,可這要氣韻沒氣韻,要家世沒家世,也沒像樣的嫁妝,這樣的一個女娃子,當?shù)猛蹂?p> 側(cè)妃都夠不上!
你這腦瓜子是怎么想的?不由得腳丫子發(fā)癢想踢人。
唉,這小子啊,真是從頭到腳都順眼!這么個好孩子,讓楊奕那個混蛋養(yǎng)的,一點眼界也沒有!
那個混蛋……不成!
明天就把那個混蛋叫來,得好好收拾一頓!
正在給小蟲剔肉的楊軒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給自家老爹招了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