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依閣中的聞人依,終于等到了毅成的匯報,解除了禁足。同時,因為受到了不小的委屈,樂承藉為了安撫她,晉了她的位分,讓她當上了昭訓,同時又賜了不少物件以示安撫。
“恭喜昭訓。”柔兒跟朦月欣喜地跪倒在地恭賀起來。
聞人依摸著嶄新的布匹,卻笑不出來,反而一臉苦澀,“柔兒,按我說的做,把藥端過來?!?p> 柔兒有些遲疑,站在原地緊鎖眉頭看向聞人依并不愿意離開,這讓聞人依很是不快,便把頭轉了過去看向了朦月,“朦月你去?!?p> “是?!彪乱詾槿醿菏前l(fā)呆了,便疑惑地推了推柔兒,然后繞過她轉身要去小廚房。
“昭訓,奴婢沒有做藥?!比醿阂话褦r下了朦月,并跪在了聞人依面前,把頭低了下去。
“為何?”聞人依皺緊了眉頭,轉過了身子,不解的目光投向了她的臉。
“此藥傷身。昭訓已然是昭訓……既然嫁給了曌明的太子,就需要入鄉(xiāng)隨俗,靠子嗣特別是世子鞏固地位。昭訓若真想裝病,那便裝病,只是千萬別再糟蹋身子了?!比醿簻I如雨下,一邊擦著臉上的淚水,一邊抬起頭真誠地望著聞人依,眼里滿是乞求。她這是真心地為聞人依做打算,不希望她再像在帝國時那樣如浮萍一般無依無靠了。
子嗣?
聽到這里聞人依沉默了許久。
這是一個她從來都不想談及的問題,因為她并不覺得生在天家是一件好事。試看她的那幾位姐姐,除了最終獲勝的聞人幽,哪一個不是下場凄慘?
她本想嫁得遠遠的,遠離朝堂,卻沒想到天意如此,她又嫁到了另一個牢籠之中。若她真有了樂承藉的骨肉,那該如何是好?
“那便這樣,告訴太子我病了。”她嘆息了一聲,眼里的哀愁更濃重了一些。
柔兒說的也對,曌明畢竟更看重子嗣,她曾經得不到的東西,便讓自己孩子得到吧。
東宮好不容易迎來了一片祥和,但曌明的京城卻并不安定。
由于京城府尹關于琛王強搶民女的上書使曌皇勃然大怒,早朝過后,眾皇子心懷鬼胎地坐在馬車上,徐徐地駛回王府。特別是樂承范,他的心臟快提到嗓子眼了,也只等來了曌皇禁足并交由大理寺審訊的命令,再無其他。
他想不明白父皇到底要如何懲罰他。
只是途經大理寺時,他們發(fā)現大理寺的官員們都在門口駐足不前了。眾人議論紛紛,聲勢比前日還要浩大。一些百姓甚至義憤填膺地向著他們這些王府的儀仗圍了過來。
樂承范本就心里有鬼,看見百姓們在大街上如此聲勢浩大地鬧著,更是惴惴不安,便詢問身邊的超雷,“大理寺卿呢?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殿下,大理寺那邊據說發(fā)現了一具尸體,尸體被懸掛在大理寺門口,死相慘烈?!背嘴话驳胤A告著,心里也在懷疑不已。
他很害怕會是昨天那場殺戮的后續(xù)。
“嗯?”樂承范的心臟又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什么樣子?”
“殿下,尸體的頭部被砍了下來,但是……但是,但是頭部又被縫合在尸體軀干上面了,”超雷也有些慌張,雙目睜圓看著樂承范,“殿下,那會不會是……”
“住口,你快去看看!”樂承范嚇得瞬間癱軟在馬車里,大喊大叫道。
走在樂承范前面的,樂承芃的馬車一個停頓在半路也停了下來。樂承芃非常不悅,想不明白為什么會突然停下,便撩起車簾伸出頭詢問熊英:“出什么事了?”
“殿下,前面有一群人,拉著血布跪在馬路上,說是要討個公道?!毙苡⑶忧拥叵驑烦衅M匯報道。
“什么公道?布條寫著什么?”樂承芃一臉疑惑,這跟攔截皇家的車隊有什么關系?難不成又出什么事情了?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他完全不想跟任何事情搭上關系。
“強搶民女,殺人滅口?!毙苡⒆屑毜刈x起了那副橫幅,然后臉色一白,心里頓時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
“樂承范那個蠢貨?!睒烦衅M顯然也反應了過來,咬牙切齒地說,隨后讓車夫掉頭離開了。他現在自顧不暇,當然根本不想管樂承范的死活。
“就是他們!”樂承芃離開后,人群之中,有一人指著樂承范的馬車大聲喊了起來。
“你們可知車中坐的是誰?膽敢在此滋事,先問問你們的項上人頭還能不能保得??!”朝雷心知根本逃脫不掉,便卯足了力氣對著他們大聲吼道。
車內的樂承范已經嚇得哭了起來,哭天喊地的架勢像極了巨嬰,也哭得讓超雷頭疼欲裂。
但是沒辦法,這就是他的主子。
“草民死不足惜,大不了我們商會不干了!”有個男子高聲喊道,似乎根本不怕超雷的虛張聲勢。
“對!”眾人被他提醒,突然想起來自己有叫板的資格,瞬間被他調動得情緒高漲,絲毫不懼。
他們這些商會若罷工,曌明的商業(yè)貿易會面臨癱瘓的風險,曌皇一定不想看見這樣的局面。
回到皇子府里,樂承荏得知情況后,卻一聲不吭。一旁的末寒心知失職,愧疚地低下了頭。
“屬下失職,未能保護證人,還讓初澤受了重傷,”末寒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認了錯,“此次行動琮王派去了一個靈運境高階的人,我們偷襲不成反而暴露了位置,因而慌忙撤離沒有完成任務?!?p> “殺人的是琛王,但懸尸的事,是誰干出來的?”樂承荏的臉隱匿在圍欄的陰影之中,陰晴不定。
“縫合并懸掛尸體的人是太子?!?p> “若有下次,就不用服侍在本皇子身邊了?!睒烦熊髩阂种?,周身的氣息讓人難以承受,末寒再次將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臉惶恐。
“是?!?p> “秋季閣呢?”樂承荏轉過身,面向楓軒門前的院子里開了口。因為聲音之中包含著絲絲內力,所以沒用多少力氣卻可以傳得很遠。
這時,秋季閣剩下的白露與秋分聽見了樂承荏的呼喚,瞬間來到了樂承荏的面前,等待樂承荏發(fā)號施令。
樂承荏看著眼前的二人,瞇起了狹長的眼睛,“白露照常頂替小灝子的身份,秋分替代本皇子,早朝不要去得太勤,隨便找個借口搪塞便可。你們通知外面的寒露與霜降二人留下自己的人手就好,馬上從太子與樂承芃的身邊撤離,即刻前往玄天城待命。事發(fā)突然,本皇子出發(fā)在即,你們二人不要掉以輕心,讓自己的手下守在皇子府周邊,不要輕舉妄動?!?p> “屬下遵命?!?p> 隨后,樂承荏拿著手里的信件走出了院落,運起輕功消失在了原地。
剛才春季閣來了信,說是玄天城出了一件事,需要他這個主子趕回來做主。
想到這里樂承荏冷笑一聲。
玄天城里面那些大大小小的江湖勢力居然膽敢背著他做了他的主,他真是覺得不可思議。
孤啼縣。
樂承若與姬川在府尹的指示下抵達了礦山塌方的地方。
一座山若直接崩塌,會占地多少?樂承若沒有見過這樣的局面,但是他知道肯定不止這些土塊。
這座山光禿禿的,土壤呈現黃棕色,由于崩塌,已經推斷不清楚原先的高度,不過剩下的土塊又堆積成了一座小小的丘陵,這座新的丘陵看起來依舊龐大。一些巨石從山上滾落下來后停留在這個平地上,個頭遠比一個人還要高。
崩塌的方向是朝著北方,死死地壓在上面的沙土跟北面的明顯是兩批。不難推斷,下過雨后,這座山的北部先發(fā)生了滑坡,隨后由于山體內部承重出現了問題,整座山從底部開始崩塌,引起了這場山崩。
“殿下,這窮鄉(xiāng)僻壤的,您……”孤啼府尹一臉不解,但也怕得罪眼前這位王爺。他們官府已經窮得叮當響了,若是這位爺回京城再說些什么克扣撥款,他們全都得勒緊脖子了上吊等死了。
“只是看看?!睒烦腥粑⑽⒁恍Γ桓濒骠婀拥臉幼?,與這窮山惡水似乎格格不入。
“殿下,在那里?!奔Тㄗ叩搅艘惶幙盏?,蹲在了地面上指出可疑之處。
“嗯?”府尹也看了過去,一頭霧水。
“這里的塌方,讓開采鐵礦一事不了了之了是嗎?”樂承若邊問邊走到了姬川的身邊,隨后查看著姬川的發(fā)現。
“是的,最近下了一場大雨,將這座山沖垮了,那些工人都說這山不能挖了,下官不敢讓手下冒著生命危險?!?p> “你覺得是天意?”樂承若在遠處聽見他的推斷后,淺笑了一聲,這讓府尹慌了起來,一股冷意從下而上翻涌上來。
“求殿下指點!”府尹慌忙跑到他的跟前,向他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樂承若拿著兩塊石頭放進了他的手里,一塊是隨意從塌方的沙土里抽出來的,一塊是在這里撿到的。
“這些石頭的邊緣磨損程度已經很深了,塌方不過數日之前,這些石頭的邊緣為什么趨于圓滑?你去差人把所有石頭都清理了,不出一日,你就會明白這里發(fā)生了什么?!睒烦腥舻卣f著,然后拍了拍府尹的肩膀,以示安慰。
看得出來,在他說完這一系列話后,這個府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這里明顯很早之前就有人施工了,這堆不正常的石頭便是開采的痕跡。
能在邊境私自開采鐵礦,擁有有這樣的權勢與財力,整個曌明也挑不出幾個人了。只是曌明鐵礦的產量一直穩(wěn)定,沒有突然超過平均值,這些鐵,究竟被用于何處?
他心中暗暗有了答案,將這些托付給府尹處理后,他帶著姬川從礦山趕回到了孤啼縣城中。
“殿下,”姬川的臉上有些焦急,一路小跑著跟上了樂承若的腳步,“若三日之內我們無法查明真相,那將如何?”
“車隊先走,我們隨后趕上,華耀的事情不能有一絲差池?!睒烦腥羰諗苛讼惹澳歉痹频L輕的樣子,轉而一臉凝重地思考著這邊的事情。
“是?!奔Тㄒ姷钕抡谒伎紗栴},便老老實實地站在了一旁。
他懷疑的對象落在了三個人身上,樂承芃、樂承藉、樂承荏。
樂承藉的動作萬眾矚目,曌皇的目光也沒有松懈過,所以在三人之中他的可能性倒是小了很多。
樂承芃無疑是最需要錢財的,因為他的奪嫡之心從他出生起就具備了。
而樂承荏……他是最有時間的也是最悠閑的,但是他好像對皇位也沒什么興趣?
也許多調查下去,局勢就會變得更明朗了。樂承若這樣樂觀地想著。
午時過后,深秋的寒冷確確實實傳遞了過來,烏云密布,隱隱約約有了暴雨的傾向。
府尹還在郊外的礦山指使著官卒清理現場,本來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一看這天氣,他更加著急了。
“不用管挖出來的扔哪,快點挖完。”他比比劃劃地喊道,催著他們趕緊完成任務。
看著逐漸出土的鐵鍬、錘子等物,他的心早就已經涼透了,也已經麻木了。
不用說別的,他已經知道自己升遷無望了。
“大人!啊——”挖著挖著,有一名官卒突然尖叫一聲,然后扔下了鐵鍬,向后跳了一步,全身發(fā)抖,像是見了鬼一樣指著一個地方嗷嗷大叫。
“你羊癲瘋犯了?”府尹沒好氣地說,一邊走了過去,想看看到底挖出了什么東西能讓他這么害怕。
“大人!”一直待在府尹旁邊的那個官卒也尖叫了一聲,臉完全白了,看起來嚇得著實不輕。
這樣的氛圍無疑是恐怖的。府尹被他們兩個這么一喊,全身又一次起了雞皮疙瘩,心跳越來越快,眼皮子也一直跳個不停。
“手,手。”等府尹走近,那個官卒哆哆嗦嗦地說,并指著一旁的石堆。
府尹順著他的手看了過去。
只見石堆里面有一只早已血肉模糊的手,那只手的骨頭也赫然顯露出來。再往里,一些開鑿的痕跡也浮現了出來。很明顯,有人在開采鐵礦的時候遇到了意外,然后慌亂之中封死了這個礦井,后來由于暴雨沖刷,山體塌方了,這其中的惡行才暴露人前。
“造孽啊。”府尹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出了這么大事,他卻一點也不知道,這要是鬧到皇帝那邊,他怎么也洗不清包庇的嫌疑了。就單單私采鐵礦一條,已經可以讓他早早退休了。
聞人襲得知這邊的消息后,一邊讓立秋在城中傳播這條消息,一邊跟著處暑讓樂承荏安排的幸存者接近樂承若。
這個幸存者的住所是處暑負責的,等聞人襲前來找尋他時,他帶著聞人襲進了幸存者的房間。
“你今天晚上就有揭發(fā)那幕后之人的機會?!甭勅艘u披著一襲黑衣,壓低了披風遮擋住了面容,在干凈的院落中,接觸了那唯一幸存的礦工。這個礦工跛了腳,又披頭散發(fā)的,身上有燒傷的痕跡,那疤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他原本雙眼無神,聽到這句話后,他一下子來了力氣,抬起頭一臉希冀地看向聞人襲,“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京城來了個王爺,恰好在追查這件事情,你若是去如實報告,就可以給你的兄弟們報仇了?!甭勅艘u穩(wěn)重的語氣很容易讓人信服,就算是看不見她的臉跟她的表情,那個幸存者也下意識地全盤接受了。
“我該去哪?”他問道。
“去找孤啼府尹?!?p> 說完,聞人襲淡淡一笑,給足了他思考的時間,隨后跟著處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