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釗用最現(xiàn)實的舉動,給幾個孩童上了一課。這一日過后,幾個孩童都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仿佛一日之間長大了。唯一不受影響的,只有周至柔了。她和之前路上沒什么區(qū)別,該吃就吃,該睡就睡。
如果暗探們忙忙碌碌,沒有準備好食物,她就親自動手。半年的燒火丫鬟經(jīng)歷,她在灶臺三尺之地伸展自如,只要有食材,燒出來的菜總是有模有樣,且葷素搭配得宜。
哪怕盧慧因時時譏諷“陰險““奸詐“,到了吃飯時間,也主動收起異色,不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到了晚上,周至柔就抱著章豈的左臂入睡。
不怎么說話聊天,但也不撒手,就這么抱著。
可是真的深度睡眠后,她就會轉(zhuǎn)身背過去,把四肢縮成一團,小小的,可憐的。
章豈看著她這樣,心頭的顧慮煩悶仿佛被吹散了,去給她蓋被子,捋一捋她鬢角的亂發(fā)。
他去救谷莠,從來不是為了她的感激。
說起來可笑,他最初是想把谷莠趕出清風苑的,因為每次看到她,總覺得她眼神中帶著別樣的意味,似帶著嘲諷。
應該是嘲笑他太蠢了,明明親眼看到她跌落假山,結(jié)果自己也不注意,還是踩了那塊該死的石頭!
每次他動念,就看到谷莠的眼神,明明不言不語,卻好像看透了他內(nèi)心的陰暗念頭——你可以把我趕走,但你做過的蠢事就能當沒發(fā)生了么?
好,他只能忍!
忍習慣了,也就習以為常。
這次被擄走,完全是他大意了。和谷莠一起被藏在棺材里,他又在谷莠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眼神——“你怎么這么蠢?“
章豈無言以對。
別看這一路走來,谷莠燒火做飯,下頜撈魚,甚至縫縫補補,一口一個“豈少爺“,似這世上最貼心能干的丫鬟。其實她心里壓根就沒把自己當一回事!她心里就把自己當成一個愚蠢的,會礙事的傻瓜!
包括現(xiàn)在,她還是這么認為。
但是,緊緊抱著自己的谷莠,心里很害怕的吧?
她就像一只貓,懶散又警惕,高興時候許你摸摸肚皮,不高興了隨時亮爪子!
直到此刻,章豈徹底放棄了,獲取“忠誠“,收攏人心的愚笨想法。他也原諒了谷莠私下和暗探們達成協(xié)議的做法。
“他們至少有句話說得對啊,你跟我是不同的人,我們都要做自己該做的事情?!?p> ……
原天下兵馬大元帥梁不屈登基后,改國號為梁,昭告天下臣民,并派出使者送國書前往南魏、北漢。抵達邊關(guān)榆樹城后,張世釗通過暗探網(wǎng)絡,提前見到前來接管的暗諜首領許博然。
這才知道,得知他們這支暗諜算是極幸運的,因之前不曾牽扯到朝中派系,清理也清理不到他們。而且他們深入南魏打探軍情民情,立下不少軍功。及時投靠,過往一概不究。
經(jīng)過一番運作,張世釗順利的得到新頭兒的極大好感——三壇百年陳釀,勝過黃金萬兩,在嗜酒如命的人眼中,堪稱稀世奇珍。就自己不喝,送到宮中,也能得到大量賞賜??!
朱凝露因此得以脫離綁票的身份。
終于自由了,她高興的哭個不停,哭到打嗝。
周至柔輕輕幫她擦掉眼淚,“哭什么,該高興??!“
“我知道,就是停不下來?!?p> 心曇、盧慧因都露出羨慕的表情,“你家?guī)熜值苁钦娴母星楹?。百年窖藏也舍得。?p> “為什么不舍得,百年窖藏送出去了,到了我爹哪里能換十倍、百倍!為了那些釀酒秘法,他們才不會讓我死掉!肯定會了接我走的!“
朱凝露一邊哭,一邊笑,然后看著幾個小姐妹,“你們……也好好的。“
盧慧因勉強露出笑容,這么多天過去,也不知道她表姨那邊到底怎么回事。心曇的心思明顯多了,擺擺手,“當然會好的。你師兄弟是挺有用的,不過我爹也會來救我的!“
周慶書在使者團中,不過他是南魏人,交涉方面張世釗不敢擅專,先請了頭兒許博然去索要好處。足足拖延了五六日。
導致憲侯府中的人先來了,盧慧因成了第二個離開人質(zhì)隊伍的女孩。
原東齊國憲侯、寧侯、豫侯三大柱石在這次改朝換代中,沒有傷筋動骨,一應榮譽一如往常。因此消息遞給憲侯門上,盧慧因的表姨就通過家族關(guān)系,找了人來接盧慧因。
比起朱凝露離開時的口無遮攔,她鎮(zhèn)定多了,“谷莠,我真討厭你,但是我又真羨慕你……“
周至柔歪著頭,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羨慕你,你是我見過最幸運的女孩。有人愿意豁出一切保護你!“
“但是我討厭你,是也真討厭。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沒有,憑什么得到別人夢寐以求的呢?“
周至柔回頭看了看章豈,章豈也有些懵的看著周至柔。
周至柔是經(jīng)歷了太多,對這種小女生的戀愛腦不屑一顧。章豈是年紀太小,對成年人才有的情愛觀不以為然。
盧慧因看到他們連目光相對都這么魔氣,抿了抿唇。外面就是表姨來接她的馬車,但是她依依不舍,好像不愿意這么快離開似地。
怔怔看著周至柔,又看著章豈,也不知她舍不得的到底是誰?
本來以為是看上了章豈,可她最后走過來,緊緊握著的卻是周至柔的手!
“你好好的,珍惜吧!我娘跟我說,女人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一個好男人!你什么都沒做,就擁有了。別人想要都求不到。惜福吧!“
這些話,是盧慧因特意側(cè)過身,在周至柔耳邊說的。
聽完之后,周至柔唯一的感觸就是,家庭教育非常重要。才八歲啊,就給女兒灌輸了什么!小小年紀,就懂得情情愛愛了么?真不利于豎立正確的價值觀、人生觀!
不過,本就是萍水相逢,她沒打算悉心掰正別人的三觀,敷衍一笑,就推盧慧因快走。臨走說了幾句真心的建議,“到了你表姨家,記得察言觀色,別再擺出清高小姐樣子了。寄人籬下,就得忍耐。忍到回了你自己家,想怎么都可以?!?p> 盧慧因怔怔看著她,嘆口氣,不得不承認,除了最后谷莠要加入暗探,其他時候,真的沒辦法挑剔。她將脖子上掛著的一塊吊墜解下來,“這一路承蒙你的照顧,收著,做個紀念吧?!?p> “??!“
周至柔很是意外,拍了拍全身,從頭到腳都看了一遍,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
還是章豈過來,塞了一個打籽繡荷包——這是十一郎還給他的。
盧慧因可沒有說“這不是你的東西“,就拒絕了,嚴肅而認真的把荷包收藏好,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到了第六日,南魏和東梁兩國艱難的小談判總算結(jié)束了。周慶書好容易擺脫了各種糾纏,駕駛馬車,在渡口的碼頭上,見到了義女心曇。
心曇?guī)е弊?,穿著寬大的,不合身的粗布夾襖,一路飛奔著撲向父親懷中,大聲叫“爹“。
這一幕,清晰的落在周至柔的眼底。
她覺得,自己應該心如止水,毫無波瀾,可抱著章豈的左臂還是忍不住用了點力。側(cè)著頭,故意讓自己受傷包扎過的下巴對著那邊,應該沒人認出她的身份吧?
周慶書穿著普通讀書人的襕衫,渾身上下除了一柄折扇,沒有其他裝飾物,相貌俊雅,氣質(zhì)清淡沖和,就似一杯淡茶,渺渺似在俗世與脫俗之間。
他抬眼看了看東梁那邊的,發(fā)現(xiàn)了還有兩個小孩子,輕輕拍了拍心曇的背脊,“沒事了?!?p> “那兩個是你的朋友么?“
“嗯!爹,他們都很照顧我!“心曇擦干了眼淚,忽然想到盧慧因臨走前送了一塊玉墜給谷莠,她這一路吃了谷莠做的太多好東西,今日一別再也見不到了,也得留點什么才對。
“爹,我可以把你送我的念珠,送給我的朋友么?“
周慶書淡淡掃了一眼念珠,“你決定吧,如果你覺得應該送,就送?!?p> “好的爹!“
心曇急忙小跑回來,把念珠塞到周至柔手中。
周至柔滿臉訝異。
“給我的?“
“是啊,谷莠!我知道你偷偷的討厭我。沒關(guān)系,等我還俗了,就不會一邊念佛一邊吃肉了?!?p> 竟然粗神經(jīng)的以為周至柔的討厭,是因為她口是心非。
周至柔看到那念珠上刻著“無畏無怖“,心中一動,拒絕的話沒有說出口。她努力控制不多看周慶書那邊,心說,你怎么知道,我討厭你另有緣故呢?
“好吧,我不討厭你了?!?p> 心曇笑得鼻涕冒了個泡泡。
章豈慘不忍睹的轉(zhuǎn)移目光,想到以后都不用見面了,這才忍了下來。
親眼看著心曇上了周慶書的馬車,周至柔抱著章豈的胳膊,跟著他一起坐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