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震風度翩翩地將客人一一送走后,這才和秦楓把已經醉了的祁衛(wèi)衡扶上車,交給小石護送回家。秦楓默然地看著汽車遠去,扭頭向祁震要了一支煙。
帝皇酒店附近正是C城最美的夜景湖,夏夜里燈光旖旎,游人如織。秦楓抽著煙走在湖邊,祁震沉默地跟著。
“阿震,”秦楓丟了煙頭,終于開口了,“顧小姐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秦楓有些生氣地皺起眉頭,“你知道自己在拿什么做賭注嗎?”
祁震無所謂地笑了笑。
“你根本不必這樣做,即便沒有顧伯遠,我們一樣可以制衡徐敏,你掌管朝暉只是遲早的事。徐敏之所以會性急地擺你一道,是因為他侄子已經不再是SR的繼承人,她有所顧慮罷了,只要我們和她達成協(xié)議——”
“你說什么?”祁震怔了怔,“徐奚文不會繼承SR?”
“本來不想告訴你的,”秦楓點頭,“老爺子之所以把他單獨帶出去,就是想知道他為什么會放棄繼承權。我也看不透這小子,但從徐敏的反應來看,事情是真的,那筆錢也就是最終談成的價碼?!?p> 祁震把目光投向黑暗更深更濃的湖心,哼笑一聲,“徐敏當然是希望他來取代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p> “放手一搏?根本沒到時候!”秦楓對祁震的話很是不以為然。
“那什么時候才到呢?”祁震嘆息一聲,“如果不抓住顧家,徐敏遲早會找其他地產商合作,到時候,我們豈不是會更被動?況且,爺爺的身體,不知道還能撐多久?!?p> 秦楓也陷入了沉默,顧伯遠拋出的橄欖枝的確是天賜良緣,與顧家聯(lián)姻,對于勢單力薄的祁震來說無疑多了一個穩(wěn)固的靠山,他自己也可以放心退出了,可不知為什么,他分明對這件事有種糟糕地預感,像極了二十多年前的某種運勢,可如今的情況又的確與當年完全不同。
“阿震,你真的對顧小姐一見傾心嗎?”秦楓懷疑地盯著祁震。
“有什么關系?既然要選結婚對象,為什么不選最優(yōu)的?”祁震輕飄飄地回答。
“這是婚姻,是一輩子的事?!?p> “嗯。”祁震無語地笑了,“反正都是從這些富家女里面選一個,是誰有什么關系嗎?”
“你有喜歡的姑娘嗎?”
祁震默然,袁莉溫柔的笑容一閃而過,“呵,沒有?!?p> “你的選擇關系到朝暉的未來,你要知道,祁家再經不起任何風浪了,希望這次可以把一切扶上正軌,無論以后發(fā)生什么事,都不可以背叛你的家族,這是你必須擔負的責任。”秦楓拍了拍祁震的肩膀,猶豫再三還是把內心盤桓已久的話說出來,“阿震,等你完全接手朝暉,我該做的,就都做完了——
“我欠祁家的,就算還清了——”秦楓認真地看著祁震,露出一個慘淡又輕松的奇怪笑容,“你爺爺對我的知遇之恩?!?p> 祁震默默地看著秦楓,那是疲憊的中年人最普遍的狀態(tài),下巴上滿是胡茬,皮膚顯得粗糙,眼窩發(fā)黑,眼角的皺紋平靜地鋪在那兒,清楚地顯示著歲月的痕跡。
“我當年只是一個落榜生,如果沒有你爺爺的資助和指引,我這輩子都可能只是個窩在小縣城里接老爹班的普通工人,不可能到國外讀書,更不會有自己的公司。這么多年,你們家的遭遇一直是我的心結。當初我不顧家人阻攔,背著罵名出國,也是為了不辜負他對我的囑托和信任。
“可是,信任這種東西,太沉重了,有時候就像枷鎖——年輕的時候真是過于自信,但也許這是背負良心的人要承受的壓力?!鼻貤髯猿暗匦α诵?,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在國外這么多年,我放不開手腳,很多時候都只能采取保守方案。我害怕自己的決定會讓這份財產有任何損失,當初我跟老爺子拍胸脯的時候,根本沒想過這些,我答應他一定會保住這些財產,有朝一日交還給他,或者是你的父親,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最終是交到了你的手上。”
祁震黑亮的眸子里反射出湖上星星點點的燈光,他想要說什么,卻被秦楓擺手打斷。
“你和你父親很不一樣,老爺子把你培養(yǎng)得很好,交給你,他也是很放心的?!鼻貤髟俅闻牧伺钠钫鸬募绨颍袄蠣斪幽昙o大了,我這一次看見他,既覺得欣慰也很擔心,他身體還算健康,可也已經經不起什么打擊了?!?p> “秦叔,等事情過渡以后,回國幫我吧!”祁震懇切地拉住秦楓。
秦楓拍了拍祁震的肩膀,笑著搖了搖頭,“我這半輩子,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生意上,每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從來不敢松懈。一半算是我的野心,一半是你爺爺的托付??晌义e過了很多東西,”他轉過頭,緩步向前邊走邊道:“我兒子上個月初中畢業(yè),他成績很差,連最普通的高中都沒考上。我發(fā)了很大的火,和他吵了一架,我以為他會很生氣,我甚至害怕他會離家出走??傻诙?,他主動來找我,一點沒有生我的氣,他說,他很高興我罵他,因為這證明我還在乎他。說實話,那一刻,我很驚訝也很慚愧,因為這么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認真地同他說話,我平時對他就像擺拍家庭照片時的笑容一樣虛偽。他找我聊天,我才知道他早就對音樂感興趣,他的理想是成為鼓手,他還給我看他們樂隊一起練習時候的視頻,呵呵,那個小子,”秦楓眼里閃過一抹柔情,繼而嘆道:“我這么多年,對家庭虧欠得太多了。”
“北歐公司里的股份我會在近期處理掉,分批轉過來。除去通脹等等因素,實際差不多是當初的三倍。可即便這樣,收購朝暉也是不可能的。目前三分能占其二,已經是我們所能掌控的最好局面了。你需要鍛煉學習如何掌控朝暉這樣的企業(yè),以后我只在旁邊給你建議,不會參與日常管理,當然,任何需要的我的場合,我都會回來配合你……
祁震遽然停了下來,看著秦楓漸行漸遠。
“至于那個徐奚文,他暫時沒有能力與你抗衡,相信徐敏也知道分寸,你放心,倒是顧伯遠——”
“秦叔,你要幫我!”祁震突然大聲吼到。
秦楓猛地停住腳步,轉身看見祁震扭曲的表情時,才意識到他不知何時已經情緒失控。
“為什么你們所有人都有理由遠離我?我到底是什么?”祁震眼睛紅極地瞪著秦楓,像是一頭疼痛發(fā)狂的野獸。
秦楓看著祁震痛苦的表情,腦海中突然閃過二十多年前祁策精神失常的畫面,他猛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覺得此刻的祁震像極了他父親當初被囚于旋渦中心時的模樣。
祁震瞪著秦楓,逐漸恢復理智,他清了清喑啞的嗓子,悵然問道:“秦叔,我爸當初是怎么放棄這一切的?”
秦楓幾乎打了個寒顫,“什么放棄!他是——”
“是心力交瘁吧?”祁震打斷秦楓的話,凄然一笑,把早已蓄滿的眼淚逼回去。他其實只想問問,自己什么時候也可以放棄這一切,可他不敢,因為爺爺那雙嚴肅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盯著他,他也不能,因為清醒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為自己想要逃離一切的念頭感到無地自容。
秦楓默然看著祁震,覺得無話可說。二十多年前,祁家遭遇的每一場危機他都在,連他都不愿再回憶那些慘烈至極的場面,更何況是處于旋渦中心被撕扯掉半條命的人。他原先還慶幸當時尚在襁褓之中的祁震躲過了那場劫難,此刻他才明白,一切還遠遠沒有結束。
祁震仰頭朝濃墨一般的夜空中望去,繁星被城市的燈光吞沒,只露出極稀少的幾顆,他覺得自己像極了這些空懸在宇宙中的個體,沒有依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