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震把車開出袁家所在的小區(qū),默默停在路邊,他目光冷厲地盯著前方路上不息的車流,眉心又一次現(xiàn)出那道皺紋。來找袁術(shù)培,不過是個幌子,他知道這件事只能求助顧伯遠(yuǎn),可他又不能自己求上門,必須借別人之口。他下意識地把食指湊在嘴邊,咬住食指的關(guān)節(jié),袁術(shù)培不可能再摻和祁家的事,所以一定會把消息遞給顧伯遠(yuǎn),可是,要多久才能遞到?顧伯遠(yuǎn)得知消息會不會暴怒?會不會就此放棄他?祁震心里沒底,這次只能是賭。
夕陽落下的角度正好把金色陽光鋪滿祁震的臉,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拿起手機(jī)翻看著和夏冰的聊天記錄,很久,她很久都沒有回過他消息了,一直都是他自說自話。他突然覺得眼眶有點(diǎn)濕潤,很想見見她,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做什么。就去看一眼吧,祁震想,只是看看她在的學(xué)校也好,或者偷偷地、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看……
夜色如薄幕一般覆蓋住整個城市,燈光太過繁密,以至于讓人有種黑暗會被驅(qū)散的錯覺。
祁震把車停在校外,跟隨著出入的學(xué)生群走進(jìn)校園里。他漫無目的地閑逛,身邊三三兩兩路過的學(xué)生都對他投來好奇的目光,他倒覺得沒所謂,只是感到落寞。他發(fā)給夏冰的消息,她依舊沒回,電話也沒接,之前他會暴躁地連續(xù)打很多遍,可今天,他只是平靜地把手機(jī)揣進(jìn)褲子口袋里,好像僅僅是看著她熟悉的一切,就憑空多出些許安慰。
夏冰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她剛才去水房打水,不過十分鐘的時間,回來就看到錯過的短信和電話。祁震問她在哪兒?她還能在哪兒?當(dāng)然是宿舍!他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半個月沒有消息,突然有了消息竟然是問這種問題??墒牵麨槭裁催@么問?就好像他在學(xué)校里,要找她似的?夏冰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強(qiáng)迫自己打消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删驮诖丝蹋奚針抢锿蝗豁懫鹆藦V播:“602的沈夏冰在不在?樓下有人找?602的沈夏冰,沈夏冰在嗎?樓下有人找!”
夏冰騰地站起來,抓起手機(jī)走出宿舍。長長的樓梯間依舊在回蕩著宿管阿姨的聲音,夏冰一路小跑地下樓,不知道為什么,她心慌得厲害,腿也莫名有些發(fā)軟,會是他嗎?會嗎?不可能吧?也許是跑得太快,夏冰終于跑進(jìn)宿舍樓的大廳里時,腦袋一陣眩暈,她穩(wěn)住呼吸,走到管理室窗口詢問,宿管阿姨沒說話,只隨手朝門外一指。
宿舍樓外燈光昏暗,沒人等在門外,不遠(yuǎn)處的小路上過往的學(xué)生三三兩兩,不是去教學(xué)樓和圖書館,就是從那邊回來的。夏冰走到路上左右張望著,沒有什么人在等她。她有些失望,說不清什么感覺,只好落寞地往回走,突然,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扭過頭去,看見遠(yuǎn)處路燈下正朝她跑來的身影似曾相識,是鄭巖,她懸著的心突然就落了下來,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這樣愚蠢,他怎么可能會來,怎么可能是他?
鄭巖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夏冰這才注意到他懷里抱著一個紙箱,里面放著一束花,花束下面似乎是書。
“小冰,”鄭巖臉色紅紅的,不知道是跑來太累還是看到夏冰過于緊張,他竟有點(diǎn)口吃起來,“那個,我,額——”
夏冰看著紙箱里的黃玫瑰,眉心都沒皺一下,笑著對鄭巖道:“你又助人為樂了?”
鄭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上次分別,他心里害怕極了,生怕夏冰會討厭他,拒絕他,沒想到夏冰竟然一點(diǎn)不計(jì)較上次的事,他看著夏冰發(fā)自內(nèi)心的自然又溫柔的笑靨,本就怦怦疾馳的心跳怎么也降不下來。
夏冰有意避開鄭巖的目光,看著那束花,語氣隨意地說道:“你這么晚來找我就是要給我這個啊?”
“嗯,不是,那個是,碰到了,順便買的?!编崕r把紙箱放在地上,活動著酸脹的胳膊,對夏冰道:“這些書,是給你的?!?p> 夏冰驚訝地蹲下身子,借著路燈的光線翻看著那些書,發(fā)現(xiàn)全是成套的古漢語方面的專業(yè)書。一部分是新的沒拆封,還有一部分顯然是學(xué)生用過的舊書,不過頁面很干凈,讀起來并不費(fèi)勁。
夏冰心里有些小小的震撼,弄到這么多書,鄭巖得費(fèi)多少時間花多少心思,她不用腦子也能知道,可是,她怎么能接受呢?
鄭巖看夏冰臉上沒了笑意,咬了咬嘴唇對夏冰道:“你不用有負(fù)擔(dān),這些都是朋友給我的,我想起你說想要考古漢語專業(yè),覺得你或許能用得到,所以順便送給你的。”
夏冰抬頭看著鄭巖依舊微紅的臉,冷聲說道:“我之前跟你說得很明白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鄭巖打斷夏冰,“我不再追你了!只是出于朋友層面,朋友之間不能互相幫忙嗎?”
夏冰尷尬地看著鄭巖,她還能說什么呢,明明占便宜的是她,是她把別人搞得無所適從,怎么好像她更委屈了。
“我不會再給你壓力,”鄭巖看夏冰眉心微蹙,有些著急,“我這兩天還要出差,這些書索性全都給你吧,我也算了一件心事。我了解過了,跨學(xué)科考研可不是容易的事,我能幫你的也只有這么多了。”
夏冰低下頭,覺得很羞愧,她配不上他的用心,也配不上他的好。
鄭巖看夏冰不說話,著急得額頭滲出不少汗珠,他忍不住扶著夏冰的肩膀,低頭去看她的表情。
夏冰抬起頭,眼睛閃閃地看著鄭巖,“我不知道該怎么謝你?!?p> 鄭巖如釋重負(fù)地長出口氣,快樂地笑起來,“來日方長。等你將來功成名就,我找你要簽名的時候,你可不能裝作不認(rèn)識我,對了,我請你吃過飯,你將來也得還回來,別想賴賬?!?p> 夏冰被鄭巖孩子氣的話逗笑了,“我本科都沒畢業(yè)呢,也未必能考上研究生。”
“哎,我就當(dāng)是風(fēng)險(xiǎn)投資了,萬一你將來成名成家了呢,那我不是血賺?!编崕r笑起來。
夏冰看著鄭巖的爽朗的笑容,突然覺得他其實(shí)是個很帥的男生。
“行了,這些書你自己搬上去吧,我得走了,半個小時之前領(lǐng)導(dǎo)就打電話找我了。本來我是打算把這書給你放寢室樓下就走的,沒想到竟然能碰見你?!编崕r笑得有些靦腆,“我今天運(yùn)氣真好。”
“那個,不是你讓宿管阿姨叫我的嗎?”夏冰心里有些疑惑。
“什么?”鄭巖翻出手機(jī)正回消息,有些不明所以。
“沒什么?!毕谋櫫税櫭?,心臟又一次撲通撲通跳起來。
“那我走了,有事聯(lián)系我?!编崕r后退著朝夏冰揮了揮手,然后轉(zhuǎn)身快步朝校門方向走去。
夏冰愣在原地,看著鄭巖離開的方向,不是鄭巖,那會是——誰,她突然覺得某個方向有人在盯著她看,她猛然轉(zhuǎn)過頭去,看見祁震正隔著綠化帶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夏冰的心立刻狂跳起來,兩個月前那個讓她心碎的夜晚,祁震說過的每一句話都仿佛魔咒一般又一次縈繞在她耳邊,她以為自己這段時間對他所有信息的無視給了她起碼的治愈,可沒想到再見到祁震,所有的傷口竟然會在一瞬間崩裂開來。她看見祁震朝她走過來,她想逃走,可是渾身卻像被定住,一點(diǎn)也挪動不了。
祁震微皺著眉,走到夏冰面前,他彎腰從紙箱里拿起那束玫瑰花,問夏冰道:“我看錯你了嗎?”
夏冰覺得心跳快得幾乎要讓所有的血液都涌上腦袋,她一定是有些犯暈,否則怎么會聽不懂祁震的問話。
“我看錯你了是嗎?說話?”祁震面無表情地盯著夏冰的眼睛。
夏冰喘了一口氣,終于覺得恢復(fù)了部分知覺,她忍著不斷上涌的淚水,從祁震手里搶過花束,喘息著說道:“這是我的?!?p> 祁震眼里閃爍著明顯的恨意,“這段時間不回復(fù)消息,就是因?yàn)樗菃???p> “我不回復(fù)是覺得沒必要回。”夏冰咬牙說道。
“沒必要?”祁震冷冷地重復(fù)著,眼角倏地紅了,“你就這么討厭我?”
“當(dāng)然?!毕谋套∵煅?,“如果可以重來,我希望從來沒有遇見過你。”
祁震表情有些崩潰,他竭盡全力地深呼吸著,“為什么?我沒有問你那男生是誰,沒有干涉你的生活和自由?”
“你憑什么干涉?!你憑什么干涉?!”夏冰突然忍不住大聲哭喊,嘴唇也跟著顫抖起來。
“對,我沒權(quán)利?!逼钫鹂粗谋榫w失控的傷心模樣,含著眼淚笑了,他知道雖然兩個月過去,可這女孩的所有情緒還停留在上次見面的那一天,他可真他媽是個混蛋,把她傷得這么徹底,她那顆滿是傷痕的心,除了他,沒人能得到了。
夏冰看著祁震有些扭曲的笑容,無助地蹲下去,扶著紙箱哭泣,她在心里一遍遍罵自己沒用,為什么要當(dāng)著他的面大哭,這么丟臉,都已經(jīng)過去兩個月了,還這么沒出息,可就是止不住眼淚。
祁震看著夏冰縮成一團(tuán)哭泣的模樣,莫名生出些從未有過的感覺,很痛又很快樂,他不能擁有的,不敢碰觸的,又深深愛戀到無可自拔的,他突然覺得夏冰對他的總結(jié)太到位了,他真的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夏冰哭了一會兒,漸漸穩(wěn)住情緒,她看見視野里的祁震的皮鞋一動沒動,突然又一陣傷心,他怎么能這么殘忍,就這么喜歡看自己的笑話嗎?為了他一而再地哭泣,簡直沒出息到了極點(diǎn)。夏冰忍住眼淚,努力抱起紙箱,可大概是剛才哭泣的淚水弄濕了紙箱,她還沒朝前走,紙箱的一個側(cè)邊就莫名其妙地裂開了,書險(xiǎn)些掉落一地。祁震伸手接過紙箱,看著眼睛紅腫的夏冰,用欠揍的語氣問道:“至于么?為了我哭成這樣?”
夏冰咬牙切齒地恨道:“才不是因?yàn)槟?!?p> “那是為了誰呢?”祁震歪著腦袋看夏冰。
夏冰抽泣著,對上祁震那雙一樣紅得厲害的眼睛。他哭什么呢,真是的,夏冰憤憤地想。
“是我自己沒用?!?p> “有用。你都準(zhǔn)備考研了,怎么會沒用?!逼钫鸨鸺埾湄W猿白摺?p> 夏冰跟上去,想要拿回紙箱。祁震卻晃到一邊不肯給,他扭頭看著夏冰一臉嚴(yán)肅地問她:“你想考研,為什么不跟我說?”
“為什么要跟你說?”夏冰沒好氣地回道。
祁震沒有生氣,笑了笑道:“我能力強(qiáng),能幫得到你,不管是書,是學(xué)校,還是老師、教授,我都有辦法?!?p> “不需要!”夏冰冷聲道。
祁震看著夏冰氣鼓鼓的樣子,又笑了,“好,等你需要的時候聯(lián)系我?!?p> “你笑什么?”夏冰氣惱地看著祁震無緣無故的笑臉,“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祁震停下腳步,認(rèn)真地看著夏冰,“不是笑你,是看到你開心。”
夏冰心里猛然一緊,不情不愿地從祁震臉上移開視線,嘟囔道:“開心個鬼!”
祁震驚奇地看著夏冰,又一次笑道:“哇,氣得罵人了。第一次哦!”
夏冰咬住嘴唇,狠狠地瞪了祁震一眼。
祁震哈哈大笑起來,幽幽地對夏冰道:“你看我們像不像情侶在打情罵俏?”
夏冰難為情地要去搶紙箱,祁震仍是繞來繞去的不給,夏冰索性不跟他鬧了,快步朝宿舍樓走去。
祁震輕輕笑著,也大步跟上去。
宿舍樓門口人來人往,祁震一身西服在學(xué)生堆里有些扎眼,夏冰難為情地想要抱著箱子上樓,祁震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地看著夏冰,好似有很多話想說,然而,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幫夏冰把快要散架的紙箱攏了攏,嘆了口氣道:“一會兒發(fā)消息給你?!?p> 夏冰看著祁震眉心那道似乎又深了幾許的皺紋,默默地沒有應(yīng)聲。
祁震后退到門外,又朝夏冰揮了揮手,微笑著。夏冰看著他,覺得那笑容很有些凄楚的味道,不似剛才那么簡單純粹,心里又起了一些惆悵。
夏冰抱著紙箱上樓,莫名覺得心里那些傷痕像是被藥物熨帖過一遍似的,不像剛見面時那么痛了。她聽見手機(jī)有收到消息的提示音,于是飛快地朝寢室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