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菲回報社上班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聯(lián)系了鄭巖,她以為鄭巖會和她一樣激動,甚至欣喜若狂,可事實(shí)上鄭巖并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驚喜,他沉默良久,然后像和普通同事一樣客氣而疏遠(yuǎn)地跟她聊了幾句閑天,就找個借口掛斷了電話。顧曉菲委屈極了,勉強(qiáng)忍到下班之后,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里大哭了一場。
鄭巖被顧曉菲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攪得心神不寧,他原以為他們不會再聯(lián)系,可是許久未聞的女孩的聲音里充滿了激動期待忐忑不安和,讓他一瞬間腦袋空白,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只好用無視她的感情來回避這一切。他自信不是矯情的人,可是曾經(jīng)好不容易遺忘的畫面又一次無法控制地在眼前重現(xiàn):她穿著婚紗突然跳出來,含情脈脈的眼睛里充滿了羞澀和期待,隨后他們激烈爭吵,那雙眼睛從失落痛苦變成了委屈不解,最后變成了絕望……他痛苦地把腦袋埋進(jìn)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里,他不可能再回C城了,前途已經(jīng)不能更渺茫,他再也不想跟這位高攀不起的大小姐有什么牽扯不清了……
彭鯤在業(yè)務(wù)能力上的確熟練,不過一個月,他就拉起了一只像樣的工作團(tuán)隊(duì),幾乎沒讓祁震費(fèi)什么勁。放手供應(yīng)鏈項(xiàng)目,又有了彭鯤的助益,祁震在工作上第一次體嘗到了什么是輕松混日子,他于是開啟了標(biāo)準(zhǔn)的朝九晚五的工作作息,三餐規(guī)律,睡眠充足,連氣色都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而最令他開心的,莫過于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和夏冰見面。他以為一切都將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然而,他很快接到了爺爺?shù)碾娫挕?p> 周六清晨,祁震早早地起了床,給夏冰發(fā)消息,他想在回老宅之前再見她一面。
時間尚早,周末沒有課,校園門口冷冷清清。祁震把車停在離門口稍遠(yuǎn)處一片茂盛的白楊樹下,滿腹心事地在搖曳的晨光里徘徊。
夏冰從睡夢中醒來,習(xí)慣性地打開手機(jī),沒有什么比一睜眼得到的消息是喜歡的人正在來見她的路上更讓她心花怒放的了,雖然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們才剛剛無比眷戀地互道晚安。室友們還在熟睡,夏冰躡手躡腳地從上鋪爬下來,踮著腳尖去衛(wèi)生間悄悄洗漱,然后換了身白色T恤和天藍(lán)色牛仔褲就溜出了宿舍。
清晨沁人心脾的空氣讓夏冰覺得精神一振,她興奮地邊走邊朝四周空曠的校園遙望,明艷的朝陽照耀著安靜的校園,遠(yuǎn)處的樹林里有幾個學(xué)生在晨讀,她不自覺地笑出聲,滿面春風(fēng)地朝老校區(qū)的西門走去。
“怎么這么早就來了?”夏冰笑盈盈地走到祁震身邊。
祁震牽起夏冰的手把她摟進(jìn)懷里,“醒了就好想你,所以就來了?!?p> “你該多睡一會兒的,昨天聊得那么晚,你至多才睡了六個小時?!毕谋蕾嗽谄钫饝牙镅鲋^道。
祁震俯視著懷里的夏冰,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紅潤的唇上輕輕一啄,笑道:“對我來說夠了,我從前每天只有不到五個小時的睡眠?!?p> 夏冰心疼地?fù)u頭,“你得學(xué)會愛惜自己,從前缺的覺,正好現(xiàn)在可以補(bǔ)一補(bǔ)?!?p> 祁震動作輕柔地?fù)荛_搭在夏冰額前的一縷碎發(fā),露出些許壞笑:“我還是留著以后和你一起補(bǔ)吧?!?p> 夏冰粉撲撲的臉倏地紅起來,溫柔而甜蜜地笑著把臉埋進(jìn)祁震胸口。
祁震看著夏冰嬌羞的可愛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把人緊緊抱在懷里,在她耳邊輕喚一聲:“小冰,”
“嗯?”夏冰頂著臉頰上兩片緋紅仰起頭,很自然地伸手環(huán)住祁震勁瘦的腰。
祁震欲言又止地望著夏冰,目光稍稍黯淡下去,他掩飾地笑了笑,在夏冰的額頭上輕輕吻了。
夏冰溫順地垂下頭,緊緊抱住祁震,她喜歡這樣彼此擁抱的安靜時刻,喜歡他身上隱隱的類似某種中藥的特殊香味,喜歡他的一切特質(zhì)。她其實(shí)已經(jīng)察覺他有心事,但他此刻若是不說,她就絕不會強(qiáng)問。她了解他有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知道那副成熟干練的外表之下,埋藏著一顆怎樣溫柔易感又傷痕累累的心。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之間有了這種不相問的默契,以及兩人都迫切需要的這種無言的長長的擁抱。
溫和的晨光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驕陽四射而出的灼熱光線。祁震和夏冰終于在一個動情的長吻里蘇醒過來,戀戀不舍地松開了對彼此的擁抱。
祁震眷戀地揉捏著夏冰的手,舍不得移開目光,“我得走了,得回老宅一趟,爺爺昨天晚上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
“嗯,好?!毕谋郧傻赝钫穑z毫沒有露出情緒破綻。
“等我跟他們說好——等我——”祁震不舍地又一次把夏冰攬進(jìn)懷里,在夏冰柔軟的發(fā)頂輕輕吻了一下。
夏冰垂著目光,眼睛突然有些濕潤,她忍著情緒,攥住祁震的衣角道:“我不是天天都在等你嘛,快去吧?!?p> 祁震一步三回頭地走向車子,朝夏冰揮手,“我周末晚上回來再來看你!”
“嗯!路上小心!”夏冰大聲囑咐著,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祁震再熟悉不過的背影,白色短袖和灰藍(lán)色休閑短褲,白色運(yùn)動鞋,自然睡醒沒有特意打理過的頭發(fā)柔軟蓬松,除去西服領(lǐng)帶,他仿佛就是隔壁班的某個男生,陽光挺拔,干凈清爽。夏冰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委屈:他為什么不能是個普通男生?那樣他們就可以像絕大多數(shù)情侶一樣,一起牽手散步,一起讀書上課,一起吃飯逛街,一起看電影旅游……但他是如此的特殊,他們的家世天差地別,彼此生活里沒有任何交集,她甚至不敢想和他在一起的未來,她卑微地把他當(dāng)做上蒼賜給她的一個禮物,知道那些令她眩暈的幸福背后是無法安穩(wěn)的恐懼和焦慮,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開始害怕他某天會突然消失不見,害怕一覺醒來,有關(guān)他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
在開車去老宅的高速公路上,祁震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前方灰色的道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爺爺昨晚電話里很明確地警告他,不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生毀掉自己的前程和祁家三十年來的基業(yè),他沒有辯解,只是聽著爺爺不斷加碼的訓(xùn)斥默不作聲。如果說他的出生是個錯誤,他的存在讓整個家族險些崩壞殆盡,那他情愿用自己的一切來償還他的罪孽,如果可以選擇,他寧愿不曾出生過。遇到夏冰之前,他從沒懼怕過選擇,他甚至對解脫有種說不出的向往,如果這世上有什么辦法能讓他快速還債,他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只要能結(jié)束這種疲憊煎心的日子,他不在乎什么時候去長眠??墒撬龅搅四莻€女孩,他于是忍不住去幻想貪念他們可能存在的未來,他不再抱著游戲人間無所謂的態(tài)度過日子,像是荒蕪的廢墟里長出了新的根苗。他留戀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渴望能與她耳鬢廝磨攜手終老,因?yàn)樗雷约翰辉偈枪聠我蝗?,所以,他必須為了他們的未來去和爺爺談判,必須為他們夾縫中的未來尋得一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