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從葉輕飄他們的樓上看過去,垣頃家所在的那一大塊如同黑暗的存在。自從住到這里,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她們家漆黑一片。要知道每一個夜里她家可都是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都掌著燈,垣頃家的徹夜燈火通明如同這座城的通宵喧囂輝煌。
她不可能已經睡了。
想了又想,葉輕飄還是決定去看看她,如果氣氛可以那就順道再問問那個跳舞的人。
踏著筒瓦,最后落在垣頃家的圍墻上,因為那里有一只大貓在等候。
即便貪玩也須得到垣頃的允許,否則這只貓從來只在垣頃身側,它等在葉輕飄經常走的位置,這原因已經很明顯。
葉輕飄蹲下試圖伸手摸摸它,但它警覺地往后挪了一屁股。
“你去吧,我知道姐姐的意思啦!”葉輕飄縮回手與它對面蹲著。
那貓伸出舌頭舔了兩下嘴轉身朝黑暗處躥去。
“回來啦!”黑暗中,垣頃透過窗戶看向半城最流光溢彩處。
那只貓躬身在窗棱上靠近垣頃腹部的地方,小腦袋在她的手邊磨蹭著,直到她微笑著翻過手在它身上一遍遍摩挲,它方才很享受地慢慢瞇上那雙黑夜中泛著銀光的眼睛。
那只貓在她的懷中安睡,而她一夜無眠,不是睡不著,而是不舍得睡,那個讓她只那樣看著就很滿足的地方從天黑被看到天明。
和她一樣一夜不眠的還有葉輕飄,只不過她是真睡不著。因為被蘇桂嫌棄在床上翻來覆去,所以半夜她就搬到地上打起了地鋪。
天亮時分剛剛有些睡意卻被起身下床去方便的蘇桂昏頭昏腦給踩了一腳,險些臉就被踩歪了,索性起來趁她出去,把門從里面栓死了,自己爬到床上蒙頭蓋被舒服地睡起來。
可剛剛進入夢鄉(xiāng)就聽到樓下蘇桂一陣殺豬般的叫喊,煩都快被煩死的葉輕飄干脆折過被子兩角緊緊捂住耳朵?;秀敝新牭介L聲驚嘆的蘇桂聲音突然就沒了,世界安靜得美妙極了!
感覺自己的口水粘連在臉上的隱隱約約中,葉輕飄仿佛聽到一萬只豬嚎叫著在拱圈門。心中萬馬奔騰,她抓狂地甩開被子這才聽清楚不是豬打圈門,是自己的房門被拍得都快要掀開了。
聽聲音不是只有蘇桂一個人——非要把這群自私的人一個個做成醬爆拍黃瓜。葉輕飄頂著一頭雞窩,咬牙切齒光著腳丫去開門。
本準備好了,開門就先賞賜他們一人一泡口水??谒荚谧炖镝j釀好了,可是一拉門閂,才發(fā)現卡死了,這門閂平時本不用的。使勁拉了好幾下也整不開,急得葉輕飄口水又吞了回去。
外面的人支招,葉輕飄在里面各種方法試過來,門沒打開,瞌睡倒被急沒了。
外面的人嫌葉輕飄笨,連個門閂都搞不定,葉輕飄在里面有苦難言。
從一開始的開門變成了里面外面的爭吵,寸言一口難敵三張嘴,勸也勸不過來,后來讓更云飛檐走壁從窗口進去才發(fā)現這真的不是葉輕飄笨。
情急之下,葉輕飄取出紅稀劍直接把那已經磨細一半的門閂一劍砍掉。
還來不及討論把人家門閂劈壞怎么辦,蘇桂早已一巴掌把一張畫按到了葉輕飄臉上。
由于沒睡飽覺,葉輕飄已經像只癩皮狗什么道理都不可能講,這一下就更是連殺了蘇桂的心都有了,可是摘下畫的那一瞬間,怒火瞬間熄滅。
“這,這,這哪兒來?”葉輕飄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蘇桂在門口撿到的,估計是昨夜或今天一大早有人放在門口的。”寸言說到。
“送這張畫像的人沒有直接把你父親的畫像交到你手上而是偷偷放在門口,我們琢磨著是在試探,所以直接捂著蘇桂的嘴把她拖進來的?!本矶岩舱f到。
“我知道了!”更云一副豁然開朗的口吻,大家都驚奇地看向他:“六四說過像你和你娘這樣基本不做夢的人,你們的夢肯定會有所指或者就是夢和現實混為一體。你說你夢到你在街上裸行,不害羞,而覺得有人暗中在察看……”
更云的話沒有說完,但大家都明白。空氣中一下子靜默了,因為每個人心里那些無根據的妄自揣測根本就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葉輕飄,有人找……”大家各自思考著,只聽樓下蘇桂又在扯著嗓子喊,她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且沒心沒肺才會在大家集思廣益的時候溜下樓去。
“不要忘記洗臉打扮一下再來,人家說是來跳舞給咱們看的……”剛要一起出門,又聽蘇桂嚎著。
大家相互一看才發(fā)現個個都是沒有穿外衣,頭上的蓬發(fā)也都張牙舞爪,有人臉上還有睡痕,因為沒有誰比誰好在哪里,所以也就沒有了相互揭短的必要。
這也倒稀奇了,居然有人自己送上門來跳舞,不過大伙幾捧水把自己隨便打整完在房門口一碰面都相互提醒:天上不可能平白無故掉金子,凡事要多長個心眼。
雖說已做好了吃驚的準備,但這個“驚”真的是讓人瞋目結舌。四個人就好比四頭受驚的小豬杵在了樓梯的一半。
“各位老板!”對方先躬身謙卑地作了個揖,舉止如蠶絲串珍珠般婉轉柔和,但實則處處透漏著一股堅韌集聚的力量感。
對方起身后毫不避諱,眼睛始終就只盯著葉輕飄,看得葉輕飄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昨天才迷倒一大片女人的男人,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葉輕飄在心底告訴自己:“看他看他,不要客氣,反正看多少眼都是不收費的!”
那雙往哪里一看都在流淌著風流韻致的眼睛就這么一直盯著葉輕飄,葉輕飄的心都酥化了,腳下一軟直接靠在更云身上。
“哼,沒出息的東西!”更云一拐子把倒過來的葉輕飄頂回去,抱著手和另外兩個男人一起先走下樓梯。
“喂,看你也是個知禮懂禮的人,你不知道這樣盯著一個姑娘看不禮貌嗎?何況她還是個沒長大的毛丫頭!”卷堆抱個手踱到來人身邊說道。
那人只咧嘴一笑,手從背后揮回前面時,像變戲法般手掌往內一轉就多出一把折扇,眼睛卻繼續(xù)跟隨著葉輕飄的步伐直至她走到自己跟前。
“我知道你叫曳心。”葉輕飄才往他身邊一站,蘇桂立馬過來挽住她的手依靠著,然后直勾勾地盯著對方,往日的彪悍蕩然無存,羞答答儼然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更云實在看不下去了,在她身后使勁拽著她的衣服,卻被她往后踹出去的腿給了一個窩心腳。
曳心也倒未理睬蘇桂的話,只暖暖一笑,然后目光向大家轉了一圈:“各位,可以開始了么?”
“哼!”更云抱手把自己轉到不正面對著他。
“他又不在乎你是不是生氣,賠本的買賣做了只會丟人!”卷堆附在他耳邊說道。
的確,掃視一圈只是出于禮節(jié),在征得葉輕飄的點頭示意下,他退后幾步走到屋子中央。
離得近了也倒沒什么,他退遠了,一股輕輕柔柔的草葉香帶著柔柔的醉意撲向每一個人,沁人心脾,讓人忘憂,就連實在看他不順眼的更云也在說完一句“大男人還整得十里飄香的,騷氣!”后一下子變得平靜下來。
隨著曳心腳步的移動,角落里傳來幾聲如同露珠滾葉般的琵琶聲,這時大家才留意到原來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前來。
在調撥琴弦的是一位紫衫錦帶束腰的男子,看樣子應該稍比寸言小個歲把,一雙細長的眼眸帶著如雨后青峰般的雙眉往斜上挑很多,一副不曾被人間煙火味熏染的神態(tài)不免讓大家都在他身上癡醉許久。
琴音的轉換把幾人的目光喚回到曳心身上。
這幾個人對跳舞都不怎么懂,尤其是在看過葉輕飄學習的舞蹈后,以為跳舞定是一件妖嬈婀娜的事情。
說白了,就是看跳舞的人美不美、身段好不好、腰身靈不靈活,還有調子是不是節(jié)奏鮮明動聽,能達到這些恐怕已經都是超出他們的想象了。
可曳心才剛一抬手,大家就覺得全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舞了。
似乎在講一個悲傷的故事,癡笑癲狂、悲戚落寞,一步一情深,一顧一別離,他的神情、他的肢體無一不癡及那局外觀舞者。
一珠落定,一舞終畢。
幾個人都還沉浸在那樣的氣氛里,曳心收了舞姿踱步而來。
“幾位老板,不知覺得在下舞跳得如何?”
“自然是名不虛傳。”對于他的從容,寸言不輸半分。更云本想借機打擊幾句,但抖了幾下嘴皮子發(fā)現自己又不懂,就是真想雞蛋里挑骨頭也是不會挑哇!何況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跳得很讓人著迷。
“聽說幾位的酒館馬上開張了,不知在下有沒有這個資格到各位老板處賣個手藝謀個營生呢?”
真是謙卑有禮,但越是這樣越讓人心里不踏實。
“昨天才聽說先生的名氣,我們的店太小,恐委屈了先生!”卷堆很快就被對方感染了,他平日里的粗魯舉止就這樣突然改變還真讓同伴們汗毛直立。
“我不收錢!”
“不收錢來跳舞,鐵定是有什么壞心眼兒!”更云翹著嘴唇,一副二流子的嘴臉,好吧,只能說近朱者赤,卷堆那些惹人厭的動作神態(tài)他可是學得很快。
“呵呵,我自然不是平白無故來做倒貼買賣的。幾位的酒館與其他地方不同,少了些腌臜腥臭的人,我需要一個不消花錢就能清凈的地方,所以我的要求就是我可以盡情玩樂,但你們也別收錢。這樣的禮尚往來,不知諸位可有覺得自己吃虧的盡管說出來,一切好商量!”
曳心一面說著一面走到坐處,掃了一圈那些可以坐的地方,打消坐下的念頭又繞回來。
卷堆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很是生氣地“哼”了一聲。
“如果各位覺得虧了……”
“就這么決定了!”寸言卷堆葉輕飄三人幾乎異口同聲。
更云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什么都還沒說就被蘇桂拉到一邊去了。
曳心似乎也沒有絲毫的喜出望外,只稍微扭了一下脖子,然后說道:“那就這么決定了,不知是否需要簽訂什么契約之類的?”
“就不那么麻煩了,先生能來想必定不會輕易食言。何況半城是個自由的地方,若你臨時突生其他想法也是可以說得通的!”不待其他人說話,寸言就答道。
曳心再沒說什么,只看著寸言似笑非笑:“酒館明晚開張是嗎?”
“不錯?!比~輕飄端出老板的姿態(tài)。
“嗯。”曳心背過手就自顧出門而去,也沒和誰道別,那個彈琵琶的立馬跟上。
“他那個理由絕對是借口,怎么可以答應他?”更云著急死了。
“管他是不是借口!”葉輕飄一抱手,眼睛開始放著光。
“你們也是這么想的?”更云又望向另外兩人,只見卷堆目光堅定,一臉的不可捉摸,寸言依然淡定如不關他的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這一個個的要么是“來啊,陰我?。 钡纳袂?,要么是“你愛來不來”的樣子,真是愁煞了更云。
“哎呀,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他們就是想跟他玩,正愁一頭霧水、被動挨打就有人自動送上門來了。明明巴不得一口咬住這個便宜,還要假裝矯情一下,真是惡心。咱們就只管看著他們相互斗狠就可以了?!?p> 蘇桂坐在一把椅子背上,垂在下面一晃一晃的腿醞釀半天后往上一抬,生拉活扯也搭不到更云的背,只好放在他背后的椅背上就勢壓起腿來。
聽了蘇桂的話,更云又回到幾人臉上尋找否定。
“現在不想玩也得玩了,明里暗里都有人盯上了我們,正好給我的摩拳擦掌一個好借口!”卷堆躍躍欲試擠著兩個拳頭。
“何況現在是敵是友還分不清,他自己送上門來,多半是沖著飄飄。我們對他分毫不知,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可以免了許多調查的氣力?!贝缪哉f著自己坐下給每個人倒了一杯水。
“我和你想的一樣!”葉輕飄一屁股坐下伸手就奪過蘇桂正欲端走的一杯水。
自己的東西被搶走,哪怕只是一杯水,按蘇桂的性子,豈可善罷甘休,當然是奪回來。不料葉輕飄伸直一只腳抵住她的肚子,趁這個檔口一口就干了。
“唉,我以為我很講究了,卻還被嫌臟?人生從未有過的挫敗感啊!”卷堆一寸寸摸過屁股底下的坐墊,剛剛曳心查看座位的神情如同錐子在猛戳他的自尊。
“今天下午全體大掃除,非要把每個角落搓掉一層皮不可!”卷堆壯志滿懷地喊完,一瞅身邊,那幾人早沒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