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有想到,這繭子如此堅固,可是它的正上面卻是敞著的。此刻,那沒有蓋子的繭子里面站著一個人形的東西。不,它原本應(yīng)該是躺著的,是因為……哎呀,這都不重要,重點是那東西全身長滿了霉菌一般的黑色絨毛,那些絨毛尖上還……還掛著一顆顆黑色的種子一樣的東西。在燈籠的微光下,那些種子尖上似乎還在滴著白漿狀的露珠。
更云有些慶幸那只眼睛現(xiàn)在腫得把眼珠子包裹在里面了,否則的話肯定會有一顆眼珠子會被嚇得蹦出來逃走的!
寸言吞了一口口水,緊盯著那里面豎著的東西,說道:“冢林!”,聲音輕到似乎怕把那東西吵醒。
“冢林?你,你,幽蘭楫說的那個冢林?”更云結(jié)巴著。
“十有八九?!?p> “那,那那里面的是尸體?”
寸言盡量減小自己的動作幅度往下打量一圈,發(fā)現(xiàn)嚼舌根依然不嫌事多,還在下面甩著舌頭尖。
“不知道飄飄那邊怎么樣,我們已經(jīng)出來很久了?!贝缪栽俅慰聪颥F(xiàn)在幾乎是在他和更云的正上方的繭子,不能再生事端了。
現(xiàn)在必須趕緊走,那只該死的嚼舌根!對葉輕飄的擔(dān)心讓寸言心里有些凌亂。
“你先去殺那東西,我且在這樹上掛一會兒?!备乒膭畲缪浴?p> “可是……”
“事有輕重緩急,殺完它再接著救我也挺好嘛!”更云一張英俊的臉已經(jīng)變成那樣了,但還是嬉皮笑臉。
“我速戰(zhàn)速決。”
寸言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把腿從樹杈上退出來,垂直落地,他自認(rèn)為動作很完美,沒有弄出其他聲響。
可是他還沒完全落地就聽到后面也是上面“嘩”的一聲,他猛地往身后一看,那只繭子已經(jīng)緊跟在他身后倒扣下來,速度比他快很多……
眼看逃不掉了……
那長滿黑色絨毛,絨毛上還掛著種子帶著白色露珠的尸體很快就會壓在寸言身上,然后……
剛明白情況的更云一腳踹在樹干上,搶先蕩到寸言身旁用自己炮彈般的身體拼命撞上寸言,幾乎同一時間,“轟”的一聲,更云似乎感受到了灰塵四起……
他以為他會被壓扁,但直接被壓死總好過被那長毛的東西惡心得死又死不掉好。
在那時,他這么想。
然而,真的是想多了。更云側(cè)身落地了,可是地面也不可靠,他剛落上去,那個地方往下一軟,緊接著坍了下去……
然后,是感覺里無窮盡的墜落……
直到聽到“嘩嚓嚓”的聲音,然后感覺到肋骨斷裂的疼痛,皮膚被撕裂出口子后飆血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砸碎了某些東西,且砸出了一個窟窿,然后再接著墜落,然后“嘣”地觸地,彈起,落下。
鼻腔里的刺激告訴他:周圍塵埃飛散。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不過,他活動了一下那只手,發(fā)現(xiàn)不知在哪個環(huán)節(jié)自己竟已經(jīng)擺脫了那個繭子。
“寸言?!备菩÷暫暗馈?p> “在。”隨著寸言的應(yīng)答,一片光明暈染開來。
“你,你……”更云側(cè)臉瞇著他那只好的眼睛緊盯著寸言剛剛起身的屁股底下,臉上一陣狂喜。
寸言好奇地隨著他的目光看下去,也是一驚,為了更加確定,他翻身雙腿跪下來,臉幾乎貼近地面,再一看,滿臉一下子每一寸都蹦出“欣喜”二字。
寸言抽出短刀把嚼舌根的尸體翻了一下,松懈之后無可救藥地癱軟在地。
更云翻個身,手枕在腦后,以一個極舒適的姿勢仰躺在地上,也不管身在何處、是否還有其他牛鬼蛇神。
背一著地,瞌睡就來了:“我覺得你應(yīng)該亂刀把它剁成爛泥,并把這些爛泥拋撒向各處,萬一它還有其他什么功能可以復(fù)活自己呢!”
“嘁,你想多了,都壓成一張皮了,還復(fù)活什么?”寸言收起刀雙手放在膝蓋上閉目調(diào)息。
一口氣還沒吐完呢,他又猛地張開眼,一掌推出去,那張皮被連沙揚起,寸言的短刀接踵而至……等到再落地時,那張嚼舌根的皮已經(jīng)變成一些絮狀物,連落地都要旋上幾圈才能落定。
“哼哼,哈哈哈哈……”更云聽著身邊寸言的動靜,毫不掩飾地釋放起自己對寸言此舉的感受。
“咳咳,小心駛得萬年船。何況現(xiàn)在我們還不知她的情況!”
“放輕松,不會有事的。上躥下跳實在累人,休息一小會兒我們就……。”更云說著說著話音就模糊了,夾雜著呼聲,最后幾個字變成了哼哼。
哐——哐——
更云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剛好和寸言面對面,幾乎是腳尖碰著腳尖,這樣的位置有些讓人站不住,他險些就倒回去,還好寸言像是在四周觀察那般往旁挪了兩步。
“哐……哐哐……”這聲音的間隔時間很有規(guī)律,而且也越來越有節(jié)奏感。
“要不然點個火把看清楚又是哪個來送死的?”更云捧著剛才被摔得只有一小團火星的燈籠。
“也好,本來就敵明我暗,要袒露就大家都袒露。”寸言才表完態(tài),更云已不知從哪里摸來幾根木棍子,舉在眼前準(zhǔn)備點燃。
“啪、啪、啪……”四周一陣震顫,連帶地面都跟著顫了幾下。
更云暫停了點柴的事情,情況好像有變化,因為這重重的幾聲抽打聲過后,原來的摔打聲停了一會兒,四周靜極了。
“嘎吱嘎……嘎……嘎……吱……”黑暗中突然響起另一種聲音,像是從壁上傳來的那種,暗藏一股歇斯底里的掙扎,帶著回音,像是磨刀石的聲音,又像是什么東西“哧啦啦”地在石頭上劃過,聽得人心上長雞皮疙瘩。
“叮鈴鈴……叮叮鈴鈴……鈴……”就在那聲音響起有一陣過后,突然一種熟悉的聲音響起來。
更云和寸言對這種鈴聲實在是太熟悉了。初次在剝麻營村的街頭聽到,覺得甚是悅耳,以為這里的人骨子里對生活心思細(xì)膩。后來再在尿泡遺風(fēng)聽到,覺得很是奇怪,只聞鈴響不見鈴兒。
現(xiàn)在聽這聲音,大小、方向均是飄忽不定,記憶中剝麻營村瓦下檐角那些做工別致、造型獨特的鈴鐺現(xiàn)在發(fā)出的聲音竟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哇,寸言,你看,鵝毛誒!”更云眼睛都亮得賽過那罩子里的燭芯了,一直緊盯著在燈籠附近逆著光旋轉(zhuǎn)的鵝毛。
寸言攤開手掌,立即有幾片安逸地躺上去。的確是鵝毛!
才一會兒功夫他們身上就鋪了一層,更云連忙把那些鵝毛趕到一堆,塞進自己的口袋。誰都知道他那個口袋是個無底洞,巨能裝,而且看上去永遠(yuǎn)是癟的。
更云裝得高興極了,趕完自己身上的又趕寸言身上的。
“牽著,牽著……”那鵝毛越落越大,更云趕變成了抓,抓變成了摟,當(dāng)然需要把另一只牽口袋的手騰出來啦。
“你這是?”
“帶回去,咱們五人一人做一件鵝毛袍子,再多點的話就帶回去給籬釀還有六四,準(zhǔn)高興死她們!”更云不住地往口袋里塞,高興得要發(fā)瘋。
“你不覺得奇怪嗎,就亂占便宜?”
寸言嘟囔一聲,明明眉眼都還在為更云這種愛貪小便宜的樣子皺得緊緊的,手卻很老實地跟著大把抓起來。
“呼,呼……!”抓著抓著,更云突然從鼻孔里使勁往外吹著氣,手卻還在拼命撿便宜。
“我怎么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更云有意集中注意力,晃著腦袋。
“我也是!”寸言留意到不知幾時起,他也在不住地從鼻孔里往外呼著氣兒。
不對!
寸言忽然捏緊了口袋口子,抬頭看著更云。乍一眼以為是眼花,他不由得再往前湊近了仔細(xì)確認(rèn),寸言伸手湊到自己的上嘴唇鼻孔邊……果然一樣!
“張開呀!”更云捧著一大捧鵝毛等著塞進去。
“更云,你看我!”
“哇!你是鼻毛長出來了還是胡子長進鼻孔去了?”
唉……寸言嘆了口氣,“你再看我的臉!”
更云二次抬頭看寸言,才發(fā)現(xiàn)不僅是鼻子,他滿頭滿臉也都是那些絨絨的東西,就像是這鵝毛,又像不是。
更云伸手一摸,自己臉上也是,而且還撕扯不下來,像在他臉上長了根腳一般。
一些冰冰涼涼的東西飄落下來,借著那微弱的光,寸言看到是雨,毛毛細(xì)雨。
“點燃火把,我們必須離開這里,下雨了!”寸言一把塞回更云的口袋,奪過火把開始生火。
“怕什么,那么小的雨!”
“小雨才可怕!”
“嗯?”
說話間,寸言的火把已經(jīng)亮起來了。他舉著火把往四周一照,就只是粗略地打量一圈,心下就開始暗暗怪自己大意了——剛剛只想著光明反而招來危險,反正喘兩口氣就要離開的,少惹是非。
“這,這是宅子嘛!”更云的聲音很小,但依然在這空曠的房子里有回音。
“不是簡單的宅子,你見過誰家的宅子那么大,像廠房似的,只由幾根柱子撐著大梁,卻大得四周看不到邊際!”
“呼哧……呼哧……”
寸言只舉著火把原地轉(zhuǎn)一圈的功夫,就聽到更云那里傳來大喘氣的聲音。話癆子的他,也不吭聲了。
寸言舉近火把一看,預(yù)料之中,卻不想這么快。再看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之前全身已經(jīng)被那白色絨毛包裹,現(xiàn)在下起小雨,既沖不跑這些鵝毛,反而讓他們瞬間吸水,然后變成緊緊的一層箍在身上。
好在剛才有意護住臉??墒歉凭筒幻盍?,因為他趁著火光四處張望,臉最大面積地接受了雨水,現(xiàn)在他臉上那一層變成一張不透氣的濕毛巾嚴(yán)嚴(yán)實實地貼在皮膚上,即便是他那只鼓起來的眼睛,那些濕透的絨毛也能夠形成弧度與之完美貼合。
更云的臉像吹氣球般一鼓一鼓的,可是萬般努力,也沒辦法弄開那層?xùn)|西。進出的氣都沒了通道,更云就快被要憋死。
寸言迅速搜尋四周,終于發(fā)現(xiàn)一只孤零零躺在角落里的簸箕,趕緊拉著跌跌撞撞的更云走過去,把簸箕拾起來遮在頭頂上方。
更云臉已經(jīng)漲成豬肝色,別看他胸口起伏還在挺厲害,但要他的命可能也是很快的事情了。
一看兩只手里都有東西,寸言干脆把那簸箕頂在更云頭上,取出短刀,把刀尖的棱角放到火焰上。也沒有時間再去看更云現(xiàn)在的狀況,他只管在刀尖燒紅的時候,穩(wěn)住手持刀到更云一個鼻孔附近直接貼上那層?xùn)|西。
“滋滋”的聲音過后,一陣糊臭,一個鼻孔漏了出來,更云的胸口猛地收縮擴張,靠著那個孔先把命穩(wěn)住了。很快,寸言幫他把另一個鼻孔釋放出來。
更云還在地上大喘氣,寸言舉著火把一陣查看,發(fā)現(xiàn)剛剛的那些毛毛雨現(xiàn)在竟變成了斜風(fēng)細(xì)雨,正往兩人這邊飄來。他再把火把舉過去,火焰并不斜倒——沒有風(fēng)!
為什么雨會自動傾斜避開簸箕?
寸言看著自己再看更云,他把掉進這個地方之后的事情仔細(xì)回憶了一遍。是因為碎尸嚼舌根?……別的特殊的……
寸言忽然想起什么,他收回火把,伸手從更云懷里搜出那個口袋,整只袋子癟癟的,明明記得他平時用來把干凈背在背上的時候是鼓鼓的哇!算了,沒時間想。
寸言伸手進去一探,里面又軟又暖,好多鵝毛。他抓出一把往外撒去,那鵝毛又被雨卷著回來;敞開口子把袋子放在地上,里面的羽毛卻又會無緣無故飛散開去,且絲毫不受那毛毛雨影響。
想起剛剛救更云的辦法,寸言抓出一把放在火把上,一陣焦臭過后,自己捏火把那只手上的絨毛居然自己褪去飛散開。
寸言趕緊把周圍能找到的木棒找來,架在一起,待火勢旺起來。一把把把那些鵝毛抓出來放上去,一陣濃烈的臭味蔓延開來,一陣黑煙也隨之騰起。隨著鵝毛被燒光,兩人身上的絨毛也消褪干凈。
“哇,怎么回事,還拿不得的呀!”
“亂貪便宜!”寸言瞅他一大眼。
“你沒比我貪得爽?。俊备票еp手,獨著一只眼,滿臉不服氣。
“嗤……”道理明明是知道的,可是寸言竟無言以對,只好抽身趕緊離開。
“喂,去哪?”
“再不走,等著送死?”
“往哪里走,你知道哪里是出口?”
“腦子是長來當(dāng)擺設(shè)的么?”
寸言頭都不回,直往前去。這時更云才看到那邊隱約有一絲亮光,有些慚愧,但又細(xì)聲撇嘴道:“好好說話會死的呀?”
恐這地方還有其他危險,兩人不敢為任何眼睛所能看到的東西多作停留。當(dāng)然,這里之所以如此空曠、面積如此大,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真的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用來堆放,故也沒什么好看的。
走近那個有亮光的地方,才看清楚是一道虛掩的木門,可以看出那門用的是極好的木料,可是門板單薄陳舊,從門縫里透進一些光亮過來。
眼下的更云和寸言根本無法估算現(xiàn)在的時辰,他們以為那門的另一邊便是一個明亮舒適的清晨。兩人互看一眼,內(nèi)心有些激動!
像尋常開門那樣,寸言一只手放到門上,可是一上手,發(fā)現(xiàn)不對,于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量,還是不行。
“慢著,這門有機關(guān),蠻力是不行的!”更云在旁邊一觀察,見那么薄的門,寸言這樣的高手都無法打開,于是果斷提出建議,并在門的四周一陣搜索。
也真是難為他了,現(xiàn)在他只有一只眼睛,而且視線還要被那鼓起來的包阻擋,找機關(guān)那可是件細(xì)致的活。為了能充分發(fā)揮眼睛的作用,他不得不隨時改變腦袋的偏移角度和力度。
看著他頸椎都快擰斷的姿勢,寸言不得不認(rèn)可他的實誠。于是用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著。
只見寸言弓腰、叉腿、屈膝,身子往后坐,雙手作用于單獨一扇門,用力一推,雖說從他微顫的面部不難知道這很費力,但門開了。
“哇!”更云歪扛著腦袋:“這么說,這里到底有沒有機關(guān)?”
“沒有,這門雖薄,但本身就重,需要機關(guān)的話,何必虛掩。”
寸言一只手還搭在門上,說著話就要進門去,但更云已經(jīng)身子往下一蹲,從寸言搭在門上的那只手下直接先溜滑進去。
“呃……”更云進門后,一步?jīng)]走不說,連身體都沒有完全直起來就堵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