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晟輕輕落下一黑子,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在整個安靜的房間里顯得異常響亮,像是下了什么最后決定一樣。
李重晟抬頭看了一眼白術,不緊不慢地說,“快到了,這不是還沒有到嗎?”
“殿下?!卑仔g性子急,實在受不了李重晟這小火慢燉的態(tài)度。
李重晟抬了一下眼皮,略有幾分責怪的感覺,“白術,你怎么這么沉不住氣?!崩钪仃捎致淞艘蛔樱掷锉P著的幾個棋子不停的在手心轉(zhuǎn)動著,心卻越發(fā)沉了下來?!澳憧芍菹聻楹螌⑽医?,而不是直接調(diào)查我為何出現(xiàn)在兇案的現(xiàn)場?”
白術略微思考了一下,便脫口而出,“是為了保護天家的威嚴,不落人口舌。”
畢竟,皇子內(nèi)斗導致手足相殘的事若是傳出去也不好聽。
李重晟點了點頭,看向白術的目光多了幾分贊賞,“這當然是一個原因,只是更重要的一點是,李明做的太干凈了,讓人找不出一點錯處來,倒是他擺出的樁樁件件都指向了我?!?p> 朝堂上,三皇子一馬當先,直言指出李重晟在場,又帶著眾朝臣羅列了一大堆證據(jù),人證物證找的滿滿當當?shù)?,甚至李重晟有一種感覺:要是自己稍加抵賴,他會把自己昨天晚上喝剩下的茶都給翻出來。
雖然三皇子李重明心里也很奇怪,這次進展地怎么這么順利。譬如那天二皇子身邊的侍衛(wèi)一個都沒有,還有城里的守衛(wèi)為何出現(xiàn)的那么晚,而且毫無上前阻止的意思。
但他此時已經(jīng)顧不上那么多了,看到李重晟被自己壓的頭也不敢抬,心里十分暢快,哪里還想其他啊,只想著最好這一次把他壓的永世翻不了身,讓他徹底失去和自己爭的機會。
李重晟沒為自己爭辯一句,幾乎沒怎么說話,只是在云帝點名詢問他時,恭恭敬敬地說了一句“證據(jù)確鑿,兒臣辯無可辯?!?,因為他太了解自己這個父皇了,越是感覺板上釘釘?shù)氖虑樗绞菓?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相信。
白術雖然性子急躁,心思卻很活絡,很快就領悟到了李重晟的意思,“殿下的意思是,正是因為三殿下做的太過完美了,反倒讓陛下起了疑心?!?p> 李重晟沒有直接回答白術,笑了一下,“追求完美并無傷大雅,只是,有時候一點點的小瑕疵反而能為生活增加情趣。就像這下棋一樣,起初弱勢一些后來才能殺得痛快酣暢?!?p> “屬下明白了?!卑仔g一拱手,退了下去。
他要去安慰府中的人心,告訴大家:陛下圣心,體恤殿下最近辛勞,特賜在家休沐。大家要感念圣恩,不可心懷怨恨,是非好壞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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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崇光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知道了這件驚動朝野的大事,并且自己的學生和女兒還全程目睹了事情的經(jīng)過。
錦寧被罰跪祠堂,黎崇光的話是“讓她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誤,看對不對得起死去的母親。”雖然朝露貼心地給她戴了護膝,可膝蓋一塊還是落了一大片青紫。
可她一想到父親那張黑青的臉,剛想偷懶彎下的脊背又直挺挺地立了起來。
還是頭一次見父親這么生氣,錦寧只看了一眼就低著頭再也不敢抬起來,只覺得黎崇光下顎的胡子氣得一抖一抖的。
她沒看到的是父親眼里的擔憂甚至于恐懼。他緊縮的眉頭下深深地憂慮,就像是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被人窺探一樣。
一聽錦寧受了罰,蕭然趕緊過去求情,并且一梗脖子大義凜然地嚷著:是他慫恿錦寧出去的,要打要罵他一人擔著。
蕭然正好撞在槍口上了,黎崇光心里一肚子的火氣正不知道該在哪里撒呢。本來他舍不得拿自己的女兒怎樣,只說是到祠堂面壁思過,偏偏錦寧執(zhí)拗地一板一眼地跪在那兒,就是他想說算了也不好開口。
正氣得在屋里直繞圈圈的時候,蕭然闖了進來。
黎崇光當即一拍手,和張家公子私自打架的事還沒來得及處罰,又犯下了這樣的禍事。
下令打蕭然二十下手板。并且不允許任何人求情。
罰他不思進取、不學無術、恣意生事、無賢無德、只知道偷雞摸狗、徒生事端。實在是給鎮(zhèn)北王丟臉。
手板一下一下打在手心,雖然火辣辣的像著火一樣疼,可蕭然心卻很安穩(wěn),甚至于有幾分得意,覺得自己有擔當,保護了應該保護的人。是個真正的男人。
所以盡管疼得他眼淚都快要落下來了,他還是倔強地仰著頭。黎崇光看了之后,只當他是不服氣,氣得命人“重重地打,不許偷懶,直打的他再也不敢胡作非為為止?!?p> ┅┅┅┅┅┅┅┅┅
這幾日,三皇子奉命徹查花燈節(jié)皇子遇刺一事,世家大族對自家孩子掌管也嚴格起來,不得無故外出,黎崇光索性也樂的清閑,宣布休學幾日。
索云居。
蕭然正狗皮膏藥似的緊跟著錦寧,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蕭然舉著包得像粽子一樣的手,跟著錦寧穿過外廳到內(nèi)室的簾子,因為著急那水晶簾上的玻璃珠嗶哩吧啦全數(shù)打在他的臉上,哎吆了一聲捂著臉,追著錦寧說,“阿寧,你別不理我啊,我錯了還不行嗎?”
蕭然雖然承認錯誤承認的很快,但他自己根本不清楚他錯在哪里。
昨晚他剛受完罰,握著左手的手碗疼得呲牙咧嘴,遠遠地看見錦寧從祠堂出來,立馬眉開眼笑的和她打招呼。誰知錦寧看也沒看他,直接略過他,往索云居趕。
見錦寧不理他,蕭然一晚上都沒怎么睡好,實在弄不清楚阿寧生氣的原因。
難道是她怪我不該慫著她去花燈節(jié),回來挨了罰心里咽不下這口氣?
不對啊,阿寧不是這種人。平時自己因為功課連累了她不少,每次先生連帶著她一起罰的時候,她從來沒有這樣冷淡過,依舊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抄寫。像是什么事都沒有一樣,這次是怎么了?
蕭然越想越不對勁兒,只可惜天色已晚,自己也不好追到索云居問個明白。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伺候的小廝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蕭然已經(jīng)匆匆洗漱出門,在索云居外焦急的等著。
朝露正服侍著錦寧梳洗,云珠一打簾子出來,就看見蕭然正在院中的那棵梨樹旁邊來回踱步。
看到云珠出來,就像是遇到了救星一樣,“云珠,你家小姐起身了嗎?”
“嗯,起來了。朝露姐姐正在里面服侍呢。”幸虧蕭然此刻心里只盼著趕緊見到錦寧問個說法,要不然他一定會看到云珠紅的像晚霞一般的雙頰。
盡管見了蕭然很多次了,云珠還是抑制不住的臉紅,心臟砰砰直跳。
聽著身后蕭然吃痛地叫一聲,錦寧還是轉(zhuǎn)過頭來。
蕭然向前一步,趕緊道歉。
“阿寧~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吧?!?p> “阿寧~”
錦寧嘆了一口氣,眼睛從干花瓣上緩緩移到了蕭然身上,“阿然,你真的明白你錯在哪兒了嗎?”
雖然一直盼著阿寧和自己說話,可當阿寧真的和自己開口說話時,蕭然突然有些慌了,“我……我不該……不該帶你出去的,明知道先生對你管教嚴格,我還……”
“阿然”錦寧音調(diào)突然高了一個度,看向蕭然的目光中帶著失望。
“我……我”天不怕地不怕的蕭然這個時候居然有些害怕,害怕阿寧那樣的眼神。
錦寧放下手里的鑷子,轉(zhuǎn)過身擺正自己淺藍色的袖子,“你總是這么魯莽,做事情只憑著一時的沖動,想起什么是什么,全然不顧后果。”
“我……我哪有?”蕭然頓了頓,感覺自己有些委屈。
平時溫婉的女子眉宇間有了幾分怒氣,“你沒有?前些日子和張家公子張弛在游園打架的是誰,昨天二話不說向父親請罰的是誰,最重要的是前天花燈節(jié)上不知輕重、非要橫插一腳的是誰?”
“我……”蕭然此時不是被錦寧問住了,而是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阿寧這么不懂自己,和張弛打架是為了誰?請罰是為了誰,花燈節(jié)上自己拼了命地往前沖是為了護著誰。
“你總是這么一根筋,做事只圖眼前一時爽快,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父親為什么總是讓你收斂心性了?!卞\寧不悅地看了一眼蕭然,轉(zhuǎn)開頭,給出了最后評語,“實在是小孩子心性。”
錦寧的每一句話都想刀子一樣扎在蕭然心上,只覺得自己這么多年青梅竹馬的情意算是白付了,明明事事為人家著想,偏生人家根本不領情還說自己是小孩子脾氣。
蕭然氣得點了兩下頭,聲音冷冷的,“沒想到你是這樣看我的,是我自作多情了?!?p> 說完就準備轉(zhuǎn)身離開,恰巧遇到端著餐盤進來的朝露。
朝露一看這個形勢就知道兩人鬧了不愉快,在外面也聽了個七七八八,趕緊攔住蕭然,側(cè)身施了施禮,“公子可真的誤會小姐了?!?p> 蕭然心里憋著一口氣,雖然聽朝露這么說步子停了下來,可呼吸仍然重重的。
朝露看了一眼錦寧,“公子,小姐是把你當知心人才說的這些話,那日你只當你打了架為小姐出了氣,可你想過嗎?你現(xiàn)在畢竟身處黎府,不是鎮(zhèn)北王府,一舉一動都代表著黎家,你打了張家公子,自然就得罪了張大人,不是白白給小姐老爺惹禍嗎?”
蕭然看了一眼錦寧,她的眼睛垂著向下,像在考慮什么一樣。
“還有,花燈節(jié)您護著小姐,奴婢感激不盡,可是你到看臺上的哪一遭實在是扎眼,那日城中的大小首領都知道了蕭家公子在現(xiàn)場,還親自查看了二皇子的尸身,現(xiàn)下三皇子查案,遲早會來問個清楚。幸虧老爺不知道其中原委,要是知道了,怕不單單是一頓手板那么簡單了。”
朝露的話條理清晰,連著原因和其中的厲害都講了個明白。
蕭然聽了驚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