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文廊下只有稀稀疏疏、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原先可以乘納二三十人的課堂,只有三五個人,尤其顯得更為空曠。
錦寧一眼就瞧見了坐在中間一絲不茍抄寫的李重晟,心里居然有些緊張。想要繞遠閉開他,卻不想李重晟好像是感應(yīng)到一樣,轉(zhuǎn)過身子來,沖錦寧微微一笑。
避無可避,錦寧只得點了點頭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這個時候,剛剛忙著整理桌椅的小廝退了下去,白術(shù)和朝露兩個人也都不知去向,整個長廊就剩下了李重晟和錦寧兩個人。李重晟站起身來,剛好擋住了錦寧的去路,“不知道黎小姐聽過一句話沒有?”
錦寧不知道李重晟沒頭沒腦的,這是干什么。
李重晟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自問自答,“叫作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p> 李重晟的臉湊到離錦寧只有一拳之隔的地方,他說話是溫熱的吐息全都精準的打在了錦寧面頰上。
莫名其妙。這是錦寧唯一的感受,這人胡言亂語地說什么啊,自己求什么了。
說完,李重晟不理會錦寧的反應(yīng),一屁股坐了下來,握毛筆的手忍住想要把筆轉(zhuǎn)起來的沖動。
黎崇光看著一只手能夠數(shù)的過來的學生,狠狠壓下心里想罵臟話的沖動,耐著性子講起課來。
白術(shù)和朝露等都站在廊下等著,距離上次見朝露已經(jīng)過去半月有余了。
這幾天一直都是云珠陪著上課,白術(shù)每次都把頭向錦寧后面探半響,想看到心中所念之人,但一直都是空空蕩蕩,有心問問黎小姐,卻又知道朝露向來臉皮薄,自己這么沒輕沒重的一問,肯定給她惹麻煩。
平時沖動直腸子的人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還好今天她來了。
看到錦寧身后的人時,白術(shù)沉了好幾天惴惴不安的心一下子明朗起來,但他又不敢表現(xiàn)的太過明顯,忍著心中的激動沖朝露欣然一笑,回應(yīng)他的是朝露輕輕的點頭。盡管隨即她迅速轉(zhuǎn)開了目光不再看他,但這也足夠讓他開心。
白術(shù)現(xiàn)在一歪頭就可以看到朝露,還有什么比現(xiàn)在更令他感到幸福的。
很快他尋到了單獨見她的機會。
遠遠的他就看到,心中那抹倩影,朝露正靜立在一片樹蔭下,手里緊緊攥著帕子,可以看出她的緊張和雀躍。
白術(shù)壓著心底的喜悅,走近了才敢喚一聲,“朝露~”
他的臉就像是綻放的菊花,每一個毛孔都帶著笑意,略微黝黑的面孔看起來熠熠生輝,一口大白牙更顯得他憨厚樸實。
白術(shù)撓了撓頭,臉上有了幾分紅色,聲音是關(guān)切的,“最近怎么都沒有見到你陪你家小姐來上學???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朝露聽了心頭一暖,認真地解釋了起來,“沒事,只是前幾日我忙著幫小姐準備給鎮(zhèn)北王的禮物,騰不出來空,就讓云珠代我來了。”
白術(shù)點了點頭,“嗯,那就好?!?p> 男女私下見面?zhèn)鞒鋈ザ嘤胁缓茫瑑扇硕际菓?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怕被人撞見,卻又格外珍惜這難得的單獨見面機會。
白術(shù)想起鎮(zhèn)北王的事,擔心朝露惹禍上身,或者不巧一起去了響水坡遭遇了殺身之禍更是不可想象,著急地壓低聲音叮囑道,“對了,你最近還是老實的呆在府里,不要出去為好?!?p> 朝露一下子警覺起來,“怎么了?”
白術(shù)一方面想保證朝露的安全,另一方面也不愿意違反殿下的命令,“哎呀,你……你別問了,反正我不會害你?!?p> 朝露知道白術(shù)這樣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只好點了點頭不再追問,“好吧?!?p> 朝露估計出來也有一會兒,擔心讓人發(fā)覺了,再說萬一小姐有什么事找不到自己該怎么辦,趕緊道,“時間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去了?!?p> “啊,這……”白術(shù)的話還沒說完,朝露已經(jīng)留給他一個遠去的背影。
白術(shù)緊緊盯著背影,小聲地嘟囔了一句,“怎么走的這么急呀?!?p> 朝露在快要看不見的盡頭回過頭來,沖白術(shù)露出了一個微笑。白術(shù)報以更大的笑容,心一下子被填的滿滿當當?shù)摹?p> 白術(shù)突然想起自己的主要目地來,懷里那朵淡黃色的絨花還沒來的及拿出來呢,一拍腦袋,懊悔地說,“哎呀,忘了,這個還沒送呢?”
看著朝露早已消失不見的身影,只得暗暗告訴自己下一次一定要記得送。
她戴上一定是極好看的。
白術(shù)把那枚絨花放到懷里的時候,有了一股不一樣的感覺,好像朝露的心緊緊貼著自己的心一樣,一下子變得踏實了。
朝露回去之后,又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便下學了。
朝露扶著錦寧想趁這個時候去聽水閣一趟,正好天熱了喝上一杯好茶再回家。
江離的聽水閣不知道是因為位置或是院中多竹林的原因,是最涼爽避暑的地方。
錦寧打趣這和江離自身的性格有關(guān),冷冰冰的話不多,把氣溫都給壓低了。
江離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什么。
相處多了,錦寧越來越發(fā)現(xiàn)江離這個人的優(yōu)點。
雖說不大愛說話,但他總是體貼溫柔的,會在你心心念念想吃糕點卻又礙于面子不好意思的時候,默默地把盤子推過來。在你心情不好的時候,他不會多問什么,而是靜靜坐在琴前,素手低垂為你彈奏一曲舒緩心神。
江離其人,外冷內(nèi)熱,最重情誼。
這是錦寧對江離的認識。
聽水閣外,錦寧一手遮著太陽,一手搭在朝露手上,眼睛無意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探頭探腦的進了主臥,放下了什么東西之后,躡手躡腳的離開了。
朝露也看到了,和錦寧對視的那一刻笑了,“小姐,對云珠丫頭來說,我們這算不算是人贓并獲。”
“噗嗤”錦寧捂嘴一笑,心里暗中感慨:云珠這丫頭倒是下手很快。
果然,去了聽水閣之后,江離唯一的仆人阿文抱怨離開一會兒的功夫又多了一盒。
阿文雖是江離的仆人,但性格缺截然相反。喜歡熱鬧,平時最愛和人聊天。每次錦寧去的時候多半也是和他聊天。
阿文拿著那盒糕點,哭笑不得地說,“公子,上次送的還沒吃完呢,這就又送來了,可怎么辦???”
江離正在抄寫經(jīng)文,最后一字落筆之后,頭也不抬地淡淡地說了一句,“扔了。”
正好這話落在了進門的錦寧耳朵里,一想到云珠小心翼翼的心思被人家這樣對待,她怎么能坐視不理,“怎么能扔呢?這可是人家的心意?!?p> 阿文也偏向錦寧的看法,總覺得人家的心意這樣辜負不好,“公子~”
江離放下筆,臉上看不出半點其他神色,依舊是云淡風輕,語氣卻多了幾分強硬,“我說扔便扔了?!?p> “等一下?!卞\寧立馬攔住了,“不如拿去分給府里的其他下人,也總比扔了好?!?p> 阿文征求意見的目光看向江離,見他沒有再反對,知道他是同意了。
歡歡喜喜地拿著糕點出去了。
錦寧的眼神多了幾分擔憂。云珠要是知道自己的東西被人家這樣轉(zhuǎn)手送給了別人一定很傷心。
那丫頭有一次不小心傷到了指頭,偷偷躲在屋檐下擦藥,臉上必帶些傻兮兮的笑容。
錦寧想想都覺得心疼,可偏生她也不能說什么,總不能強迫江離接受吧。
阿文離開以后,屋里的氛圍似乎有些凝重。
江離還是開口了,眼睛卻不敢看向錦寧,只說了一句,“坐吧?!?p> 錦寧落座之后,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你是絕頂聰明的人,我想你應(yīng)該知道這是……”
她實在不想看到云珠那么難過,兩個她認為重要的人鬧得那么尷尬。
江離第一次打斷了錦寧的話,他的眼睛里多了幾分錦寧看不懂的神色,像是在做什么難以抉擇的決斷,掙扎而又痛苦,他的眼睛逐漸清明起來,錦寧看到江離似乎嘆了一口氣,“正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才要這么做?!?p>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顧慮。錦寧不好也不能多評說什么。
但私心來說,她還是希望江離和云珠能夠成就一段佳話。
江離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喜歡就應(yīng)該得到的?!?p> 他的眼睛看向窗外的竹林,目光堅定。
“你……”錦寧這一刻似乎在江離眼中看到了忽閃而過的心疼。
難道他也是喜歡云珠的?
從聽水閣出來,錦寧和朝露都沒有說話,兩個人都想著這件事會對云珠造成什么打擊。
果然剛走了沒幾步,就看到云珠垂著眼睛含著委屈的淚珠。
她看到幾個小廝手里的糕點正是自己費盡心思送出去的。
“……”
“……”
錦寧和朝露都沒來得及說話,和云珠對視的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捂著臉跑遠了。
拼命的跑著,不顧別人的關(guān)心和詢問,直到跑到她筋疲力竭的時候,她才靠著墻慢慢滑下身子,捂著嘴巴忍住不哭出聲來。
第一次鼓起勇氣去對一個人好,就這樣慘淡收場,讓人這樣羞辱,云珠說不出什么感覺,只是想哭,很想哭,想把一切都哭掉。然后站起身來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個夢,他收下了禮物,還笑了。
可是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是在為自己的自尊和愛慕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