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年末。
深冬的天很冷,相較于南海之濱,這秦淮兩岸還是要比蘇不周長大的地方冷上不少。
蘇不周不明所以地有一種感覺,覺得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要更加寒冷些。
深入軍營后,蘇不周方才發(fā)現(xiàn)這地方還是頗為寒酸——就連主帥的軍帳中也只是簡單的被鋪,簡單的書桌,上面放著幾支毛筆,幾張官府文書。其余的便是豎在一旁的幾把兵刃,鐵刃打磨得光滑而尖利,映射著桌邊燭臺微弱的光芒。
蘇不周躲在一旁的簾子后面,那高懸的簾子將她的身子遮了個嚴嚴實實。
唐瑤知大概是有些急事方才出去——蘇不周不禁感慨,自己居然需要在軍帳里以窗簾作為遮掩,就連行動都拘謹了。
而且這并非她的任務,甚至可以說與她沒有絲毫關系。
蘇不周將手輕輕搭在長劍劍柄上,透過縫隙看著桌上那蠟燭的燭光輕輕搖曳著,好像一個不小心就要熄滅,將她籠罩在黑暗中。
蘇不周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但見那蠟燭已經燒掉了半截——她也心存疑惑,不知唐瑤知去了哪里用這么久,心中不免無厘頭地揣測著。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微乎其微的腳步聲。隨即那扇門簾被輕輕撩開,一個高挑而面目莊嚴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那一身鎧甲還沒有脫下,牢牢地扣在身上,將她那寬厚而結實的肩背襯得更加強壯。
就算是男子,身體強健到如此程度,也值得夸獎一二了。若說她是女子,一則不信,二則心里也不舒服。
女人若要習武,那大多應該是峨眉派的氣韻。出其不意,暗香纏身。
男人總會希望女人小巧玲瓏一些,這樣自己能保護好她。若反被女人保護,那心中多少都會有些不適,一來覺得自己配不上她,而來也會埋怨她男人婆,長得這么魁梧,簡直不像是個女人。
這大概就是偏見。
蘇不周看著她徑入帳內,走到書桌旁,準備將那一身鎧甲卸下。
突然唐瑤知往蘇不周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知是查探到了什么,深深一凝眉,嘴角撇了撇,將身一錯,順手抄起一旁的兵刃;跨出兩步,長槍徑直刺向蘇不周面門。
蘇不周一驚,竟沒想到自己以窗簾作為掩護,一動不動地站在一旁,也能被唐瑤知察覺到。
都說久經沙場的人性情剛烈,隨著兵刃沾的血越來越多,足下的亡魂越來越多,兵刃的殺氣也會越來越重。
唐瑤知的槍刺來時,蘇不周明顯地感覺到一股濃烈而來勢洶洶、這一槍定要奪她性命的殺氣。
她也知道,這一槍她抗不下來。
蘇不周忙一轉身,從窗簾中閃身而出,隨后長劍出鞘,劍鋒堪堪抵上長槍的一端;隨后她以劍刃為軸,借著巧勁,將那長槍向下別,硬是借著劍的分量輕、比長槍行動快一步的優(yōu)勢,將長槍別到了一個十分尷尬的位置。
唐瑤知既沒法將長槍收回,也沒法繼續(xù)進攻。
這種僵持下,唐瑤知也是一愣。
她原以為躲在窗簾后面的是前來刺殺她的北朝刺客——從發(fā)現(xiàn)簾后有人開始,直到蘇不周從窗簾后閃身出來。
她原以為那人會遁走,等到下一次有了適合的時機再來刺殺。
進而被蘇不周手中的劍,頗為從容的應對方式,明顯出自名門正派的劍法而驚住。
這姑娘若是刺客,怎么可能拿劍?怎么可能與她正面交鋒?怎么可能有如此行云流水一般,看似詭譎縈繞,實則穩(wěn)穩(wěn)重重,實實在在的劍法功底?
原來的想法頓時在她腦中一滯——但她很快又用另一個想法將原來的猜測頂替。
既然不確定,那就再試探幾招。
唐瑤知的應對方法與蘇不周預想的完全不一樣——是她第一時間否認的收手。只是收的并不是那么徹底。
那長槍從劍刃旁徑走,脫離開后便絲毫不耽擱地掃向蘇不周。
蘇不周將劍一橫,硬生生抗下這一槍。
她大抵是要賭上這么一把。賭唐瑤知會及時收手,或者在兩把兵刃相撞時她會將手上的力道放小一些。
很多時候居然都要用賭的方法。而且還是需要將自己的半條性命搭上去。
若是輸了,蘇不周那兩條胳膊——或是她整個上半身大抵就要殘廢上一段時間了。
唐瑤知習武多年,手中的兵刃自然不光是為了在戰(zhàn)場上以最簡潔的方式解決掉對方的前鋒軍,也在與與高手之間簡單過招上有幾分造詣。
如何留住分寸,怎么才能在劍刃已經搭在了對手肩頭,并及時將劍收回來。這是一門并不簡單的功夫。
那需要夜以繼日的練習,方才能達到對兵刃的極度熟練的掌握。
在兩刃相擊之前,唐瑤知手上突然一緊,回鋒轉勢,硬是將長槍拉了回來。
她復雜的目光在蘇不周身上掃了又掃,嘆了口氣:“貿然到訪,唐某還是不適應這種方式。若有事告知,走正門即可。這雖是南朝守衛(wèi)軍的駐扎地,但對于名門弟子,我素來要寬容許多,可以進的?!?p> 蘇不周聞言又不禁一愣:為什么但凡一個年歲長她一些的長輩看到她,都說她是名門正派的子弟?
不過這話貿然說出來也不太好,她略有抱歉道:“失禮了。貿然前來,其實是想給前輩報個信?!?p> 唐瑤知聞言來了興趣。
幾日前她方才得知舊友改名,重出江湖的消息,不過多長時間,便有一位小輩前來說要給她報個信。
說來真是巧了。
唐瑤知道:“愿聞其詳?!?p> “在許家鎮(zhèn)的時候,我聽一群人在討論有關于前輩的事,仔細聽去,大抵是在說刺殺的事情。擔心前輩安危,這才尾隨她們一路前來?!碧K不周老老實實道。
“他們可是一群女子,身著黑衣?”唐瑤知心中一遲疑,問道。
蘇不周猶豫了一下,道:“是?!?p> 唐瑤知握著長槍的右手緊了緊,兩個念頭在心里撞來撞去地。
她搖了搖頭,還是謹慎地問道:“姑娘,說說吧,你從哪家出來的,你師父是誰,這一身功夫是誰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