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燾楠是皇叔金有東的父親，單身住在南鑼鼓巷的一處四合院里。我叫他金老爺子，輩份不上不下。
這里好久沒來了，院里的楊井上仍舊蓋著一副手套，窗邊的松鶴長春罐在太陽下暴曬著，兩把掃帚也不死不活的躺在地上，院子似無人照看。
自從有東被捕，無論誰來拜訪，金老爺子都把她們一一趕走。
就算是自己的兒子，兒媳婦，他也拒之門外，半個保姆的張嫂也被趕了出去。
我心里有些打醋，擔(dān)心會吃閉門羹。
門敞著，我敲了敲門，沒人應(yīng)答。我想了想就直接走進(jìn)客廳，坐在沙發(fā)上，等著金老爺子回來。
上次來這還是兩年前，有東的侄子金浩帶我來參加金老爺子的壽宴，那回我也只是在客廳里呆上5分鐘。
沙發(fā)前的閣龕里祭祀的金母的照片。即使是黑白照片也掩蓋不住她的高貴和儒雅。
皇叔有東長的很像他母親，而他的哥哥金有國卻說不上像誰，可能也就是嘴唇和金老爺子有些神似吧。
這是我第一次這么自由的觀看房間里的擺設(shè)。
客廳里除了那張非常違和的沙發(fā)，其他都是價值不菲的紫檀木家具，看樣式，近到清代遠(yuǎn)至宋代的都有。
也不知怎的，我偏想進(jìn)臥室看看，這是極大的不敬，但這雙腿就像著了魔，管不住的往里走。
朝東的臥室里除了一樣?xùn)|西，別無他物。那個大物件就是拔步床。
黃花梨制，雕刻精致，十分美觀。
有床有罩，儼然一個小房間。陳設(shè)齊全，里面“有睡鋪、馬桶箱、梳妝臺、小櫥、首飾箱、點(diǎn)心箱和抽屜等”。
我之所以認(rèn)得它，是因?yàn)椤督鹌棵贰防镉校嘿u翠花的薛嫂兒對西門大官人說
“南門外販布楊家的正頭娘子，手里有一分好錢。南京拔步床也有兩張。”
可見這拔步床在明代就已經(jīng)算是稀罕物了，更何況在今日。
當(dāng)時在書里讀到很難想象床的樣子，現(xiàn)在看來這床倒是更像是一艘船。
拔步床外還有個小間，我坐在小間里的椅子上，面前是一張掛扇，扇面上分別是描寫春夏秋冬的四首詩，第一首是蘇軾的《惠崇春江晚景》，我還沒有讀完其他的三首，只聽金老爺子吹著口哨從外面回來了，手里還抱著一個魚缸。
老爺子看到我剛從臥室走出來，
往臥室里瞄了一眼對我說“等我百年后，臥室里的那張床你就搬走吧，那是他母親留給兒媳婦的?！?p> 老爺子把魚缸放在地上，去衛(wèi)生間里洗手。
我看著魚缸里活蹦亂跳的小金魚，一陣驚喜，老爺子這是在心底里把我當(dāng)成他兒媳婦了！
“那你給金有國的媳婦什么了？”我笑著問
“除了這張拔步床，其他什么都是她的?！?p> “有點(diǎn)不公平！”我裝作不樂意
“去廚房給咱爺倆泡杯茶”老爺子坐在沙發(fā)上拿著大蒲扇扇風(fēng)對我說
我嗯了一聲進(jìn)了廚房。廚房里干干凈凈完全不像只有一個老人住的樣子。泡了一壺鐵觀音，回到客廳。
老爺子已經(jīng)脫了鞋依在沙發(fā)上玩弄扳指，也不看我。
我將一杯茶放到他身邊，自己端了一杯茶坐到他對面。
我見老爺子也不說話就先開了口
“今天有人找我說有東的案子牽扯到圓明園文物流失，讓我不要再查了，但可以以證據(jù)不足為由放了有東。“
老爺子一點(diǎn)也不驚訝繼續(xù)玩著他的扳指沒抬頭卻問：“你打算怎么辦？”
“既然案子已經(jīng)有了眉頭，我會一查到底?！?p> 老爺子自顧自的尋思了一會然后說
“你坐過來，給我捶捶背?！?p> 我詫異的坐到老爺子身后，將小拳頭放在他的背上，慢慢捶了起來。
待我和有東完婚，他就是我的公公，我有孝敬他的義務(wù)
老爺子弓著腰，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我的孝順。我突然感覺自己是個小丫鬟在小心伺候著自己的主子。
“我們金家本是愛新覺羅子孫，清朝覆滅后，“愛新覺羅”成為一個諱莫如深的詞，按照清帝遜位時的規(guī)定，愛新覺羅氏改姓金，肇等姓氏。“老爺子慢慢道來
“金浩的母親姓肇，那么金浩的母親也是愛新覺羅的后代?”我問
“沒錯！她也是的愛新覺羅家族的后代?！?p> 那豈不是近親結(jié)婚，我心里嘀咕著。
我知道不該再插嘴，就繼續(xù)為老人家捶背。
“20世紀(jì)初，清朝滅亡，朝廷里的官員紛紛攜帶家眷，或變賣或者轉(zhuǎn)移家產(chǎn)，準(zhǔn)備逃亡。
當(dāng)時馮玉祥勢力很很逼近故宮，浦儀對于出逃天津也是做好了準(zhǔn)備。
當(dāng)時宮內(nèi)各宮所存的物品，都由各宮太監(jiān)負(fù)責(zé)保管，如果溥儀要把某宮的物品賞人，不但在某宮的賬本上要記清楚，還要拿到司房載明某種物品賞給某人，然后再開一個條子，才能把物品攜帶出宮。
所以他們就想了一個辦法，就是把大批的古物賞給浦儀的弟弟，浦杰利用下學(xué)出宮的機(jī)會，將文物一批一批地帶出宮去。
當(dāng)浦儀被馮玉祥趕出紫禁城時，大量文物和書籍已被轉(zhuǎn)移到宮外。書籍類大多是宋版古典書籍和歷朝名人字畫，珠寶奇石更是不計其數(shù)。
雖說他們是繞過了開條子那一手續(xù)，但當(dāng)各宮清點(diǎn)物品時總會發(fā)現(xiàn)少了許多東西，這引起了太監(jiān)府的注意。副總管太監(jiān)就留心將這些遺失物品做了匯總清單，并藏了起來。
后來日軍侵略，軍閥混戰(zhàn)，皇家徹底覆滅，我的爺爺作為皇家子嗣被抓，日軍企圖威逼利誘我的爺爺成為傀儡政府的幫兇，可遭到我爺爺拒絕后，日方知道我爺爺不再有利用價值，想要?dú)⑷藴缈凇?p> 當(dāng)時副總管太監(jiān)有個干兒子叫吳騎，他和我爺爺是至交，為了救我爺爺，在制定出營救方案后，就帶著一批人來到日租界救出了我的爺爺，我爺爺逃出敵營，不幸的是吳騎卻被當(dāng)場擊斃。
爺爺為了報答朋友的救命之恩，就把他已有身孕的妻子和老母接到自家，對待他們比對待自家人還親。
那懷了孕的婦人把孩子生下后就因生產(chǎn)時失血過多死了，爺爺就把那孩子當(dāng)成自己的娃養(yǎng)育，什么好的都給他，還送他到海外留學(xué)，想把他培養(yǎng)成國家棟梁。
可往往事與愿違，這孩子卻是個負(fù)心人，長大后卻做了日本人的漢奸，也許是老天也看不慣，到老了才給他個子嗣。他的小媳婦也扔下孩子跑了路。
我爺爺可憐那棄嬰就他抱了回來，那年我剛好大婚，爺爺就把孩子放在了我的屋里。并給他起名叫有國。意思是希望他這一輩不要再重蹈他父親的覆轍，要心中有國，愛國，護(hù)國?！?p> 我一聽，嗓子眼里異常干燥，拿起已經(jīng)涼下去的茶水，喝了一大口。
原來金有東的大哥金有國不是金家親生的，怪不得，他的臉盤，身形和金家人都不像呢
再一想，那金有國不是和老爺子平輩了嗎！我腹議著。
“因?yàn)榕碌谝粋€孩子金有國受排擠，所以您和妻子到了中年才要自己的孩子嗎？“我問
“對，所以有東和有國相差整整15歲。對于金有國的生身父親，爺爺是非常有愧的，覺得自己沒有教育好救命恩人的后人。所以去世前叮囑我一定要彌補(bǔ)他的過錯，將金有國養(yǎng)大成人，對待他要比對待自家孩子還親，就算虧了自家的，也不能虧了恩人的后代。“老爺子說完一陣唏噓。
“那么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嗎？”我小心問道，拳勁也輕了下來。
“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訴他?！?p> “那您為什么告訴我？”
“因?yàn)槟阋獙⒂袞|的案子查到底，我支持你。但是我卻幫不了你?！?p> 我匪夷所思，不得所以然，什么叫支持我，卻幫不了我。難道有東也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嗎？！
“但金有國的身世和有東的案子有什么關(guān)連嗎？”
老爺子所問非所答“你的勁太小了，把窗臺上的敲背錘兒拿過來?！?p> 我起身，向陽臺走去?？吹浇鸷七@時從外面走進(jìn)來。
金浩是我的校友，大我兩屆，追過我，在金老爺子的壽宴上，我認(rèn)識了金浩的叔叔金有東，且一見鐘情，后來我成了金有東的女朋友（但金有東并沒有證實(shí)），金浩也就是我未來的侄子。
他現(xiàn)在還是叫我依依，歐陽依依。
因?yàn)樗麃砹?，我不好久留，就匆匆離開了。還沒出大門，就收到金浩的簡訊。
“依依，在門外等我15分鐘?！?p> 我坐在院子外石門埵上，手里捏著被砍掉又發(fā)出新芽的槐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