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西風,只剩最后一口氣息的赤紅血馬,破損的彎刀,染血的長矛,支離破碎的馬車,一雙雙無法瞑目的雙眼,一具具被萬箭穿心的身體。
她拼著眼角的最后一絲光明把這個場景看的清清楚楚,連壓在身上奶媽,胸口潺潺流下的鮮血也瞧的明明白白,她們從京城一路到此,明明已經(jīng)到了青州城郊了,可還是拼不過命運的安排,斗不過老天的作弄。
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罷了,罷了,阿娘說過,人生白駒過隙,短暫數(shù)十年,最終也不過是黃土一捧,早一捧,晚也是一捧,都一樣,當時她還笑著問阿娘。
“既然無分早晚,何不慢慢吞吞,喝遍世間清茶,飲遍世間美酒痛痛快快的來,痛痛快快的去多好?”
阿娘當時怎么說的呢?好像是重重的打了一下自己的屁股,豎眉質問。
“是不是你二哥又偷偷灌你酒了?”
她連連否認,二哥即便再荒唐也不會灌自己不過十歲的妹妹喝酒,只是騙自己嘗了一口而已,就這一口,她便喜歡上那獨特的味道,梨花白,杏花黃,都不如陶記桃花釀。
。。。。。。
梨花白,杏花黃,都不如陶記桃花釀。
梨花白,杏花黃。。。。。
夢君喘著粗氣猛的一下坐起身體,差點脫口而出的那幾個字又咽了下去,耳旁像是有一個溫柔堅定的聲音不斷的說著。“活下去,活下去?!?p> 在外屋值夜的秋果,隱約聽到里面有動靜,端著燭臺輕輕的掀開棉簾子走了進去。
“姑娘,你怎么了?可是又。。?!?p> 夢君揉了揉眼睛,借著秋果的燭光看清楚自己現(xiàn)在所在的青布四季平安帳幔,不情不愿的撇過臉。
“沒事,口渴了,幫我端杯水吧?!?p> 夢君背對著秋果用手背悄悄抹掉自己額頭上的冷汗,努力的把自己的目光隱藏,她怕被別人看出自己眼中的深入心底的恐懼和害怕,畢竟一個7歲的小姑娘有這樣的目光實在不合適。
借著微弱的燭光,秋果用水杯裝了半杯水端到床前,床上坐著一個圓潤的七歲女孩,一頭半長的頭發(fā)散在肩上,隱約在能看到秀發(fā)下面白皙的脖子。燭光微弱,小小的身子,在這張大床上顯的有些孤單。
秋果早前在莊子上就聽說過五小姐性格是如何的任性,如何的作威作福,自己跟著小姐不過幾日的時間,小姐身上哪有他們說的那一點樣子,不過是比同齡小孩懂事了些,安靜了些,如果不是姑娘被連著驚醒了幾個夜晚,哪里還有七歲小孩的模樣,明明是個小大人了。哎,可惜了,攤上那樣一個姨娘,白瞎了一副好相貌,這要是生在夫人肚子才好呢。
“姑娘,你少喝一些,潤潤嘴即可?!?p> 夢君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接過水杯輕嘬了兩口,便把水杯遞給秋果,攏了攏被子,閉上眼睛,再次躺下身子。秋果看她安穩(wěn)的閉上了眼睛,便放心的拿著燭臺又走了出去。等秋果出了內(nèi)屋,夢君睜著眼睛又在被窩里翻騰了小半個時辰才再次睡著。
許夢君是文昌侯府二房許明家的五姑娘,現(xiàn)在正隨著許明外放住在并州,生母是最受寵的小妾芳姨娘,幾天前芳姨娘暴斃,哭暈過去的夢君再次醒來以后里面就換了個芯子。她是許夢君,已不再是許夢君。
夢君用這幾天的時間消化了這具身體的記憶,她從小被生母芳姨娘親自帶在教導,養(yǎng)成了一個掐尖要強膽大妄為的性子,5歲的時候推過許家最小的嫡子六少爺下了水,去年撓花了四姐姐的臉,借著元宵節(jié)獻禮的借口又給嫡母姜氏送過紅豆糕,聽說她送完紅豆糕的當天晚上姜氏便臥床不起,加上三天后芳姨娘的暴斃,夢君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芳姨娘死的蹊蹺,那紅豆糕可能并不是普通的紅豆糕。
可惜,即便知道了又怎么樣,想想這個芳姨娘平時對自己原本這具身體的教導,便知道,早晚有一天她會走到這個地步的。
等許夢君再次醒來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亮了,她并未出聲,只是望著頭頂?shù)尼ぐl(fā)呆,心中默念,青州,青州,青州!
許夢君躺在床上發(fā)呆聽到外面又有腳步聲傳來這才坐起了身子,把手伸出來探了探外面的空氣,還是很冷啊。青州的這個時候春天都快要來了,而在最北方的并州還如此的寒冷。
“五姑娘醒了嗎?”秋果的聲音在外面?zhèn)鱽怼?p> 許夢君在里面輕聲開口:“進來吧?!?p> 吱扭一聲門開了,一股涼氣隨著打開的門躥了進來,只穿著中衣的許夢君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姑娘,該起了,一會還要去給夫人請安。”
許夢君點了點頭,秋果把早已經(jīng)在炭籠上烤暖的小襖趕緊給她穿上,穿好衣衫,外面的小丫鬟送來熱水,漱了口洗了臉涂了香脂,一切都在無聲的進行,洗漱完的夢君,安靜的坐在餐桌前,喝了半碗小米粥吃了兩個水晶包,碗剛放下,聽到隔壁四姐姐出門的聲音,在秋果溫柔的催促下,夢君也披上月白色的斗篷迎著寒風帶上兜帽出了門。
這是許夢君第一次出這個屋子,前幾天當家主母臥病在床,說是怕過了病氣,把她們這些小的都拘在屋內(nèi),許夢君也正好趁這機會消化消化這具身體的記憶,昨天秋果早早的便說過,夫人身體已經(jīng)好了,她們這些小輩從今天開始要去請安了。
許夢君現(xiàn)在住的院子是前幾天她在昏昏沉沉中搬過來的,一切都陌生的很。這是一處一進的院子,院子很大,院子里精心的布置著花園假山,可惜下了場大雪,連花草枯萎的樣子都沒有了,只剩下一顆孤零零的頑石矗立在院子里。雪還沒有融化完全,下人們早早的已經(jīng)掃出兩人寬的道路,青磚白雪格外的顯眼。院子上房有兩間,左邊的那間是自己的,右邊的是四姑娘許夢澄的,左右兩邊的廂房分別住著她們的丫鬟嬤嬤。許夢君平時貼身侍候的奶嬤嬤和兩個一等丫鬟都不知所蹤,身邊便只跟這這個從莊子上臨時抓來的秋果。
出了院子是一個小花園,假山,梅花,游廊,小湖,應有盡有,圍著小花園還有一處小院,許夢君瞄了兩眼,那是她們的三姐姐許夢月的住所,一個單獨的小院。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中軸線上夫人居住的院子,進門是一個八仙過海的影壁,繞過影壁是一條一丈寬的青石磚路,路的兩邊放著幾口大缸,缸邊圍著火爐。
“砰?!钡囊宦?,大水缸后一顆大大的雪球飛了過來,正好砸在許夢君的肩膀上。
冰冷和疼痛感鋪面而來,這才剛進門的功夫,就遭此橫禍,在雪球飛來的時候,許夢君本來可以躲開的,可當她看到那雪球砸她的人是誰以后,只稍微錯了一下身子,肩膀狠狠的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