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城,一座五進(jìn)宅子。
內(nèi)院正房,一年輕男子坐在堂中,神色晦暗。
此人正是金鉤賭坊當(dāng)家,辰州李家二公子,李溒!
李家本就是辰州有名的商賈之家,產(chǎn)業(yè)極多,漕運、桑絲、瓷器等等均有涉足,不只金鉤賭坊一處。
李溒行二,家中尚有一哥哥。
不過商賈之家,當(dāng)家掌舵之人,務(wù)須計謀深遠(yuǎn)才好,李溒這位哥哥,卻是個十足十的老實憨憨,若是由李溒這位哥哥當(dāng)家,只怕用不了幾年,李家偌大家業(yè)都得被人吞吃殆盡。
而李溒自小就聰慧,年少時就曾刻意學(xué)習(xí)這些商賈之術(shù),如今年方廿六,就已經(jīng)接過當(dāng)家之位。都說創(chuàng)業(yè)容易守業(yè)難,李溒當(dāng)家之后,李家產(chǎn)業(yè)非但沒有縮水,反而蒸蒸日上,更勝往昔,可見李溒手段高明。只是李溒行事頗為狠辣,對自家下人也是動輒打罵,闔府上下沒有不懼怕這位年輕當(dāng)家的。
李溒聲音低沉,聽不出是喜是怒,問道:“符伯,找到那件東西,已經(jīng)過去兩天了,可查到些蛛絲馬跡沒有?”
李溒稱呼符伯的這人,乃是李家一位老管事,從李溒爺爺那一輩,就一直在李家聽差,是府上的老資歷,便是李溒也對其尊敬有加。
符伯答道:“回當(dāng)家的話,那件錦盒并無特殊機(jī)關(guān),只是木質(zhì)奇異,與大泉南方九地的名貴木料皆不相同,才能多年不腐。至于那枚玉符,觀其圖案紋飾,應(yīng)該是一種信物之類,老奴已經(jīng)安排人手翻閱文獻(xiàn),只是,單憑這些線索,恐怕無法追根溯源。”
李溒沉聲道:“符伯,你是李家老人了,還沒有我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在李家了。我也不瞞你,這件玉符,關(guān)系我李家未來五十年乃至上百年的興衰,我必須慎重,親自來盯著此事?!?p> “這塊玉符,乃是一段仙緣!”
李溒語出驚人,符伯不由得一愣。
李溒又接著說道:“我本來只有三四成相信,謀奪他李燁家祖宅,也不過是順手為之。可是如今,已有九成信了此事。只是不知,這世上是真有仙人,還是有人裝神弄鬼”
符伯欲言又止,躊躇一番,還是開口道:“當(dāng)家的難道是要舍了家業(yè),去尋仙問道?大公子那一房,只一個姑娘,并無男丁。當(dāng)家的又尚無子嗣,這,這……”
李溒搖搖頭,“不是為我自己,我都這歲數(shù)了,便是真有仙家門派廣招門徒,只怕我也沒那個資質(zhì)?!?p> “這仙緣,我是為了紈兒所求?!崩顪祁D了一下,又說道,“此事先不要告訴我大哥?!?p> 符伯忙一躬身道:“是,當(dāng)家的,老奴明白?!?p> “我尚年輕,總還能支應(yīng)個三五十年,有這三五十年,想來紈兒學(xué)道怎么都成了,不求天地同壽,只求比著凡夫俗子多活些歲月,想來不是難事。等紈兒學(xué)成歸來,就可執(zhí)掌李家家業(yè),可再保李家五十年屹立不倒?!?p> 李溒如此說著,從懷中掏出那塊玉符,一邊在手中摩挲著,一邊喃喃道:“只是這線索,如同斷頭路一般,使我雖得了此物,卻不知下一步應(yīng)在何處。”
李溒口中的紈兒,正是他大哥的女兒,閨名喚作李紈,方才七歲。
李溒對待家中人,不管是下人還是親眷,從來都是冷冰冰的,沒見過笑臉,獨獨對李紈例外。
自李溒執(zhí)掌家業(yè),對這個小侄女可謂是寵到天上去了。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比起官宦人家的小姐也不遜色;隔三差五,李溒還要擠出時間,陪著小侄女四處游玩賞景;李紈喜歡看人雜耍,李溒就直接請人來家中辦一個“廟會”,吞火球的、轉(zhuǎn)碟子的、踩高蹺的、變戲法的,都一一請來,只為逗小侄女一笑。如今更是要為小侄女尋求仙緣,簡直比著父女還要親近些。
符伯也道:“當(dāng)家的對紈丫頭,真是沒得說!”
李溒語氣倒平淡:“紈兒是我大哥的女兒,我又無子嗣,自然偏愛她多些。符伯,這件事我只告訴你一人,且秘密追查,先不要告訴紈兒。紈兒畢竟還小,不一定愿意同娘親分開,等到查清楚了,再告訴她罷?!?p> 符伯應(yīng)諾,道:“當(dāng)家的放心,老奴省的?!?p> 正說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由遠(yuǎn)及近,一個小小身影推開房門。
“二叔,二叔!你快看,娘親給紈兒點的胭脂,好不好看?咦?符爺爺也在!符爺爺,你上次答應(yīng)給我捉的雀兒,當(dāng)現(xiàn)在還沒給我呢!難怪這幾天都躲著我!嘿嘿,符爺爺,你要是今天再不幫我捉雀兒,我就要揪掉爺爺?shù)暮訃D!”
李紈還是小孩子身量,但容貌已經(jīng)有了幾分娘親的樣子,眼仁兒水汪汪,瓊鼻兒圓潤潤,一笑起來,露出幾顆細(xì)細(xì)白牙,也是個美人坯子。
剛才眉心被娘親點了一朵胭脂,便跑來找自己二叔炫耀,更添幾分嬌俏可人,令人見之則喜。
李紈一陣風(fēng)卷進(jìn)來,竹筒倒豆子一般話不停,聲音脆如黃鸝。
李溒還沒來得及答話,李紈又看到站在一旁的符伯,張著兩只小手,粉粉嫩嫩的小手指頭作勢虛抓,要去揪符伯的胡子。李紈個頭小,便攀著符伯的衣服,一手扒在符伯身上,一手去揪胡子,還真給她揪下來好幾根兒!
符伯用手虛托著李紈后背,問道:“紈丫頭,符爺爺錯了,符爺爺給紈丫頭捉一只七彩文思雀兒賠罪,紈丫頭便饒了符爺爺這一回罷!”
李溒也是頭大,忙道:“紈兒,不能同符伯胡鬧,快下來!”
胡子被揪了好幾根兒,符伯倒也不惱,呵呵笑道:“不礙事的,當(dāng)家的,是老奴忘了同紈丫頭的約定了。”
李紈這才下來,先朝著李溒做了一個鬼臉兒,又張開手抱著符伯大腿,笑靨如花,“嘻嘻,還是符爺爺好,這次符爺爺可不許耍賴!拉鉤!”
符伯陪著李紈耍鬧,哄得李紈開心。
玩鬧著,李紈看到李溒手中把玩著一塊玉佩,之前從未見過,眼仁一轉(zhuǎn),就有好幾個鬼點子蹭蹭竄上心頭。
李紈小跑到李溒身前,裝模作樣板起臉來,說道:“二叔,你要向紈兒道歉!”
李溒心底好笑,面上卻還繃著,淡淡道:“二叔何錯之有,要向紈兒道歉?”
“剛才紈兒問二叔,娘親給點的胭脂好不好看,二叔還沒回答紈兒呢!難道二叔覺得紈兒不好看嘛?”李紈說著,就作勢要哭。
“嗯,不好看,小孩子點什么胭脂?!崩罴w要假哭,李溒就故意逗弄。
結(jié)果李紈真哭得梨花帶雨,李溒反倒束手無策,只好認(rèn)輸?shù)溃骸岸邋e了,二叔錯了,紈兒這是又看上什么物什了?”
李紈果然止了哭聲,小嘴一撅,“二叔,紈兒是看上什么物什了么?紈兒是心痛二叔居然欣賞不到紈兒的絕代風(fēng)華!”
“少來,說罷,要什么?還有,這都是跟誰學(xué)的詞兒,絕代風(fēng)華是你這么用的嘛?”
李紈眉眼彎彎,“二叔,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讓紈兒看看唄?”
“這可不行,這玉符干系重大,萬一你失手……,那你小心些,不要失手跌了。”
李溒本想拒絕,話到一半,李紈小嘴一癟,還要再哭,李溒只好改了說法,把玉符給了李紈。
得了新鮮玩意兒,李紈也不哭了,把玩起手中玉符,還順手往桌上磕了兩下,試試這玉符結(jié)實不結(jié)實,看得李溒眼角跳跳。
“咦?”李紈疑惑出聲,“二叔,這塊玉符里面,還有一幅畫哩!”
李溒一驚,急忙道:“快!紈兒快告訴二叔,是什么樣的畫?”
“就是一幅畫啊,有一個好大好大的大湖,里面有一個好小好小的島,島上還有好多樓呢!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了,看得可清楚哩!”
“紈兒再好好看看,畫上可有什么文字圖案之類的么?”
“唔……”李紈又閉上眼,畫卷果然再現(xiàn),這事新奇好玩,李紈便耐心尋找畫卷上的文字,凝神之下,畫卷好似陡然放大十倍,一草一木都栩栩如生。
“找到哩,找到哩!真的有一句話,只是有幾個字紈兒不認(rèn)識?!?p> 李溒大喜,這玉符的秘密便要揭開,難道紈兒本就是有仙緣的,不然為何獨獨紈兒能看到那什么畫卷?
李溒忙取了筆墨,哄道:“好紈兒,不認(rèn)識也不怕,你照著樣子畫下來給二叔好不好?二叔答應(yīng)你,等開了春,二叔派咱們家最大的船,帶著紈兒泛游銘江!”
李紈小眼珠一轉(zhuǎn),說道:“紈兒還要雨花巷的那間壓歲鋪子,以后鋪子要歸紈兒!”
“可以,但是二叔也有個要求?!?p> 李紈立刻警覺,問道:“什么要求?”
“不要吃多糖,會壞了牙齒的?!?p> “二叔的要求就這個么?”李紈小小錯愕。
“是的?!?p> “成交!不許反悔,吃了吐的是小狗!”
李紈得了好處,便提起毛筆,比著葫蘆畫瓢,將畫卷上那一段文字謄抄在紙上。
…………
既見畫卷,便是有緣。
九垓八埏,乾離山中。
一粒金丹吞入腹,
飛上青霄更不回。
我今學(xué)得長生法,
未肯輕傳與世人。
…………
李溒默念這幾句,心中震撼不已,長生法,傳世人,長生法,傳世人!
“符伯,速去查明,這乾離山,到底是什么地方。還有,一定要隱秘,不要留下尾巴?!?p> “是,當(dāng)家的,老奴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