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站里,彌漫的蒸汽讓汽燈的光線看起來像一團迷蒙的橘色夕陽。
接應梭型船的槍手們大多鉆進了一個鐵皮殼子做的隔離屋,留在外面的幾個都帶著全覆蓋式的防毒面具,松松垮垮地來回巡邏。
顯然這里蒸騰的并不是水蒸汽,而是摻雜著化學物質(zhì)的重水蒸汽。
至于衣衫單薄的劫掠者會不會死,沒人會關心。
劫掠者中已經(jīng)有人開始察覺皮膚瘙癢,肺里像灌進了燒紅的煤球,疼痛難忍。
王巢走進槍手的鐵皮殼子,片刻回轉(zhuǎn),手里拎著一個防毒面具,扔在了唐悠悠面前。
“戴上,蒸汽有毒?!?p> 唐悠悠抽泣著接過面具,突然開始劇烈的咳嗽,直咳得一口氣卡在嗓子眼,憋紅了臉頰。
王巢蹲下將防毒面具扣在她臉上,一秒后她才長長拔出一口氣來,喘息著跪倒,情緒崩潰已讓她心力交瘁。
“你認識這個地鐵站?”王巢面無表情地打量著這個地方,空氣質(zhì)量對他完全沒什么影響。
隔了一會兒,唐悠悠有些沉悶的聲音從防毒面具傳出來:“嗯,這里是磁懸浮地鐵酒泉站?!?p> “噢?上面就是你本該降落的地方?”王巢想起初遇時,正是唐悠悠呼喚“酒泉”的聲音將他帶到了墜毀的鎮(zhèn)遠號附近。
“嗯,”唐悠悠揉著胸口點點頭。
“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傳來,聽著已經(jīng)在窒息的邊緣。
唐悠悠噌地爬起來,向咳嗽聲跑去。
咳嗽的是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面黃肌瘦,兩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咳得喉嚨崩起青筋,眼看就要倒不上那口氣。
他的母親眼睛紅腫得不正常,眼淚鼻涕流了滿臉,抱著小男孩嘶啞地乞求著槍手。
“求求你了,他有肺病,讓他進去。”
面前的槍手無動于衷,厭煩地悶聲道:“沿著管道往上爬,那里蒸汽少,等會兒就開船,別他媽再喊了!”
唐悠悠一把推開槍手,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防毒面具摘下來,扣在了小男孩頭上,轉(zhuǎn)頭怒道:“你們明明有面具,為什么不能把隔離屋……咳咳……”
話未說完,她咳嗽得整個人弓成了蝦米。
肺沒有皮膚的防護能力,重水蒸汽直接影響氣管和肺部細胞的正常工作,傷害遠超閉氣沉入重水中。
沒等王巢反應,那個槍手趕忙沖隔離屋那邊招手大喊,片刻又有幾個槍手沖出來,手里的武器全部都上了膛,神態(tài)看起來慌慌張張,顯然已經(jīng)聽說了王巢的兇殘。
其中一個手里拎著防毒面具,跑到近前遞給唐悠悠。
唐悠悠一手掐著脖子,一手摸空了好幾次才扯過防毒面具戴上,跪在地上,胸膛劇烈地起伏。
槍手們面面相覷,目光一齊瞟向王巢。
“我們還要等多久?”王巢臉上沒有什么惱怒的表情,甚至帶著一絲笑意。
“大人,我們得等信號,只有在排污管道放閘的時候才能上去?!鳖I頭的槍手指了指管道前架設的金屬舟。
“嗯,”王巢點點頭,走到唐悠悠身前,居高臨下道:“唐悠悠,你一定想救這些劫掠者吧,很簡單,殺了槍手,劫掠者就能得到裝備活下去,只要留一個活口,不耽誤開船?!?p> 周圍的槍手聽得遍體身寒,同時舉起了槍,領頭的那個顫聲道:“不會死多少人的,每次都只死一兩個倒霉鬼而已,大人,你……”
“噓,別說話,我會生氣的,”王巢將手指豎在唇間。
唐悠悠慢慢爬起來,艱難地說道:“隔離屋擠得下所有人,不要殺人。”
“如果你沒有這種選擇呢?”王巢笑了笑,側(cè)舉手臂,掌心對準了那個小小的鐵皮殼子。
“那我就選擇和他們一起死,”唐悠悠的手握住了防毒面具。
王巢走近,伸手攬著她的后腦,讓她的臉湊到面前。透過模糊的玻璃,他看到了一雙堅定的眼睛。
“怎么不強制管控了?”
唐悠悠明顯愣了下,搖了搖頭,手卻依舊握著面具的氣管。
“還是你覺得我在跟你開玩笑?”
“不是,”唐悠悠又猛地搖頭,眼眶里已經(jīng)盈出淚水。
王巢嗤笑了一聲,握著她的后腦勺晃了晃:“我懷疑你的腦子出了問題?!?p> 一旁的槍手眼力老道,立刻看出王巢的神色稍有緩和,趕忙說道:“劫掠者都可以去隔離屋,都可以。”
王巢沒什么反應,只是盯著唐悠悠的眼睛,兩個對視的人如同凝固的雕塑。
槍手們沒敢再廢話,立刻招手,往隔離屋驅(qū)趕劫掠者。
大部分路過的劫掠者都面露感激,尤其那個被唐悠悠救了母子,深深地鞠了個躬,也有一部分目光掃視,記住了兩人的長相,這種情報在桃子郡起碼能賣出一頓大餐的錢。
等劫掠者全部進了隔離屋,槍手們都戴著防毒面具走了出來,他們寧愿在外面站著,也不愿意和一幫衣衫襤褸臭烘烘的劫掠者擠在一起。
這幾年,車站發(fā)了少說也有十趟船,還從沒遇見這種狀況。
強龍壓了地頭蛇,聽說谷主漢密爾波頓都挨了一刀,他們站會兒倒也沒多大怨氣,不過大多在心里嘲笑唐悠悠:如果下一刻形勢倒轉(zhuǎn),劫掠者才不會救她,這種可笑的善良愚不可及。
“你知道嗎?如果形勢反過來,那些人都不會救你?!蓖醭矊⑻朴朴频哪槗芟蚋綦x屋,屋子的小窗上,只有那對母子在擔憂地看向她。
唐悠悠掙脫了王巢的手,聲音隔著防毒面具有些模糊:“我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從不要求別人?!?p> “所以你的腦子出了問題,”王巢敲了敲她臉上的防毒面具,發(fā)出嘣嘣的聲響,“而且你又退步了,變得更加軟弱。”
唐悠悠扶了扶被敲歪的防毒面具,怒氣沖沖地轉(zhuǎn)身離開,跳過不到一米五寬的污水槽,走到了對面的陰影里。
那里之前是酒泉站的出發(fā)中心,此刻只剩下一片被污泥覆蓋的渣石堆。
王巢已經(jīng)掃視過這里,整個空間除了他們這幾個人,沒有任何危險,他走到排污管道前,打量起這個設備。
他不得不佩服幽暗谷的想象力,金屬舟是一個狹長的“獨木舟”,前部有一個與管道直徑一致的圓形萬向輪,尾部則是一個動力推進裝置,舟身每隔一段就有伸出來的輪子。
想必在這個水資源嚴重匱乏的年代,桃子郡的排污管道從未被污水填滿過。當閘口開啟,這艘方舟便可以逆流而上,直達桃子郡的地下污水處理區(qū)域。
那里的監(jiān)管者一定早已被買通。
突然,一種炫目的光線打斷了王巢的思維,他的身影驟然一動,跨過污水槽,出現(xiàn)在“出發(fā)中心”前面。
身后槍手們也都呼喝著跑近,拉栓聲一片。
本已蕩然無存的“出發(fā)中心”區(qū)域,數(shù)十個爛成渣的全息影像發(fā)生器迸射出炫目的光彩,逐漸在半空勾勒出一個個人形輪廓,輪廓里是深邃的黑暗。
人形輪廓全都面對著王巢,唐悠悠則站在更深處的陰影里,僵直地束手而立。
那個姿勢讓王巢一瞬間就想到德納里山中的神秘女人。
下一刻,一張男人的臉從唐悠悠腦袋側(cè)面伸了出來,帶著陰森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