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長青的突然瘋癲只不過是給繁忙的田間地頭平添了些許笑料罷了。沒有人在乎一個外地來的麥客到底因何而突發(fā)癔癥。龍啊蛇啊的說法本就神神叨叨,自知老漢自然也不會過于的放在心上。只不過對于董長青本人,老漢卻是再熟悉不過了,前些年的時候也時常在就近的村子里打過照面。體格健壯,是一個踏實(shí)肯干的好后生。而今,突然的生了這些變故,自知老漢打心底里還真是為他難過了好一陣。
現(xiàn)在孫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問,村子里那些莊戶人家虛無縹緲的傳言。迫使自知老漢不得不將自己所知曉的事兒向?qū)O子三狗說道個明明白白。尤其當(dāng)他聽到三狗拿鐮刀砍過那被閑言碎語堙沒的神神秘秘的龍柏神樹時,老漢的心里還真反過一陣嘀咕。是的,他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自認(rèn)為為人民服務(wù)的宗旨這一生也曾絲毫沒有動搖沒有改變。在唯物主義無神論的思想意識里,他又怎么可能會平白無故的去說道那些絲毫沒有依據(jù)的流言蜚語呢?
不過,孫子三狗畢竟不是外人,他現(xiàn)在自己這么多年內(nèi)心還隱存的一絲疑惑講給孫子三狗。在他認(rèn)為,這并算不上妖言惑眾的迷信活動。不過是爺孫間口無遮掩的嬉笑言語罷了。自然也就沒了任何約束,口無遮攔,想到哪兒說到哪兒!
這話自知老漢能說出來,是因?yàn)樗娴牟恍攀裁磁9砩呱裰f。鬼鬼神神的事兒在這偏遠(yuǎn)的鄉(xiāng)下小山村那是再常見不過了。說實(shí)話,他厭惡那些妖言惑眾的無聊人,以至于還專門找過做村長,書記的大兒子成大林,二兒子成二林。要求他們在群眾社員大會上將這牛鬼蛇神的事兒好好的警告說道說道。至于又沒有落實(shí),事后,老漢也懶得再去搭理。雖然在這不大不小的龜壽村,作為老黨員,他有參政議政的權(quán)利,但既然是民主選舉的村長書記,他又怎能故意站出來拆臺呢?無論誰做干部,拆臺的事兒他都做不出來。
但是要問老漢對于龍柏神樹以及千年老龜?shù)氖聝壕烤褂袥]有忌憚。說實(shí)話,老漢心底也犯嘀咕。比他年齡長的老者比比皆是,而且自打小他就生活在這龍柏神龜?shù)膫餮岳?。歲也不至于根深蒂固,但也實(shí)實(shí)的讓人心生敬畏。神話傳說的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信則有之反之則全無。偉人都是這樣的態(tài)度,他又怎好意思信口開河的隨意否定呢?
只把它當(dāng)做戲文去聽算了,這就是老漢一貫秉持的態(tài)度。但他卻從沒觸碰過那一塊近乎神圣的禁地——龍柏神樹。他不是怕,不過是不想無緣無故的去搭理它罷了。
但是黃全文的死卻深深的刺痛了老漢的心靈。那一晚他若不是因?yàn)槔习閮簲r著,還真要扛了?頭將那所謂的龍柏神樹刨個底兒朝天。
這話還要從前幾年冬日的一個晌午時分說起,村東頭出了名的富戶黃全文一大早就就去給老娘上墳。畢竟才過世三兩天的功夫,做兒子的有意無意間瞅著老娘生前睡過的火炕還真是悲從心生。時不時的背了家人偷偷的抹眼淚。老娘一輩子勤勤懇懇,雖說十五六歲就嫁進(jìn)這地主老財黃大財主家做了媳婦,但從來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閑暇之余,老人織布做飯,在老爹爹離世的這十多年里,自食其力絲毫沒有給娃們添過任何麻煩。但誰又能想到,白日里還坐在炕頭繞棉線的老人,夜里竟不知不覺的在睡夢中悄然離世。
黃全文在世沒能好好的孝敬老娘,現(xiàn)在老人過世了,他可不能虧了人家。就在封棺的前一陣兒,背著家人悄然的將老人家珍藏了一輩子也舍不得穿戴的嫁妝小心翼翼的給老人穿戴在了身上。明晃晃的銀簪子,沉甸甸的金溜子,晶瑩剔透的玉鐲子。老人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陪嫁給這些個物件兒,那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兒了。
誰知這一幕就恰巧被鎖在后院避忌諱的小兒子黃立仁瞧見了。這娃兒膽量大,打小就和奶奶睡在一個炕上,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但還是依依不舍的躲在窗臺底下偷偷的緊盯著一群人在折騰著睡夢中的老人。小孩子家家的,又懂得什么叫忌諱呢!越是驅(qū)趕好奇心反而不減反增的更是要強(qiáng)。
臨了,在與同伴的嬉笑閑談中不經(jīng)意間將自己所偷窺到的一幕又如實(shí)的禿嚕了出去。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在眾多前來吊唁以及幫襯主家料理老人后事的人群中,偏偏這個村南頭不務(wù)正業(yè)的本家黃二恒也躋身在這一群娃娃當(dāng)中。黃二恒游手好閑,是東場人家中出了名的懶漢。吃不了苦,更受不了窮日子的摧殘。
早些年,他爹也是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供給到了高小畢業(yè),本想借著讀書的機(jī)會飽覽學(xué)識,謀個輕松的差事。誰料,入了此門才知讀書反而比下地勞作更加的艱難。于是無師自通的學(xué)會了吸煙,學(xué)會了吊兒郎當(dāng)?shù)脑谛M庖暗乩锎蜣D(zhuǎn)轉(zhuǎn)。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用黃二恒他爹的話說,那叫一堆臭狗肉上不了席面,一事無成自然是命中注定的。
黃二恒好吃懶做,一下地就這兒疼那兒癢,一袋煙功夫能撒兩三泡尿。他爹看不下去,催的急了,反而兇巴巴的沖他爹瞪眼睛,一會兒大的一會兒小的,屎尿多得連地也下不了。三十好幾的人了,倒是出落得像個活脫脫的糟老頭。一心籌劃著投機(jī)取巧,腦門子都經(jīng)不住這般折騰,頭發(fā)也褪得精光,明晃晃的,像個傻大帽兒。
他哥黃恒通也是實(shí)在看不下去,說他他不聽,打他又打不過,一氣之下領(lǐng)了媳婦娃兒就搬出去住了。黃二恒像個現(xiàn)世寶一樣就這樣跟著老爹相依為命。村上的大姑娘小媳婦但凡見了他都像撞見瘟神一樣遠(yuǎn)遠(yuǎn)的躲著,雖也沒做什么傷天害理出格的壞事,但鄉(xiāng)里人對爛泥巴扶不上墻的游手好閑在一定意義上還是有所忌憚。
黃二恒幾乎沒有心思借機(jī)好好吃喝上一頓。而是不動聲色的就溜回了老宅那兩間破敗的爛瓦房里。他幾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里確定要干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一件在他看來冒險一回富貴一生的絕佳機(jī)會。
黃二恒趁著老爹不在屋的當(dāng)兒精心布局,早已將挖墓刨墳所需的繩子鐵鍬等悄然的藏在了后院倒坍的草棚里。
老太太下葬的頭一天夜里,黃二恒沒敢動身,因?yàn)槔先吮炯业慕H遠(yuǎn)族禮節(jié)性的留下來陪護(hù)安撫黃全文的喪母之痛。
第二天夜里,黃二恒本想動身,不料還沒走出后院,他爹就聲喚著犯了腰酸背痛的老毛病。黃二恒即便有天大的事要辦,也不能眼睜睜的瞅著老爹病痛不管,一邊是忙著連夜去請看病的先生,一邊是趁機(jī)將多出的治病買藥錢財私自揣進(jìn)了自個兒口袋。
第三日夜里,老父親朦朧黑的時候就服藥先睡了。黃二恒前半夜在屋子里踱來踱去,真要動手了卻心慌神亂一時間拿不定了主意。主要是是怕,深更半夜的去挖一座才下葬不到三天的新墳,直愣愣的去面對一個死人,還是個瘦骨嶙峋的老太太,說實(shí)話光想想就后背發(fā)涼。
他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在干與不干之間猶豫徘徊著。就在心生放棄念頭的瞬間,耳畔突然又傳來了報紙上看到的一句話:“富貴險中求。”這句突然在腦海中激蕩跳躍的話讓本已心灰意冷的黃二恒瞬間又興奮了起來。他甚至告慰自己這是發(fā)家致富的唯一機(jī)會,機(jī)不可失,時不我待。一想到這兒,黃二恒心一橫就頭也不回的出了院門。
這天夜里月黑風(fēng)高,天并沒有下雪,整個村子出奇的安靜。連一向寥寥躁動的犬吠也安頓了,絲毫沒有因?yàn)辄S二恒的躡手躡腳而驚擾。黃二恒生怕碰見熟人,自然不敢走巷子里出村,手電筒也不敢打亮,跌跌撞撞的沿著后院的斜坡斷崖溜進(jìn)了溝底的竹林里。舍近求遠(yuǎn)的繞了一大圈這才摸黑來到了村北的石頭灘荒地里。
簌簌的寒風(fēng)迎面襲來,前心緊貼著后背渾身顫抖著凍得連鼻涕兒也要時不時的用力吸頓才不至于糊住嘴巴。四周空曠而死寂,連遠(yuǎn)處一向嘩啦咆哮的箭雨河也沉默了,不曾發(fā)出丁點(diǎn)兒聲響。
黃二恒心驚膽戰(zhàn),現(xiàn)在老太太的新墳就明晃晃的座落在眼前。墳堆在不算明亮的月色下依舊能看得清新翻的跡象,上面插滿了親朋好友吊唁送別老人的紙扎花圈挽聯(lián)。白花花的一片,正迎了微弱的寒風(fēng)躲躲閃閃。
這回黃二恒沒再猶豫,幾乎是用盡了這三十年積蓄的所有力量,中途只停頓了一小會兒功夫,就把這座新墳挖了個底兒朝天。
常言道:“天要令人亡,必先令其狂。”能搜刮的幾乎全部全部裝進(jìn)了隨身所帶的蛇皮袋,連老人生前所枕的漢白玉枕頭也不放過。大大小小的物件兒足足裝了一大袋。一切操作完畢,也顧不得給老人蓋上棺木蓋子,就揮舞著鐵锨將封土回填了進(jìn)去。一切就緒,還不忘別有心機(jī)的將那些白花花的花圈挽聯(lián)再次插回去,自以為這缺德的事兒做得天衣無縫。左左右右的圍著墳堆轉(zhuǎn)了好幾圈,確認(rèn)萬無一失之后就再次摸黑躥進(jìn)了村東頭的竹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