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老三的磨坊徹底的黃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村子里接二連三的怪事一直以來絡繹不絕。自李喚民以后，到剛剛倒下的黃拴牢，人心惶惶的！外村的誰還敢招惹這塊是非之地！省親訪友的過客尚且要刻意的繞道而行。走街串巷的商販自然不敢輕易涉足。
“晦氣”這種東西有時候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
就像成老三同那兒子三狗一樣，同樣的都挨了巴掌，而且都栽在女人的手上。不同的是這一巴掌打丟了成老三苦苦經(jīng)營的磨坊，也打走了成三狗在郭家村初小的一切記憶與美好。
兩年多的時光里，成三狗從那一刻開始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寡言又少語了。許是那一巴掌打醒了他，讓這位無拘無束肆意張揚的少年永久的沉浸在了一場渾渾噩噩的夢境之間一樣。除了看書學習，他已經(jīng)沒了任何狂野的欲望。
郭家村初小漫長的兩年在困頓中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
“倘若能被鎮(zhèn)中錄取那該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兒?。 背扇吩诖鹜隃y試卷最后一道題目的時候腦海里不知怎的就浮現(xiàn)出這么一句令他莫名其妙的話。
距離交卷約摸著還有十來分鐘的時間。室外其他年級的騷動聲已經(jīng)隱隱傳來。這是他在這個令他惶恐不安了近兩年之久的學校最后的十幾分鐘了。交完試卷之后，就要永遠的離開這兒。至于畢業(yè)證書，他已經(jīng)想好了，就讓胖墩兒幫忙代領。三狗對于這所已經(jīng)就讀了近兩年的學校甚至于還沒來得及了解透徹現(xiàn)在就要說再見了！他死死的緊盯著窗外那根還依舊徐徐冒著青煙的煙囪，竭力的搜尋著在這個學校些許美好的記憶?？墒且磺蟹路鸲既邕^眼云煙一般令他看不見摸不著任何的思緒。
微乎其微！是的，太過微乎其微了。如果真要從這微乎其微零零碎碎的記憶中去搜尋些什么。那一巴掌的記憶仿佛清晰明了就在剛才的一瞬間。那長發(fā)筆直，口紅嬌艷欲滴的女老師！多么深刻的記憶！
對了，還有那總是腳踩風琴喚他進去唱歌的郭老師。破舊的木質(zhì)風琴后面郭老師一根根矍鑠的白短發(fā)仿佛還是那樣清晰，琴聲還是那樣的動聽悅耳！郭老師總會讓三狗唱那首不知已經(jīng)唱了多少遍的《讓我們蕩起雙槳》。
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
還有教語文的孫老師，一位總是身著藍灰色中山裝的中年男子。成三狗記得很清楚孫老師是唯一的一個當做全班同學的面向?qū)W生道歉的老師。
孫老師是三狗六年級的語文老師，上課有個習慣——當面點評作業(yè)。全優(yōu)的當場表揚，有錯的批評指正。并且每周四下午都會抽出兩節(jié)課進行細致的作文講評。按照慣例，講評之前都會先將上次習作里面優(yōu)等的文章當眾朗讀。三狗最喜歡上的就是孫老師的語文課，作文課更甚之。并且?guī)缀趺看味寄茏x到三狗的文章。
這一日同往常并沒有什么區(qū)別，上課鈴一響同學們就急匆匆的回到座位。靜靜的坐在位置上等待。就連一向課前起歌合唱的文藝委員也保持了沉默，作文課是最莊重的課，老師說過破例可以不用唱歌。但每個人都要老老實實的坐在原位回想自己習作的內(nèi)容，避免被問到的時候胡說八道。
許久，孫老師才抱著沉甸甸的一厚摞作業(yè)本進了教室?？茨樕⒉幌裣惹暗哪前爿p松。同學們都深吸一口氣，等待著老師在講臺中央站定。起立相互問好之后，教室里靜得能聽到每一個人的呼吸。
“同學們，今天這節(jié)作文課，老師先不讀優(yōu)秀的習作，先要批評一位寫作不誠實的同學?！睂O老師舒緩了一口氣一臉凝重。
同學們齊刷刷的都將目光投向了靠在后門口的馬天炮，馬天炮是班上出了名的搗蛋鬼，作業(yè)烏麻溜道的不說，動不動還滿嘴謊話。挨批評已經(jīng)不知有多少回了！
老師頓了一頓接著道：“同學們，讀其文如見其人，作文就等于做人。誠信是寫作和做人的根本，可是，班上在老師心目中一直很優(yōu)秀的一名同學他竟然抄襲了！”話音一落，同學們都回過神來，同桌之間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你瞅瞅我，我看看他。似乎都在刻意的搜尋著那位無恥的人。
“成三軍！......”
這三個字就像晴天的霹靂一樣，當它回蕩在整個冷寂的教室時，三狗的腦袋就像瞬間“嘣”的一聲開花了一樣一片空白。整節(jié)課，老師后面講的什么話，同學們又都在交談著什么，他一句也沒聽見。整個人就像一具喘著氣的木偶一樣端坐著面紅耳赤的緊盯著桌面發(fā)呆。
直到課代表將作文本丟在他的桌面時才小心翼翼的揭開了一角，文末蒼勁有力的紅筆跡赫然的寫著“抄襲可恥?。。。 彼膫€瘆人可怕的大字。老師該是有多么生氣?。∽詈笠粋€感嘆號筆尖都劃破了紙皮！
三狗羞愧地低下頭，趁同學都不在意間悄然的將作業(yè)本急速的塞進了桌斗里面。腦海中不時的回蕩著那可怕的四個字——抄襲可恥。
兩節(jié)課，他什么都沒學到，甚至于連這次習作的主題還是偷瞟了一眼同桌的草稿才知曉的。放學的鈴聲一響，同學們就排著整齊的隊伍唱著嘹亮的歌聲浩浩蕩蕩的出了校門。室內(nèi)，三狗依然呆坐在自個兒的位置上，在確定教室確實只剩他一人的時候才小心翼翼的摸出桌斗里的作文本。
他在血紅的四個大字后面寫道：
尊敬的孫老師：
懷著誠惶誠恐的心情給您留言。我很傷心因為我的過錯讓您生氣難過了。同樣的，我也很難過?？墒请y過歸難過，還是要感謝您的教導。
祝您：工作順利，身體健康
您的學生：成三軍
當寫完這一切之后，三狗的心里似乎輕松了許多。再去讀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表達清楚內(nèi)容。他默默的皺了皺眉在已經(jīng)收好的書包里摸到筆，在落款最下面另起一行小心翼翼的加上一句話：
老師：我并沒有抄襲，《食人草》是我舅舅講給我聽的。
三狗細細的打量著這最后添加的一句話，覺得不妥，他再次提筆劃掉了“我并沒有抄襲”這一句。他該是有多么的為難??！這是明目張膽的挑戰(zhàn)著一位老教師的權威！
“不管那么多了，三狗心一橫，起身背起書包就急匆匆的朝著老師的辦公室走去。本子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塞進了老師的門底......
意想不到的事兒終歸是發(fā)生了！二日一早，第一節(jié)語文課上，孫老師竟然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道了歉，還刻意的多次提到“成三軍”這個名字！
孫老師就是這所學校剛上任不久的校長。在唯師獨尊的年代這的確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別了，郭老師！別了，孫老師！”三狗心里默念著小心翼翼的將那試卷展放在桌面，一轉(zhuǎn)身擠進了門口即將離校的隊伍。嘹亮的歌聲瞬間回蕩耳際，三狗并沒有出聲。只是今天的歌聲格外的歡快悅耳。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著一個大竹筐。清早光著小腳丫，走遍群嶺和山崗......”三狗的眼眶竟然滿含了淚珠兒......
幽暗的龜壽村，渾黃的燈泡下老祖母正低頭側(cè)身聚精會神的篩選著簸箕里蒜種子，不時的發(fā)出一陣陣渾厚的翻動聲。蒜瓣圓滑飽滿，當季才能有個好收成。她可不敢粗心。
三狗感覺自己就像那一瓣瓣被隨意撥拉的蒜瓣兒一樣。只是蒜瓣兒的命運瞬間就能看得明白——丟進篩筐里的不出意外就都有繁衍生息的機會，而還在簸箕里等待著挑選的也只能默默地等待。人們在乎的是你圓滑靚麗的外表，卻沒人在意那些落選的又何嘗不可口美味！
“早些歇息著，明兒個你大該叫你出車了！”老祖母關切的叮嚀著土炕另一頭呆愣著的三狗。提醒他明兒個可能有重活。
成老三早已關停了入不敷出的磨坊，在無盡的糾結(jié)中他一咬牙背著家人在這些年僅有的些許積蓄里面擠出了一大部分買了三輪車?！肮懦恰迸频模路鹨蛔先ゾ透杏X自己進了省城一樣的神氣。
這樣的車子村里并沒有幾輛，搭房建屋拉水交糧的活計農(nóng)家人必不可少，隨著日子的漸漸好轉(zhuǎn)雇車用車的地方自然也多。即便是農(nóng)閑時節(jié)，趕個集逛個街，十多里的距離也就五毛一塊的，誰都拿得出手，一天里勤快點，掙個三五十塊的還是不成問題。
成老三還是做足了功課這才出手買車的。并不像他那沒見過世面的婆娘李雪芬糟踐的那樣——有倆錢不霍霍空了燒得慌。
成老三懶得搭理她！
這不，才大半年的時間，已經(jīng)回本了一大半！成老三心里美滋滋的，活兒一個接著一個，這不昨兒個剛應承下鄰村王二鎖家拉磚的活計。三萬塊磚！按照一車一千塊也就三五天的功夫完活。照行價一塊一分五的運費，三五天的功夫就能賺到四百多塊錢，刨去油費磨損費凈落個兩三百不成問題。只是裝車卸車需要精壯的勞力，成老三正為勞力的事兒犯難，不想娃娃兒竟考完試畢了業(yè)。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喜事！他可不想眼看著一本萬利的買賣分了一杯羹給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