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上陽光明媚,天空一片蔚藍。遠方的城堡巍然聳立,石橋下的河水清爽怡人。一雙野兔結(jié)伴而行,依偎耍鬧;一對雨燕飛上枝頭,相對而歌。
楊秀和郡主歡快地騎著馬,在草地上縱橫馳騁。他們你追我趕,互不相讓;他們并轡而行,其樂融融。清風拂過山崗,吹來泥土的芬芳;金色的麥田里歌聲如潮,收獲的喜悅響徹天地。
他的衣衫被汗水浸濕了,卻不覺得熱,因為每次靠近她,都會有一股雪松的清香撲面而來,讓他仿佛置身于冬季的雪地。
玩累了,他們就躺在草地上休息,一起欣賞天上的白云,說著悄悄話;或是吟誦詩歌,一唱一和。
大地為當下而遼闊,時間成了無限延伸的此時。
她拿出心愛的玉壺笛,為他奏響一曲快樂之歌。
他們之間充滿了愛意與尊重,充滿了理解與夢想,充滿了和氣與歡笑,充滿了兩個人之間所能擁有的一切美好。
突然,他的身后來了一群衣冠楚楚的貴族和教士,他們粗暴地拉著他往回走。
他奮力掙扎反抗,雙拳胡亂揮打;她拼命朝他跑去,臉上流淌著熱淚,嘴里還不停地喊呀,喊呀,喊呀。。。。。??伤牪坏?,他什么聲音也聽不到,整個世界籠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周圍越來越暗,越來越黑,什么也看不見。他看不見她,看不見自己,看不見一切。他不禁懷疑,整個世界是否真的存在過。
一道耀眼的白光忽然閃現(xiàn),刺得他雙眼生疼。原來是夢!他揉了揉扁平的額頭,精神仍舊恍惚,視線所及,皆是模糊的影子。他搓了搓眼睛,阻礙目光的陰翳終于消退。
為什么噩夢總來煩我?他嘆了口氣,又看了看一臉酣睡的弟弟,心中立刻釋然了。至少這樣的結(jié)果并不算壞。他伸了個甜甜的懶腰,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心滿意足的聲響,腦袋也跟著清晰起來。
這間臥室十分局促,好在除了床鋪和衣箱外,再沒什么別的家具。房間雖小,卻格外干凈,這都是母親辛勤操持家務(wù)的結(jié)果。他從水缸里打來一盆水,洗了把臉,頓覺神清氣爽,記憶緩緩涌上心頭。
昨晚子夜時分,他和郡主才回到城堡。在回來的路上,郡主始終面沉似水,一語不發(fā)。雖然有很多疑問,可他到最后還是沒有開口。臨別時,他們互道晚安,相約再見。可是,他的心里卻生發(fā)出一股強烈的預感:恐怕今生再難相見。當他騎著神父的老驢回到村子,再徒步走回家時,公雞已經(jīng)開始打鳴了。
他有些心灰意冷地坐在床邊,意識滑向虛無,一股空虛之感涌上心頭,一時難以排解。突然,他想起了郡主送給他的那把匕首,于是便慌忙地在屋子里亂翻一氣,最后在枕頭下找到了它。他把匕首緊緊貼在胸前,空虛之感隨之淡去,漸漸被一陣暖流填滿?!案兄x天神!它還在!它還在!”
昨晚他來不及細細品味,而今作為匕首的新主人,他愛怎么欣賞,就怎么欣賞。當他滿懷期待地拔出匕首時,卻有些失望,這把匕首太過平平無奇,甚至還比不上自己的那把獵刀。
黑色的鋼鞘樸實無華,連一丁點紋飾都沒有。呆板的握柄橫平豎直,上面纏繞著厚厚的牛皮繃帶,尾端還有一個奇怪的孔洞,就像原本鑲嵌在上面的寶石被人摳了去。黑黢黢的刀身同樣乏善可陳,既無光澤,又不鋒利,既沒有致命的血槽,也沒有高效的弧度,根本就是一塊沒用的廢鐵。
郡主怎么會把這樣的東西帶在身上呢?
他轉(zhuǎn)念一想,似乎又覺得合情合理。如果這把匕首真是什么值錢的玩意,郡主又怎么會輕易送人?可這畢竟是郡主親自送給他的禮物,值得用生命去好好珍惜。
他再次捧起匕首,發(fā)現(xiàn)刀身的一側(cè)用錯金刻著兩個筆畫繁多的大字。這無疑就是這把匕首的名字了,可到底叫什么呢?他不識字,嘴角現(xiàn)出了一抹苦笑。他思來想去,對著劍名左右端詳,最后得出了一個大致的結(jié)論——這名字一定與水有關(guān)。究竟是什么字呢?他索性放棄猜測,自己給它起了個名字。黑水劍!對,就叫黑水劍吧!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弟弟楊俊醒了。他睜開朦朧的睡眼,看到哥哥就在身邊,便高興得又蹦又跳,拉著他的手問道:“哥哥,哥哥,你答應送我的‘佘記鋼刀’買回來了嗎?快拿出來讓我瞧瞧!我昨晚興奮了一整晚,怎么都睡不著。一想到就要擁有那樣一把漂亮的武器,全身的雞皮疙瘩立馬就會蹦出來。”
獵犬“流星”聽到動靜后,機敏地閃進屋子,來到主人腳邊,用那粉紅的舌頭打了個黏黏糊糊的招呼。
糟糕!怎么把這么重要的事情給忘了!他平素最痛恨欺騙,可此時腦子里卻浮現(xiàn)出諸多推脫的借口。怎么辦好呢?難道要我撒謊嗎?他一掐大腿,決定把實話說出來??僧斔吹降艿芷诖难凵駮r,內(nèi)心又變得躊躇起來。不如我今天再跑一趟。對,再跑一趟吧!
“你手里拿的就是‘佘記鋼刀’嗎?快給我!”楊俊一把搶過匕首?!笆裁囱?!我要的才不是這種破爛的匕首呢!”他失望地將匕首丟了出去,轉(zhuǎn)過背,生起悶氣來。
“汪汪,汪汪!”“流星”乖巧地將匕首拾回,交到主人手上。
“唉!你聽我說!”他只得將實情一一相告,可換來的結(jié)果卻是摔門而去?!岸脊治?!”他穿上衣服,腰插匕首,急忙向屋外走去。
父親正在后院曬太陽,他躺在一張舒適的搖椅上,雙手耷拉在扶手兩側(cè),一副半睡半醒的樣子。他的腿上蓋著一塊輕薄的毯子,右腿的地方空蕩蕩的,只有左腿漏在外面。母親正在雞舍里忙碌著,她一面把雞趕到院子里,一面清掃著雞糞。雞群在院子里上躥下跳,嘰嘰喳喳甚是煩人。
他從腰帶里摸出一枚閃亮的銀幣交給父親,然后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說道:“這次進山,你猜我獵到了什么?一只炎貓,多么稀罕的家伙呀!”
“嗯?!备赣H臉上閃過一絲生氣,旋即又回復了死寂。
“昨天我去找過木亞神父,他把選靈的事情告訴我了。不過他說,像我這樣的長相,是不可能被選中的。你還記得去年選中的阿翼和阿準嗎?瘦瘦高高的,皮膚白白凈凈的,眼睛特別水靈。神父說了,只有那種長相才是靈體!”他語氣干癟,連自己都難以說服。
“媽媽!”他走進雞舍,像平時一樣擁抱了母親,并親昵地吻了她的臉頰?!拔矣惺律铣抢镆惶?,中午不用等我回來吃飯了。”
“早飯呢?”
“也上城里吃!”
一提到選靈的事,他的心情便會立刻陰沉下來。他不愿多做停留,匆匆離開了院子。
“流星,快回去!”看到愛犬返回之后,他才朝街上走去。
沿著門前的土路向東走十幾里,便可抵達伯爵的城堡。鐵楊村是伯爵直領(lǐng)的莊園之一,條狀的麥田環(huán)繞在村子周圍,遠處是放牧的草場和伐木的森林。
他無精打采地走在街上。經(jīng)過鄰居家的院子時,里面?zhèn)鱽硪魂嚧潭墓贩吐?。不遠處是一座廢棄的宅院,籬笆內(nèi)長滿了一人高的雜草。從塌陷的門框向里望去,屋內(nèi)一片凄涼?,F(xiàn)在正處農(nóng)忙季節(jié),街道上人影稀疏,偶爾能遇見幾個照料嬰兒的小姑娘。
鐵匠鋪半開著門,一個年輕的學徒正在里邊打盹兒。由于生意不景氣,啤酒坊和木工坊早已關(guān)門歇業(yè),人們紛紛離開村子,前往城堡外的市鎮(zhèn)尋找機會。
榨油坊里倒是熱火朝天,幾個小伙子赤膊上陣。巨大的石碾嘩啦作響,流出一桶桶馥郁濃香的菜籽油,在街上都能聞到。再往前走一段,經(jīng)過一排民舍,就是圣禮堂了。他打算向木亞神父道個歉,畢竟昨夜回得太晚,沒有當面交還老驢。
當他向禮堂走去時,一隊人馬大搖大擺地從他身邊經(jīng)過,馬蹄濺起了滾滾濃煙。他們各個兇神惡煞,叫囂著朝村子里沖去。他們的坐騎上掛著許多巨大的鈴鐺,那些玩意弄出的響聲就像招魂的樂曲,令人不寒而栗。
來人必是收稅官張茂。他那招搖過市的狗屁鈴鐺陣早已臭名遠揚。現(xiàn)在還沒到收田租的時候,他怎么來了?楊秀在心里犯起了嘀咕,皺著眉頭跟了上去。
張茂在一戶村民的房前下了馬。他穿著一條暗紅色的綢緞背帶褲,腳上的皮靴油光發(fā)亮,上身的白襯衣鮮亮如新,胸口別著手帕,袖口還縫著花邊。他戴了一頂毛呢圓禮帽,左眼掛著一片雅致的單片眼鏡,手里還握著一柄雕花的紅桃木手杖。雖然他的著裝十分講究,可由于身材上長下短,雙手過膝,面色桃紅,嘴部突出,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只可笑的猴子。
他的身后站著兩名身穿皮甲的武士,一高一矮,頭上戴著相同的頭盔,腰里挎著一樣的長劍,均是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武士身后還跟著四名面露兇相的惡棍,他們有的拿著錘子,有的拿著斧子,氣勢洶洶,擺出一副吃人的架勢。
張茂沖手下的爪牙使了個眼色。他們立刻沖上前去,用腳踹開房門,嘴里還不停地噴出罵人的狠話。他們一進屋便開始翻箱倒柜,叮叮當當一陣亂砸,把能看見的東西通通丟出門外,屋內(nèi)瞬間一片狼藉。禍害完屋子,他們又跑到后院,把存放糧食的谷倉掀了個底朝天,再把架子上的葡萄藤全部砍斷,最后點燃了幾根柴火向茅草屋頂丟去?;饎蒿w速蔓延,火舌卷起一陣紅色的熱浪。不久,整座院子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村民們漸漸圍攏過來。他們有的驚恐萬狀,不知所措;有的尖叫著跑向田野,希望尋求同鄉(xiāng)的幫助。曬谷場里的人們看到火光后,陸陸續(xù)續(xù)地向村子里趕來。
“媽的,快住手!”楊秀憤怒地跑向收稅官。
“誒喲!這不是楊家的小子嗎!識相的就趕緊給我滾蛋!別妨礙老子執(zhí)行伯爵的律法!”張茂發(fā)出惡狠狠的警告。
“你憑什么燒我們的屋子?我要到治安官那里去告發(fā)你們!”
“這家人欠了伯爵大人兩年的租子,至今未還。所謂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你就是告到國王陛下那里,也是白費力氣!我現(xiàn)在要給你們一點教訓,讓你們瞧瞧,得罪了老子,到底是個什么下場!”張茂召集手下,繼續(xù)前往下一個行兇地點。
楊秀看著眼前的院子漸漸燒成廢墟,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墒牵啻纬蕴澋慕?jīng)歷讓他明白,要是跟這些城里的官老爺對著干,自己準沒好果子吃。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木亞神父和他的助手急沖沖地跑了過來。
“我的天神呀!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那個姓張的惡棍干的,他燒了我們的房子!神父,您快去阻止他們?!?p> 當他們來到另一處民宅時,那伙兇徒仍在肆意行兇。從田里趕來的村民試圖阻止他們繼續(xù)放火,卻被那幾個壯漢打翻在地。他們手里拿著兇器,囂張的氣焰漲到了頂點。
神父氣急敗壞地走上前去,抓著張茂的手說道:“你干下這樣的惡行,天里難容。還不快快住手!難道你就不怕死后要下八重地獄嗎?”
“神父,請您不要插手。您知道嗎?這幫賤民犯下了大罪,他們欺騙領(lǐng)主,欠債不還,我不過是執(zhí)行法律而已,你又何必咒我呢?我要是下地獄的話,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得陪葬!你們兩個過來!神父他老人家累了,快送他回去休息!”
“我要把你的罪行上報代理城主大人!我一定。。。。。?!鄙窀高€沒說完,就被人架起來抬走了。惡徒像對待柴草一樣,把神父丟在路邊,絲毫不顧及那把可憐的老骨頭是否能夠承受。
張茂毫無憐憫,指使手下繼續(xù)放火。
“老爺!我求求您,求求您!不能再燒了!我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您要是把我們的房子燒了,我們以后怎么活呀!”一個驚慌失措的少女撲倒在他腳下,嘴里喊出的哀求讓人動容。
“你馬上就知道該怎么活了。來人!把她給我捆在馬背上,帶回去?!彼咀∷念^發(fā),陰狠地說:“你以后要給我為奴為婢,直到還清所有的債務(wù)為止?!?p> 那名矮個武士正要動手抓人,卻冷不防挨了一記悶棍。楊秀像一道閃電似的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一把揪下頭盔,照著裸露的后脖頸就是一記猛錘。他的左手順勢勾住對方的脖子,膝蓋迅速向腰間頂去,手腳同時用力,輕描淡寫地將對方放倒在地。
楊秀的舉動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烧痼@過后,四名壯漢立刻圍了上來。
“小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你這是妨礙公務(wù),我可以當場殺了你!”張茂怒氣沖沖地嚷道?!鞍阉o我拿下!”
楊秀雙眼冒著火光,以迅雷之勢沖向一名打手。他高高躍起,將膝蓋準確地頂在對方的下顎上,僅一眨眼的功夫就將他解決了。他躲開一記斧子的劈砍,回身撞過去,右手重拳出擊,直打得對方眼冒金星,盤旋倒地。
看到楊秀如此厲害,另外兩名打手開始變得猶豫不決。楊秀抓住機會,單刀直入,徑直向兩人沖去。當他們舉起家伙砍過來時,楊秀使出一記俯身滑翔,將身子直直地插入兩人中間。借著前沖的力道,他雙手上挑,把那兩人一齊掀翻在地。
眼看同伴們紛紛倒地,那名高個武士拔出佩劍,擺出一副進攻的架勢。他身穿皮甲,手執(zhí)長劍,十分不好對付。
楊秀不敢怠慢,從腰間抽出匕首,藏在身后。他張開兩腿,把身體放低,姿勢宛如一只蓄勢待發(fā)的獵豹。
高個武士舉起長劍,鼓足了勁,快速向他沖來。
楊秀避開劍鋒,向后迂回,靈活地躲過了對方的劈砍。接著,他倒退幾步,用匕首在空中劃起了圓圈,嘴角還不忘露出一絲嘲弄的微笑。
對手被他的動作迷惑住了,站在原地不敢向前。
他看準機會,向前猛沖,只用了三步的距離,便將手中的匕首投擲出去,直取對方握劍的手腕。
這記突襲完全出乎高個武士的意料。他毫無防備,來不及躲閃,手腕便被飛來的匕首刺穿了。長劍應聲落地,鮮血順著他的手肘流了下來。他抱著受傷的手臂,痛苦地跪在地上呻吟。
村民們爆發(fā)出一陣激怒,咆哮著向張茂逼了上去,試圖將他趕走。張茂慌慌張張地退到高個武士身邊,仍舊擺出一副兇惡的嘴臉。
就在雙方僵持之際,張茂突然急中生智,忽地拔出了插在高個武士手上的那把匕首,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他用手帕蹭了蹭匕首,擦掉上面的血跡,然后緩緩走向楊秀,故弄玄虛地說:“你們仔細看看這把匕首!”
村民們面面相覷,不明白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看看呀!看看呀!這刀身上刻著字呢!有沒有認字的呀?”他得意地環(huán)顧左右。“我來告訴你們吧!這兩個字念作黛霞。”他把匕首向眾人展示,然后厲聲呵道:“楊秀,你真是膽大包天!竟敢偷郡主的東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啦!你今天的所作所為我可以不追究,可你偷了伯爵家的東西,就是死罪,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這是。。。。。。這是郡主送給我的!”楊秀面紅耳赤,結(jié)結(jié)巴巴地應道。
“真可笑!你的謊話可不怎么高明。我承認,我們的確拿你沒什么辦法,可你現(xiàn)在要是敢拒捕的話,你的家人就會受到牽連。你要是敢逃跑,我會把你的家人通通抓起來,關(guān)進大牢里。你可要仔細想好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村民們一時傻了眼,都不敢再吭聲了。
“好吧!我跟你們走一趟!我相信郡主一定能夠還我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