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遠師兄,該吃飯了。”一個稚嫩的聲音隨著被推開的殿門進來,帶著冬天的冷空氣,進入空蕩蕩的落花殿里。
落花殿與寒江寺內(nèi)其他的大殿不同,這里的佛像很少,只有正對著殿門的方向擺放著一尊。大殿兩邊的墻上,掛著一排排的畫,畫中所繪的,皆是歷年飛雪落花燈會的場景,自燈會舉辦以來,已有近五十年的歷史。這些畫都是歷年數(shù)百名畫師中挑選而出的絕品,代表著寒江寺輝煌的過往。
大殿中央擺著三個蒲團,最中間的蒲團上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道遠坐在蒲團上,背對著殿門,紋絲不動。
“放在那吧?!钡肋h的聲音沒有一絲波動。
送飯的小和尚沒有答應,他小跑上前,坐在旁邊的蒲團上,把手里裝飯菜的盒子放在一邊,在道遠的手邊探頭探腦。
似乎是感受到了小和尚的目光,道遠稍微側(cè)了側(cè)身子,讓小和尚的視線能夠落在他手上的東西上。
“小師兄,我每次過來送飯你都在看這個,你不嫌煩呀?”小和尚甕聲甕氣地說。
小和尚名叫道同,算是已經(jīng)逝世的空念長老名下的記名弟子,雖然道同入寺早于道遠,但他年紀比道遠更小,平時也總是跟在道遠后面,道遠是空念的直系弟子,因此道同以道遠的師弟自稱,在寒江寺里,常能聽到道同小師兄長小師兄短的呼喊聲。不光兩人年紀相仿,在旁人看來,頗有啼笑皆非之感。
道遠手上的畫,正是今年評選出的“飛雪落花圖”。由于今年燈會的特殊情況,再加上空念長老的逝世,榜首的位置一直沒能定下來。江凌城城守葉玄,在空念長老的追思會都未曾出席,但在追思結(jié)束之后,他卻來到寒江寺,定下了今年“飛雪落花”的魁首。
道遠的手撫過畫框,他的眼神在畫上的三人之間流轉(zhuǎn)不定,嘴角勾出一道難以發(fā)覺的弧度。
“道同,你說,師傅到底是怎么想的?”
“???”道遠突然的問題讓道同愣了神,他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腦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現(xiàn)在的寒江寺,會是師傅想看到的嗎?”
“不知道,但我覺得……”道同的臉龐稚嫩,他轉(zhuǎn)頭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似乎怕被人聽到,“我不喜歡這樣的寒江寺……從前師兄們都很和善,大家每天念經(jīng)挑水,不是很好嗎?現(xiàn)在的寒江寺,大家每天都是板著臉,也沒有人辯論佛學了……”
“現(xiàn)在的師兄們變得完全不一樣了,他們好像分成了兩派,一邊的師兄只是誦經(jīng),別的什么也不管,另一邊的師兄們終日練武,說要揚寒江寺威名,空名住持好像一點也不管這些,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道同的聲音低了下去,他的兩肩顫抖,雙頰通紅。
道遠輕拍著道同的背,他的眼神空靈。
道同回頭,看向道遠,他記憶里的那個活潑的、永遠面帶笑容的小師兄越來越遠,而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明顯的,空念的影子。
道遠低聲吟誦了一聲佛號。
“空名住持,您到底會將寒江寺,帶向怎樣的未來呢?”
道同似懂非懂,他覺得面前的道遠似乎越走越遠。
他脫口而出,“小師兄,不要走!”
道同的喊聲在空蕩蕩的落花殿里回響著。
道遠愣了一下,他轉(zhuǎn)頭看道同,眼神里有一絲疑惑。
“我只是突然覺得,小師兄像是很快就要離開我一樣……我不想你走,師傅圓寂以后,整個寒江寺都變了。如果小師兄再離開的話……”
道遠笑了起來,他揉了揉道同的頭,聲音溫柔?!跋嘀雾毾嘁?,離別不必離心。”
“我不想聽這些大道理,我要小師兄答應我?!钡劳吘怪皇呛⒆樱颓f萬的孩子一樣,總是希望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道同,人總要分別的,師傅是這樣,我們也是這樣,以后道同就會懂了……”道遠的聲音聽起來越來越飄渺,像是來自天邊的云。
砰。
門被重重地打開。
“寒江寺屬下全員,立刻到議事大廳集合?!眮砣说恼Z氣生硬,說完之后,門又被再次關(guān)上了。
道同與道遠對視了一眼,道遠聳了聳肩,表情夸張,他的語氣中透著譏諷,“看來,我們的空名住持,又有新進展了,這一出好戲,我們可不能錯過?!?p> 恍惚間道同似乎又看見了那個曾經(jīng)帶著他以捉弄各大長老為樂的道遠師兄。
道同小雞啄米地點頭,一如從前。
城南,大雨。
南熏披著雨衣,在黑色的雨幕中奔跑。她的身邊跟著一個全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里的人影。雨衣下,南熏手指輕輕擺動,人影也跟著她手指的動作,搖頭晃腦。
她們身后的不遠處,喊鬧聲越來越大。
南熏回頭望了一眼,吐了吐舌頭。越來越多穿著白色盔甲的人靠在一起,匯成巨大的白色江流。他們盔甲的胸口上,整齊劃一地繡著一朵六月雪的圖案,六月雪的背后,是銀色背景的盾牌,盾牌把整朵六月雪都護在其中,這是江凌護城隊的標志,寓意永保江凌。
“無塵啊,看來咱們這回是玩大咯!”南熏把唐無塵扯到一邊,兩人鉆進巷子里,她們的腳步越來越快。
南熏的耳朵動了動,羽族天生的靈敏五感,讓她能夠清晰地分辨出來自各方的聲響。南熏拉著唐無塵,兩人在大街小巷里迅速穿行。
他們背后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南熏靠在墻邊,大口地喘著氣。旁邊的唐無塵沒有說話,甚至一點動作都沒有,整個人都融入雨中。
“看樣子所謂的護城隊也不怎么樣嘛,這樣怎么能保護好江凌呢!”南熏對著空曠的街道做著鬼臉。
“我們能不能保護好江凌,我想,還不需要一個通緝犯來擔心吧?”
一道刺耳的聲音劃破雨幕,攜著勢頭巨大的箭矢,直奔南熏的面門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