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茵從未見過李夫人這樣的表情，這些日子李夫人待她也算親厚，只是說話行事不免得露出幾分生疏來，她原是想著，日久見人心，只要她乖巧聽話，姨母總是會喜歡她的，這可是她親姨母呢。
可是現在另外一個姑娘站在那里，李夫人親熱的摟著她，眼神都不曾落在自己身上，只叫著李淺曜的名字，叫他來見見，仿佛自己壓根沒有跟著一起進屋子。
突然有人牽住了她的手。
阿茵猛地抬起頭，就看到淺曜朝她笑了笑，晃了晃牽著她指尖的手，俊朗的面頰上故意露出幾分討她開心的奇怪表情來。阿茵又低下頭，把自己的指尖從淺曜的手里抽出來，只是鬢邊的一絲紅暈是藏也藏不住的。
“母親今日起的這樣早，合該早早打發(fā)人來告訴我跟小茉一聲，這樣湘湘妹妹來家里做客，我們也該早些迎一迎?！?p> 李淺曜先跟阿茵一起給母親請了早安，端上熱茶后有沒有立即的把目光看向白湘湘，而是笑著跟李夫人閑話家常，簡單的一句話，便把親疏分的清清楚楚，誰是主誰是客，是不該有什么可討論的部分的。
李夫人面色有些不虞，但開口的是自家兒子，在旁的人面前，也只能當做沒看到兩個人之間的小動作，順著李淺曜的話往下說。
“湘湘家在遠處，也是特意趕了過來，你爹已經在書房里跟白家老爺聊上了，待會兒早飯也給他們擺在那邊，你也一起過去吃?！?p> 淺曜拿起桌子上的一顆紅棗干丟進阿茵捧著的熱茶杯里，看著小丫頭鼓起臉又不能在客人面前失禮的樣子，覺得像是自己在野外逮到的小兔子似的，可愛的不得了。
“娘，我陪你吃不好嗎？我爹跟白先生在一起，總愛聊些詩書禮樂，接著便要讓我吟詩作賦，大年節(jié)的，您就放我松快松快吧?！?p> 白術華科考中了探花之后沒做幾年官，就在離京城不遠的荔九山繼承了家業(yè)，做了瓊陸書院的掌院，瓊陸書院離京城近，許多京城學子前去求學，也出過許多進士，于是就有更多的讀書人愿意投到白術華門下。瓊陸書院還有一專門的瓊陸堂，專收養(yǎng)無父無母的孤兒，還曾經把一個孤兒培養(yǎng)成了進士，如今是國子監(jiān)司業(yè)，師徒二人皆為教書人，這在西梁國也是一番美談。
李淺曜對于吟詩作賦興趣不大，對于自己父親對白術華的推崇也不太感冒，他更崇敬左將軍那樣的大將軍，白先生收留孤兒的善舉令人敬佩，但要他大年節(jié)的湊到人家跟前寫篇詩詞找人指點，李淺曜敬謝不敏。
李夫人比誰都了解自己的兒子，當初能默認李淺曜和阿茵的關系，也是有一部分原因知道自家兒子對白家實在是毫無興趣，但知道歸知道，心里的遺憾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她這個年級的夫人們，沒人會不喜歡白湘湘的，書香門第出身，知書達理又長于女工管家，是京中貴婦人們標準的兒媳婦人選。
“湘湘的母親出門前偶感風寒，便留在家里休養(yǎng)了，淺曜你要留在我這里早飯也可以，吃完飯你可得好好陪著湘湘聊聊?！?p> 李淺曜對于自己母親這種非得要把他跟白湘湘湊在一起的行為頗為不感冒，眼神示意了好幾次，都看著阿茵低眉順眼的喝著新換上來的熱茶，就是不肯答話，心里也別扭起來，故意把話茬往阿茵身上引。
“小茉總悶在家里沒見過什么外人，湘湘妹妹在荔九山那樣風景優(yōu)美的地方生活，自然是有許多話可以跟小茉聊得，還是讓小茉陪著吧，待會兒陸陸續(xù)續(xù)就該有各家公子們來了，我還得陪著呢?！?p> 言下之意，寧可去陪那些不甚熟悉的公子哥們，也不愿意留在這里陪著白湘湘。
阿茵心里暗暗一喜，看著李淺曜故意瞅著自己的眉眼，知道自己再不說話可就說不過去了，施施然站起來圓場。
“我在書中讀到過荔九山的傳說，那可是圣人修行過的地方，湘湘姐姐在這樣人杰地靈的地方生活，定然懂許多我不明白的東西，可要跟湘湘姐姐好好聊一聊呢。”
白湘湘手里的帕子一緊，她是知道淺曜對她無甚多的感情，不過是因為兩家世交的關系，一直拿她當做妹妹罷了。只是白湘湘看多了書院里的書生們，對于從小就與別個顯得不同的李淺曜就有特別之處，小時候淺曜對待她也是很好的，在書院里人人都知道她是掌院的女兒，對她十分恭敬。而李淺曜則在她小時候來李府做客時，帶著她捉螞蟻摘桃花，還攛掇她上樹來的——雖然白湘湘最后也沒有能違背父親一貫對于她女兒家的禮教教育的要求去爬樹，可是那些來李家時自由度過的時光都是很快樂的。
只是現在李淺曜話里話外的疏離，都不復小時候那樣親近，擺明了想要跟自己躲劃分開點距離。
而他這樣的做的理由也很明白，白湘湘的目光落在阿茵的身上，這個一身石榴紅裙子的女孩子看起來身量還很小，眉眼間滿是英氣，一雙圓圓的眼睛里帶著點期待的看著自己，看起來的確是朝氣蓬勃的樣子。
“你就是筠茉妹妹嗎？”
她在來的路上聽她爹爹說了，李府里新來了一位表小姐，是李夫人娘家的女兒，身世孤苦無父無母，寄住在她的姨母李夫人家里。父親還隱晦的說，這位表小姐與她的表兄，是有些約定的。這些話跟未出嫁的女兒不好講，而白湘湘聽得出爹爹話里藏著的意思，雖則兩家的大人過去開玩笑的說起過她與李淺曜的事情，但是那都只是孩子還小時的事情，做不得數的。
白湘湘時常會去瓊陸堂打點上下，雖是家中獨女，卻是個照顧人的性格，若不是里面有李淺曜這層關系，她未嘗不會欣喜的把這位李家的小表妹當做自己的妹妹，只是現在心里到底有了點膈應，本是她先認識李淺曜的，憑什么這個后來的小表妹就能走到她前面，況且看一打招呼的樣子，李夫人并未對她有多疼愛，反正想要李淺曜與自己多親近。
擺過飯后，離客人們上門還有些功夫，阿茵說要再去廚房上親自看看有沒有什么問題，話剛出口，李淺曜就和白湘湘異口同聲的說要同去。
李淺曜是怕萬一有什么意外的情況阿茵處理不來，自己跟著去還能找補找補，而白湘湘則是單純想單獨相處探探底看看這位小表妹是什么樣的人，又有什么過人之處，能讓李淺曜待她如此好。
她心里知道淺曜對他是只有兄妹之情的，可知道歸知道，自己心底傾慕的人把別人牽掛在心上，總是讓人難以接受的。
李夫人的目光在三個孩子上面巡梭，三個孩子的臉上表情各異但其實都透著一股天真無邪，微微笑著又喝了口茶，朝著三個人點了點頭。
“你們這些孩子就是愛湊成一團，行了，那就一起去吧，客人來前要回來別耽誤了正事。”
三個人走在一起也奇怪，原本是阿茵先出的門，李淺曜走在她左手身側，白湘湘就習慣性地跟在了李淺曜的左手身側?？赏鲎吡藳]幾步經過了一處洞門，李淺曜要就換到了阿茵的右手側。走過去的動作過于的刻意，連阿茵都敲了出來，抬眼嬌嗔的瞥了他一眼。
李淺曜自己毫不在乎，立場總是要擺得端正一些，白湘湘這樣知書達理遵循禮教的姑娘當他的妹妹他覺得不錯，其他的他就敬謝不敏了。
阿茵站在兩個人之間，看著李淺曜對著白湘湘那副愛搭不理的樣子有些尷尬，只好自己先開了口。
“湘湘姐姐平日里有什么愛好，家里是開書院的自然就喜歡看書吧？”
白湘湘抿唇笑了笑。
“我爹爹是掌院自然博學多識，我一個女孩子，平日里也就做做女紅讀幾本書識得幾個字罷了。”
西梁雖然不是極為推崇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女子博文廣識爭強好勝也不是什么美德，大戶人家還是偏愛婦容婦德突出的女孩子，白家也是這樣的教養(yǎng)標準。
李淺曜側過頭不著痕跡地閃過一次輕笑，其實白湘湘生長在這樣的世家里，文學造詣是很深的，她寫得一手極秀氣的字，吟詩作賦也不下于男子，但白家家教甚苛并不以此為傲。他聽白老爺和自己父親閑談時無奈嘆息過，自己這家族基業(yè)日后都不知道要交托于誰，偏偏沒命生個兒子。白湘湘的功課是白先生按著兒子教導的，卻從不允許她顯露人前。
“妹妹在家里呢？”
“我？我平日里除了幫姨母看看帳，也就是讀些書，最喜歡的是游記和兵書，女紅倒做的一般，大概沒這個天賦了。”
白湘湘立刻頗為不贊同的皺起眉頭來。
“妹妹，女孩子的女紅怎么能做的不好呢，這樣日后嫁衣都不知道該如何繡，李府里有好些善于刺繡的仆婦，筠茉妹妹可得好好學學，李夫人也喜歡手巧的女孩子的?！?p> 說者也許無意，但聽者有心。
李淺曜皺起了眉頭來，覺得這白湘湘管的未免也太寬了。
“湘湘妹妹，小茉年紀還小，繡嫁衣這種話就別跟她說了?！?p> 話里帶刺，聽起來就不怎么好聽，女子十三歲便應該開始定親了，白老爺如今想招個贅婿，能給人做上門女婿的又入不了他的眼，自然是沒有什么進展的。
白湘湘立刻眼圈都紅了，只是強忍著拽著帕子不說話。阿茵看著不忍心，伸手拽了拽李淺曜的衣袖，這才讓后者換了話題。
“廚房今日里備了不少點心，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