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在鮑肆而不聞其臭,久在芝蘭之室而不聞其香。銀票上淡淡的香料油脂氣味,想來就是從張東堂身上沾染的吧?
哪怕顧凡親口所說,因為張東堂給他一百兩銀子,所以他要替張東堂隱瞞行蹤,但作為一個行事老辣的巡警,常尚義還是更為相信自己觀察到的!
用視線,用嗅覺,用觸覺,用聽覺,用一切能夠利用的方式觀察到的。
去驗證真?zhèn)危?p> 將棺材蓋推到一邊,可以看到里面躺著的顧遠,面如敷粉,雙目緊閉,神色安寧,肢體僵直。只是裸露在壽衣外面的肌膚,手臂脖頸和臉部都能看到黑色淤血沉積形成的尸斑。在脖頸上還有被人劃破留下的翻卷傷口。
尸體從來不會說謊。常尚義看著翻卷的傷口,輕聲道,“死于斗毆?!?p> 對于常尚義的輕描淡寫,顧凡有些氣憤,沉聲糾正道,“謀殺!”
“我要看看傷勢?!?p> “不行!”
牌位上的字,似是而非,卻比眼下字體更為簡潔,是這個少年所創(chuàng)嗎?常尚義將視線從牌位上收回,不等顧凡說話,輕輕推開另一具棺材蓋,“你在牌位上寫的什么?”
“牌位上還能寫什么?”
常尚義深深看一眼顧凡,將視線從顧影尸身之上收回。
在顧凡同意打開棺材的那一刻,常尚義已經(jīng)明白,古力的頭顱肯定不會藏在棺材之中!
應(yīng)該沒有人會傻到當著正五品巡警總長的面,展示出古力的腦袋!
在看到房頂張東堂留下的痕跡之時,常尚義就明白,自己進入了思維誤區(qū),殺死古力和殺死劉進西的未必就是同一個兇手!
相似的兇殺手法,有太多手段可以做到!不管是模仿,還是兩個人師從同門都有可能!
這個少年,有殺死古力的嫌疑和能力!最重要的是能夠和古力留下的線索對上!
手指在下巴上輕輕刮動,常尚義看著顧凡,“是你跟我走,還是讓我動手帶你走?”
“我不明白你說什么?勾結(jié)張東堂嗎?”顧凡冷聲道,“威逼利誘,我不同意就是死!”
“或許吧。張東堂的事情暫且放在一邊,古力的頭顱呢?”
“古力是誰?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坦坦蕩蕩的對視,顧凡面上疑惑之色恰到好處,語氣真誠到找不到一點兒瑕疵。
“你能控制語氣和表情,卻控制不住瞳孔收縮!”常尚義走到顧凡面前,盯著顧凡的眼睛,冷聲說道,“順天府巡警隊,有被開除的,有被軍法處置的,有被同僚栽贓陷害的,甚至有被同僚陰死的,有在緝捕盜賊中死亡的,但從來沒有人明目張膽暗殺他們!為什么?”
顧凡后退半步,雙拳提起放在腰間,架子松散,疑惑道,“你到底要說什么?”
“你以為我在詐你?”常尚義眼睛依舊盯著顧凡眼眸,“你父親和妹妹死亡跟古力有關(guān)系吧?古力的頭顱難道不是最好的祭品嗎?只要查清楚古力這兩天的行蹤,你將無所遁形!”
果然還是逃不過這個巡警總長的眼睛!顧凡心中暗嘆,但想要幾句話就讓我放棄抵抗,不可能!
顧凡冷笑道:“那就是說你還沒有查清古力這兩天的行蹤?沒有證據(jù),你憑什么讓我跟你走?難道就因為你是官,而我是民?”
“負隅頑抗沒有意義,我的人已經(jīng)在查了。你有義務(wù)配合官府調(diào)查案子!”
“我有義務(wù)?呵呵,”顧凡心中說不出的諷刺,冷笑道,“那我的權(quán)力,你們何時尊重過?等你有證據(jù)之后,再來吧!”
“哈哈哈,你什么時候見過官與民講證據(jù)?自己走,還是我?guī)阕?!?p> “看來你是吃定我了!栽贓陷害都不屑使用,直接憑空臆測嗎?那就放馬過來吧!”
“是不是在冤枉你,你心里比誰都清楚!”常尚義不欲多言,邁步向前,手掌張開,一掌向著顧凡胸口拍去!
掌風微不可聞,風在掌前,掌在風后。足見他雙手上的功夫,已然登堂入室!
推出掌風容易,只要速度夠快,掌風自然出現(xiàn),可真正困難的是掌風凝而不散,風中蘊藏勁力,讓掌風冷厲若霜刀,有傷人于無形之效果!
風中藏勁!
進入暗勁,體悟勁道陰柔之變化,剛?cè)岵?,可將勁力透體而出,蘊藏在與身體接觸的任何事物之上,其中就包括掌風!
常尚義出右掌,與之相對而立的顧凡自然而然出左拳!
砰……
氣勁炸裂,靈堂之上的燭火搖曳,若被清風拂過!
兩人各退一步。
這就是暗勁?顧凡嘴角沁出一絲血跡,身上雪白孝袍,兩肋更是快速被浸成血紅色!昨夜被劉進西劈中胸膛一掌,肋下又留下兩個血洞,臟腑受創(chuàng),怎么可能一夜之間恢復(fù)?
力道不強,勁道變化卻讓人防不勝防!像是一種震動,更像是一股神秘莫測的氣體!
雙臂肌肉震顫,筋骨酸麻,拳苗無傷,整個胳膊卻有些不聽使喚!
常尚義同樣右手發(fā)麻,輕輕顫抖。手掌像是被重錘砸中,那股力道生澀卻兇悍無比,幾乎沒有變化,就是純粹的巨大力量!
以拳對掌,看似顧凡吃虧,但硬碰硬之下,常尚義才是真正吃虧!
“可惜一個好苗子!奈何做殺人勾當!”常尚義言語未落,人已竄出!
顧凡腳下用力,猛然后越,身在半空之中,雙手拍向常尚義遞過來的雙掌!
再次砰的一聲,常尚義止步,顧凡翻滾到院子當中!
從地上站起,顧凡一把死開孝袍,露出孝袍中鼓鼓囊囊的沙袋馬甲,雙臂之上更有沙袋護臂!
常尚義看著顧凡將沙袋一件件解下來,站在屋前臺階上,“你身上有傷,脫了束縛,依舊不是我的對手,這種反抗根本沒有意義!”
真的沒有意義嗎?那他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瓦解我的反抗意志?
我想要拖延下去,等眾位師兄或者師父趕過來,無憑無據(jù),他自然無法帶走我!難道他真的能夠看穿人心不成?
常尚義突兀沖出,雙掌彎曲成爪,向著顧凡撕抓擒拿而下!
莫說還手之力,顧凡連招架之力都無!
每次都堪堪在常尚義手爪臨身剎那狼狽躲過,身上皮膚被勁風刮出一道道血紅色印子!
院中被顧凡用來練武的木樁,被常尚義手爪掃過,砰的一聲,木樁被抓下一塊木屑!
被顧凡用來鍛煉腰腹力量的嬰兒手臂粗的木質(zhì)單杠,在手爪之下,被直接捏斷!
再看常尚義那雙手,青筋遒勁,皮膚暗黃若角質(zhì)!木刺木屑竟然沒有在那雙手掌之上留下任何痕跡!
久守必失!兵事如此,兩人交手亦是如此!
顧凡動作被常尚義預(yù)判,胳膊被常尚義抓住一扯,感覺脖子一痛,便眼前一黑失去知覺!
常尚義長出一口氣,將顧凡拎到靈堂之中,查看完顧凡傷勢,快步來到棺材旁,動手驗看尸體!
常尚義沒有發(fā)現(xiàn),暈倒在地上的顧凡身體在輕微抽搐!或許是發(fā)現(xiàn)了沒有在意。
一層細密紅色苔蘚覆蓋在顧凡崩裂的傷口之上,苔蘚如半凝固的血液。
傷口停止流血,或者說那些血液皆被苔蘚覆蓋吸收!
勻稱而有力的肌肉像是再被未知蠶食,一點點干癟,連帶整個人都開始瘦削。
本該昏迷毫無意識的顧凡,好像或作一團光影,進入自己身體之內(nèi)!
那血液的奔涌之聲比之海浪潮汐還要壯闊,嘩啦啦身體碎裂成一個個世界。
腦海爆炸,無數(shù)信息如同流星,沿著神經(jīng)同道奔涌,流星一般,墜入一個個虛幻世界。
那世界在顫抖中一點點凝實,一個個人影出現(xiàn)在星球之上。
這些人的出現(xiàn)沒有任何征兆,好像一直存在,卻被隱去身形,無法被觀看。
沒有人類進程演變歷史,沒有星球誕生成長過程!
倏忽之間,他們存在,沒有過去,亙古長存。
意識光團瞬間被吸入一條血紅色幽深通道,經(jīng)歷過無盡翻轉(zhuǎn),出現(xiàn)在其中一個凝實世界之中。
入眼便是一個稚嫩少女,那少女穿著長袍,似乎在興奮呼喊什么。
整個世界像是被人按下快進鍵,一個個畫面飛速閃過,往日經(jīng)歷浮現(xiàn)心頭!
直到,常尚義陡然看穿顧凡躲閃的虛實,陡然便爪為掌刀,切在顧凡脖頸之間!
顧凡昏迷,那意識光團仍舊存在,飄忽不定。
若懸浮在世界之外,全知全能,若停留在顧凡腦海之中,無法操控身體機能!
一個龐大世界陰影,籠罩而下,意識光團盡量縮小,比米粒還小,比針尖還小,卻終究被那世界陰影吞沒。
黑暗中,人聲沸騰,嘈雜刺耳!
一道道人影在眼前晃過,他們發(fā)出各種模糊不清的聲音,他們做出各種詭異可笑的動作!
光影交錯,那些人影在凝實和虛幻之間變換。
有的人被無限拉伸,成為一條線,可依舊具有思維意識!
有的人在光影切割中變成一抔血霧。
有的人化作猛獸,比猛獸更加兇猛!
有的人吞噬一切,卻又被光影碾碎。
有的人吸收光影,成為光影的一部分!
形形色色,不一而足!無法分辨,無法理解!
像是一個雜亂的夢,一點點在消磨那比針尖還小的意識光團!
疼痛,看見是疼痛,聽到是疼痛,嗅到時疼痛,感觸是疼痛!
無處不在的疼痛,像是在被刀剁碎,像是在被針捅穿!
意識光團嘶吼,掙扎,那光影附在意識光團之上,灼燒、切割,粉碎著意識光團,一遍又一遍,永無止境!
顧凡想要操控意識光團逃離這個讓人瘋狂的地獄,可他無能為力!
意識光團是全知全能的神,怎么能夠被一個凡人的意識操控?!
往日顧凡不用睡覺,是因為他害怕睡覺!
只怕一覺睡去,夢醒了,這個世界消失,他重新變回那個在實驗室兢兢業(yè)業(yè)的科研狗!
那千篇一律的日子,一眼能夠看到頭,沒有起伏變化,沒有壯闊未來!
他喜歡這個破爛壯闊的時代!
他想要活出屬于自己的精彩!
深入夢境,等待他的不是夢醒,而是恐懼!
無窮無盡,周而復(fù)始!
像是墜入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
不,是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之下的,那層,無間地獄!
顧凡暈倒,自然沒有人阻止常尚義!
“啊……”一聲凄厲慘叫,劃破時空,突兀出現(xiàn)在常尚義耳邊!
正皺眉思索滿臉疑惑的常尚義猛然打個冷顫,微微一愣,臉色一變,來不及將壽衣整理妥當,匆匆合上棺材蓋,看都沒看躺在地上的顧凡一眼,沖出顧家,朝著張家巷子深處的張家祠堂而去!
那是李青的聲音!
難不成李青遇到了張東堂?否則光天化日之下,誰敢襲擊順天府巡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