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陰謀

　　推開頂樓的門，是布置雅致的會(huì)客間，四壁皆以水墨涂染，星羅棋布掛滿了畫軸，與尋常的山水花鳥不同，此處描繪的乃是宮廷園林和各地風(fēng)俗民情。

　　初陽靠近觀摩，忍不住伸手撫摸，興致盎然地問道，“這些可是先生親手所繪？”

　　“正是不才閑來無事時(shí)胡亂畫的，讓姑娘見笑了?！毖а睾妥鞔?。

　　“先生太過謙虛了！”初陽搖頭，“小女雖不善工筆，卻也能看得出畫面構(gòu)圖層次分明，勾勒細(xì)致入微，幾乎將天下包羅于方寸之間，就算是曾給帝王設(shè)計(jì)過園林的甘大師，怕也比不上！呀，還有題詞……”

　　她一邊走一邊吟，“玉樹芳林盼高閣，新裝艷姿待春行?；ㄩ_葉落初含露，香風(fēng)滿袖笑先迎。我記得前朝寂滅時(shí)，留傳有兩首類似的詩，但用詞纏綿悱惻，太過悲戚，如今被先生一改，哀傷中含著希望，柔弱中帶著剛強(qiáng)，令人且感且嘆，悲其悲，喜亦喜……”

　　一位年幼的少女對(duì)歷朝歷代的文人騷客如數(shù)家珍，更是頻繁提起皇家的幾位御用巨匠，似乎是信手拈來，換作誰都不禁好奇。

　　旬千雪頜首一禮，“不知可否請(qǐng)問姑娘芳名？”

　　“哦，對(duì)了，忘記跟千雪介紹，此乃瑨王爺胞妹，初陽郡主，我現(xiàn)在郡主府中當(dāng)差……”

　　楚天奇趕緊走上前解釋。

　　從進(jìn)了酒樓，兩人就開始討論詩畫，他完全插不進(jìn)嘴，總算有一句他能聽懂的話了。

　　旬千雪恍然大悟，“原來是郡主殿下，草民有眼不識(shí)泰山，請(qǐng)您恕罪！”

　　他雖然這么說著，臉上卻沒有露出絲毫驚訝的表情，不卑不亢地作揖，“草民參見郡主?！?p>　　“先生既然是天奇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不必在意身份，我就叫你千雪先生，千雪先生你呢，就叫我初陽好了～”少女親切地微笑著。

　　接著，初陽用胳膊肘子戳戳男人，臉上帶了幾份捉黠，“天奇，你可真不夠意思，認(rèn)識(shí)了這么一位大才子，竟然不跟我說一聲，我要是早知道，也好向先生討要幾副畫卷！幸好現(xiàn)在還不算晚……”

　　楚天奇失笑，“凌霜，你忘啦，我就是武夫一個(gè)，哪里懂得什么畫，不瞞你們說，你倆剛剛嘴里說的那些大師，我是一個(gè)都不認(rèn)識(shí)！”

　　初陽囅然，佯裝生氣，朝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讓你平日里多讀點(diǎn)書，你總是不聽，現(xiàn)在沒學(xué)問了吧？”

　　她拿起一副畫卷，愛不釋手，故意問道，“千雪先生，你可會(huì)小氣？”

　　“哈哈，只要郡主不嫌棄，這里的書畫，您盡管拿！”旬千雪一口應(yīng)下。

　　說話間，有幫夫前來，說招待貴客的宴席已經(jīng)備好了。

　　華悅樓的飯菜并無驚人之處，但酒卻算得上都城的一絕，醇香撲鼻，未飲而醉，即便是初陽這種從來都不喝酒的人，都抵擋不住誘惑，淺嘗了兩杯。

　　楚天奇更是不跟對(duì)方客氣，仗著自己酒量好，幾乎把華悅樓里珍藏的好酒喝了個(gè)遍。

　　后來，他也不知道是喝大了，還是純屬高興，拉住旬千雪，非要跟他比賽劃拳行酒令。

　　而旬千雪，看起來一位文質(zhì)彬彬，謙謙有禮的公子，竟然毫不示弱，對(duì)于這種粗人的游戲玩得挺像模像樣，眼瞅著最終還是輸給了楚天奇，他二話不說，爽快地端起酒杯，絲毫沒有停頓，仰頭一連喝了三杯，姿態(tài)說不出的灑脫俊逸。

　　楚天奇仿佛想起了什么，他轉(zhuǎn)著手中的玉盞，低聲道，“千雪，還記得那年冬天，在蓮茂山的霧峰，你我萍水相逢，你請(qǐng)我喝了一頓酒，那是第一次有人愿意陪我聊天，跟我喝酒，一晃七年都過去了……”

　　整整七年，少年已然成熟，而那段最艱難的歲月也過去了。

　　男人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而不可琢磨，昂首道，“千雪，這杯我敬你！”

　　說罷一飲而盡，倒置酒杯，一滴不落。

　　初陽看著男人與好友推杯換盞，滿懷欣慰，笑著問道，“千雪先生才華橫溢，為何沒在朝中謀個(gè)一官半職呢？”

　　旬千雪的眸子閃動(dòng)了一下，又很快收斂，“郡主謬贊，愧不敢當(dāng)?！?p>　　而后，他的手指在合攏的折扇上摩挲，輕輕說道，“實(shí)不相瞞，在下奉師命游歷江湖，總歸還是要回到師門的?！?p>　　扇面打開，僅有一座淺灰色的孤峰，大片大片的留白旁用工整的楷書寫著一行小字——“算盡天下事，不入帝王宅?！?p>　　初陽一下子站起來，急道，“敢問千雪先生，尊師可是姓江？”

　　“正是，”旬千雪亦起身，含笑點(diǎn)頭，他向虛空拱了拱手，又道，“家?guī)熕资佬战?，道?hào)越澤，江越澤?！?p>　　初陽立刻俯身一禮，喚了一聲，“師兄?！?p>　　旬千雪早已明了，優(yōu)雅地向前微傾，回了一句，“師妹?！?p>　　楚天奇吃驚，“怎么？你們?cè)瓉碚J(rèn)識(shí)？”他知道初陽師從天機(jī)掌門，故而猜測(cè)到，“莫非千雪你也是天機(jī)門的弟子？”

　　“不是，”初陽搖頭，“我與千雪先生的師尊的確出自同門，但江師叔早在二十幾年前便自立門戶，創(chuàng)立千算派。而且，我也并未見過師兄，只是聽?zhēng)煾柑崞疬^，江師叔門下，有一位不世出的天才?！?p>　　她帶著歉意說，“方才初陽沒能認(rèn)出師兄，還望您切勿見怪。”

　　旬千雪瞇了瞇眼，“千算派只是江湖上的小門小戶，不足掛齒，虧得郡主念記?！?p>　　“父王前些年數(shù)次前往拜訪江越澤師叔，想要請(qǐng)師叔出山，出任右丞相一職，只不過都被師叔婉拒了?！背蹶栠z憾地說道。

　　“久居鄉(xiāng)田之人，閑云野鶴慣了，請(qǐng)郡主恕罪?！毖а┥裆?。

　　初陽雖惋惜，卻也不好再強(qiáng)人所難。

　　“既然千雪先生無心入朝，那便罷了，只是先生，您既然與天奇是好友，少不得日后要特殊關(guān)照他一些，也替我督促天奇多用用功?！彼蛉さ?。

　　“呵呵，包在我身上了?！毖а┐饝?yīng)得煞有介事。

　　酒足飯飽，兩人道了謝，告辭而去。

　　白衣公子憑欄遠(yuǎn)眺，望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

　　子時(shí)已過，夜至半，月漸沉，主街上依舊燈火闌珊。

　　待虛影激閃，旬千雪低聲笑道，“主公，您回來了？”

　　“你今日為何要與初陽郡主見面？”赭袍人有些焦急。

　　“自然是為了推波助瀾?！毖а┑穆曇粲茡P(yáng)。

　　“推什么波？助誰的瀾？”赭袍人喝道。

　　“主公當(dāng)真不明白嗎？”旬千雪細(xì)眉輕挑，顯出幾分狡黠，“我沒走，說明他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