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頊知趙軍要來，與謝嬋商議：“趙國水軍已在淮水北岸扎寨，我軍該攻還是該守？”
謝嬋如男兒般戴著巾帽，身著戰(zhàn)袍，又系青色披風(fēng)，英姿颯爽。對朱頊說道：“我軍船少，你我加起來，只有艨艟三十艘，斗艦三十艘，糧船不能作戰(zhàn)，已遣回合肥?，F(xiàn)在東風(fēng)無力，逆流而上去攻趙軍，非智。趙軍無艨艟，若他逆淝水來攻，我軍艨艟可當(dāng)先鋒，所以該守?！?p> 朱頊道：“他若不來攻呢？”
謝嬋道：“已飛鴿傳書給合肥，陸刺史必然大起水師北上。只要守住淝口，我軍便立于不敗之地?！?p> 朱頊笑道：“嬋兒真妙人也?！?p> 謝嬋聽他聲音，看他朗目，也微笑道：“朱郎莫取笑于我?！?p> 朱頊拱手說：“夫人教訓(xùn)得是?！?p> 謝嬋蹙眉，嗔道：“誰是夫人？”臉上英氣中帶著三分嫵媚。
朱頊只哈哈一笑。
石癸大軍距壽春三十里處下寨，此地一馬平川。石癸的中軍轅門之內(nèi)插著大纛，各軍圍著中軍搭營，四野里滿是帳篷，數(shù)不勝數(shù)。各營皆有門戶，戰(zhàn)馬于營壘間來往，憑符節(jié)進出。斥候至中軍帳稟報：“淝口有晉軍艨艟三十，斗艦三十。”
石癸穿著圓領(lǐng)胡袍，頭戴皮帽，在帳中踱著步，對下首的王浹道：“催促水軍往攻淝口?！?p> 王浹稱是，即刻遣人傳令水師。
趙軍水師統(tǒng)領(lǐng)乃胡將劉付，雖姓劉卻是匈奴人，得石癸將令，驅(qū)斗艦一百往攻淝口。斗艦寬闊且無龍骨，雖比艨艟能載更多士兵，無需壓艙也能平穩(wěn)，不過不借風(fēng)力則航速慢，船體無龍骨也比不得艨艟堅固。
趙軍之所以沒有艨艟、樓船，是因其境內(nèi)并無大江通往晉國，而淮水之上，其水師往往敗績，平底斗艦與平底糧船造來容易，因此以斗艦為水師主力。而東之燕、北之代、西之涼也大有騎兵，時常與趙交戰(zhàn)，是其以舍舟楫而就馬鞍，東征西討。
劉付知晉軍有艨艟，想引其入淮水再戰(zhàn)，所以大隊如雁行列于淮水，先遣戰(zhàn)船二十前去誘敵。
朱頊坐鎮(zhèn)于一斗艦上，身前站著軍侯聽令。
朱頊將艨艟分作三隊，每隊十艘，以梯次進擊，后邊斗艦只作遠射。見前軍打出旗號，乃是黑旗，斗艦望臺上的小卒沖下邊喊道：“有敵艦前來！”
所謂旗號是用于表明軍隊名稱或?qū)浶帐系钠熳樱驊?zhàn)場廣闊，也有些旗號是用來傳令。用來傳令的旗子分作各色，以表達信息。比如黃旗遇敵，青旗請戰(zhàn)，黑旗請援。抑或在旗上繪制圖案，如黃帝治六軍：“熊羆貔貅貙虎”，各軍自有圖騰。中軍可以熊旗下令左部進攻，以虎旗下令右部進攻等等，不一而足。為免被敵人識破，每戰(zhàn)的旗號也不盡相同。
船上軍侯問道：“將軍，是否傳命進擊？”
朱頊道：“且慢，等趙軍大隊進來?！被仡^望謝嬋的坐艦，并無旗號。
前軍打出旗號，白底黑字寫有表示二十的符文，望臺上的小卒又喊道：“敵艦二十艘已近在半里！”這旗幟是一早備好的，不管敵艦是剛好二十艘，還是二十艘左右都打出此旗。
朱頊再望謝嬋坐艦，仍無動靜，心中思量：“若不進擊，艨艟難以沖撞，為何嬋兒不舉旗號？”
旁邊軍侯道：“將軍，是否命前軍進擊？”
朱頊腦中飛快一轉(zhuǎn)，抬手道：“不，此乃趙軍誘敵之計?！焙菅缘溃骸安贿^二十艘船，何懼之有？”
望臺小卒道：“敵艦已與前軍交戰(zhàn)?！?p> 朱頊不為所動，等了一炷香時間，望臺小卒道：“謝參軍請將軍以艨艟進攻，包抄敵艦！”
朱頊舉目望謝嬋坐艦，果然打出黃旗，黃旗意指艨艟。朱頊笑道：“正合我意。”下令艨艟進攻。
望臺上小卒得令，揮動旗號。
前隊艨艟抵住敵艦，敵艦箭矢難透艨艟，敵兵跳幫去戰(zhàn)反被箭射、槍刺，死于船頭。敵船又往艨艟上澆火油，仍火把，艨艟上士卒忙舉盾提水去救，又被敵人射殺不少。后面兩隊艨艟各呈一字長蛇，左右包抄敵艦，斷其退路。
小卒喊道：“我軍已斷敵退路！”
朱頊不再回頭看，沖軍侯道：“全軍出擊，圍困敵艦！”
軍侯得令，命小卒打出旗號，命壯士擂起戰(zhàn)鼓。“咚咚”的鼓聲播于水面，斗艦齊出，前往圍困敵艦。
敵艦一看，左沖右突，想跳出生天，卻被艨艟死死抵住。
戰(zhàn)鼓之聲摧人心魄，圍困敵艦之后，朱頊命士兵跳幫去戰(zhàn)。一時吶喊之聲不絕，夾著鼓聲，士兵跳上敵艦搏殺。不少敵兵跳入水中求生，一露出水面，便引來箭矢攢射。
劉付得前方哨船來報：“二十艘戰(zhàn)船已被晉軍團團圍住，恐全軍覆沒?！?p> 劉付一聽，不禁握緊拳頭。
副將問道：“將軍是否往救？”
劉付道：“退兵?！?p> 副將不敢再問，命打出旗號，大隊撤回水寨。
此戰(zhàn)小勝一局，斬殺敵兵兩千，淹死不計，俘虜敵酋七人，并二十艘斗艦。晉軍損壞艨艟八艘，死三百人。
謝嬋看著船上的尸體，鮮血染紅甲板，朱頊在一旁對她笑道：“好在有嬋兒，才不致讓敵船跑了。”
謝嬋道：“朱郎該好生安葬戰(zhàn)歿者，報予陸刺史撫恤其家人?！?p> 朱頊一愣，說道：“那是自然?！泵嗽谏搅诌吘虼罂樱瑢绍娝勒呓员M葬于其中，不樹不封，只插幾桿招魂幡，以酒祭奠。
石癸聽聞水軍初戰(zhàn)不利，對王浹道：“除了謝石，晉國還有水師大將。”
王浹道：“將軍不必在意，南人善水，如同北人善騎，自古如此。雖不能合圍壽春，但春耕在即，這芍陂乃是晉軍死穴?！?p> 石癸露牙笑道：“然也，然也?！?p> 幕府主薄入帳來稟道：“彭城來報，臨淮晉軍并無動靜?！?p> 石癸道：“桓溫倒沉得住氣，命令前軍明日攻城。”
呼延突道：“得令！”
次日天明，壽春城樓上，哨兵打著哈欠，聽見“踏踏”的馬蹄聲。遠眺城外，只見塵土飛揚，不知多少人馬，他忙吹起號角。守將聽見號聲，命令士卒登城墻防備。
壽春城，淮南太守府中，謝尚與諸將正商議守城之策。小卒來報：“趙軍已至城下?！?p> 謝尚問：“看清是誰人領(lǐng)兵？”
小卒道：“并未看清，只見其旌旗上寫著個‘石’字”
謝尚尋思道：“莫非石癸親來？”又問：“敵軍可攜有霹靂車？”
小卒道：“不光有霹靂車，還有巢車、壕橋?！?p> 謝尚擺擺手，命小卒退下，對諸將道：“趙軍果攜霹靂車來，諸將依計行事?！?p> 諸將領(lǐng)命而去。
壽春城外一圈護城河，闊三丈，深兩丈，溝通淝水。城墻底部厚三丈，高也有三丈，共開有四門，南西北各有一門。城門兩側(cè)從城墻上凸出馬面伸到護城河邊，翼護城門，各門緊閉，拉起吊橋。東邊還有一水門與淝水相接，可由船只出入。
趙軍步卒列陣城西，徐徐推動后面的霹靂車。
壽春城墻上，士兵們搬來草人，立于女墻之后。草人腳下是一木板，板上釘一立桿，草人就插在立桿上，用草繩縛住。草人外面穿著布甲，戴著面具，旁邊立著旗幡。立完草人，士兵躲在城墻之后。城門之處卻偃著旗，門樓上不動聲色。
趙軍‘石’字旗，黑底白字，其下立著一將，旁邊有胡兵牽馬。此將身披鐵甲，卻不戴帽盔，只用青巾裹發(fā)，他正乃石癸胞弟石隼，容貌倒與石癸長得七分相似。
步軍漢將白勝稟道：“將軍，霹靂車已備好，是否發(fā)石？”
石隼摸摸高鼻梁，指著城墻上立草人之處，說道：“往彼處發(fā)石?！?p> 白勝順?biāo)钢幫?，說道：“彼處守兵、旌旗甚多，不如攻打城門?！?p> 石隼道：“實則虛也，虛則實也。莫看城門不動聲色，此乃要隘，必定藏有重兵。而那旌旗多處，不過虛張聲勢?！?p> 白勝恭維道：“將軍所言乃至理，卑職即刻攻城！”言罷，前去指揮攻城。先命霹靂車開出，往草人處發(fā)石。
這霹靂車又名拋石車，下邊有輪，可推而走。車上一木架，木架上放一杠桿，一端以筐盛石，一端系有繩索，使數(shù)十人拉動，可將十幾斤的石塊拋至二百步遠，其聲如霹靂，所以稱為霹靂車。
飛石砸在城墻上“砰砰”作響，卻于城墻無損，只是將那些草人、旌旗通通砸倒。白勝見城上守兵、旌旗盡滅，于是擊鼓，命步卒推動巢車、壕橋往那段城墻去，士兵列陣持盾、張弩前行。
巢車又名樓車，用于瞭望敵情，外敷生牛皮，以防矢石。壕橋用于渡過溝塹，其上折疊有木橋。
見趙軍停了發(fā)石，城后士兵悄悄從石階登城，躲在女墻后觀瞧。
行至護城河，巢車中的士卒隔河往城墻上望，見滿地“尸體”，女墻之后還躲著晉兵，于是打出旗號?？匆娖焯?，下邊的士卒忙假設(shè)壕橋，以渡護城河。
士兵將折疊的壕橋打開，欲架到對岸，卻發(fā)現(xiàn)壕橋短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卻聽城墻上鼓響，女墻之后射出箭矢來。
巢車上的趙兵，忙以箭還擊，卻見城上射來火矢。巢車上的生牛皮，見火逐漸燒起來，巢車不得不退。
城下趙軍阻在護城河邊進不得，只能舉盾防守，一面往城上的晉兵射箭。忽見城內(nèi)飛出石塊，砸倒數(shù)人，原來城中也以霹靂車還擊。
白勝見此情勢，鳴金收兵，一邊命霹靂車往城上飛石。趙軍收起壕橋，如潮水般退去，城上的晉兵被飛石所擊，也死了幾人，忙又下到城墻之后躲避。
石隼見攻城不利，白勝前來稟報：“將軍，只因壕橋之長不及對岸，所以士兵不得進?！?p> 石隼皺眉道：“怎會如此？”
白勝道：“壕橋長逾三丈，而那護城河卻有寬四丈，因此不及?！?p> 石隼道：“細作不是早探過河寬么？”
白勝道：“去冬是探過，的確說是三丈，所以才造了這壕橋?！?p> 石隼大怒：“退兵，且尋那細作來，斬了！”
大旗一卷，退兵而去。
壽春太守府中，都尉周驊來報：“趙軍已退，太守果真妙計！”原來，除了城門外的護城河，其余河段皆趁夜掏寬一丈，用船將土運走，神不知鬼不覺。
斥候回報：“趙軍已退出二十里，而其霹靂車卻停在五里之處?！?p> 謝尚命斥候再探。
周驊道：“不如讓卑職去毀了那霹靂車。”
謝尚搖搖頭：“趙軍豈能不知霹靂車重要？此乃誘敵之計?！?p> 周驊只得作罷。
次日，趙軍卷土重來，這次壕橋之上另搭接了長梯，梯子伸出一丈余來，上面釘著木板。雖不能過重物，卻能讓士兵及云梯過河。
白勝見那城墻上又立有晉兵、旌旗，一如昨日。稟石隼道：“將軍，士卒已列陣畢，敢問今日進攻何處？”
石隼摸摸鼻梁，指著昨日所攻城墻處，說道：“再攻彼處?！?p> 白勝一看，說道：“晉軍慣會使詐，卑職以為該攻城門。”
石隼道：“晉軍如你所想，就盼你去攻城門，本將豈會依他所愿？”
白勝拱手道：“那城門看來的確堅實，將軍所言定然不差?！庇谑敲斯コ菈Α?p> 戰(zhàn)鼓一響，霹靂車又往城上發(fā)石，將那些草人、旌旗砸倒。飛石停，士卒推了巢車、壕橋列陣前行。城內(nèi)發(fā)石反擊，士卒冒著飛石，至護城河邊，架起壕橋，伸出的一丈木梯搭在對岸。
趙軍扛著云梯過了護城河，將云梯架在城墻上攻城。城上晉兵往城下射箭，又投下檑木滾石，不少趙兵死于城墻之下，巢車避火矢退卻。白勝催促步卒登城，敢退者斬，又因城下人多，不敢發(fā)石。
過了一陣，城墻下趙兵漸多。城上忽然倒下石灰來，趙兵被灰迷了眼，一片哀嚎，不少人跳入護城河中，只求洗去眼中痛楚。
白勝暗罵晉軍卑鄙，依舊催促攻城。晉兵乘城下之亂，扔下柴草，潑下火油。未過護城河的趙兵一看，哪敢過河，都擠在壕橋一端。晉軍果然投下炭火，城下火起，一身石灰的趙兵連同云梯盡焚于火中，慘叫聲聲。未過河的暗自慶幸，卻不忍卒視這般慘狀。
白勝不再催促攻城，又鳴金收兵，趙軍得令，如水退去。
白勝稟石隼道：“卑職攻城不利，請將軍責(zé)罰。”
石隼道：“本將已經(jīng)望見了，勝敗乃常事，今日暫且收兵?！?p> 大旗一卷，退了兵去。
第三日，趙軍又來。白勝看昨日城下殘局已被清理干凈，城墻下還有煙火熏出的黑色，城墻上依舊是那些晉兵和旌旗。不禁有些奇怪，心道：“那些莫不是草人，怎會擺著讓我飛石來擊？”
白勝稟石隼道：“將軍，今日不如再攻那段城墻，那些晉兵定是草人所扮。今日士卒皆戴上斗笠，不懼他石灰?！?p> 石隼摸摸鼻梁道：“你佯攻那段城墻，我命人攻取城門。”
白勝張大嘴巴，不解道：“這是何用意？”
石隼道：“你再攻那城墻，若他早有防備，則虛張聲勢，牽制敵軍。若他防備不周，則猛力攻之。我攻城門乃分其兵，且有沖車，不必攀城?！?p> 白勝說道：“將軍胸有成竹，卑職佩服。”
于是攻城，白勝以霹靂車攻城，大軍卻不渡護城河，只派出小隊士兵過河試探。不見晉兵反擊，這才大隊人馬過河，豎起云梯攀城。這時城墻后的晉兵才大舉反擊，矢石俱下。
那邊石隼的步兵已至城門前的護城河邊，輕易架起壕橋，這才知道這邊的護城河要窄些。城上豎起旌旗，晉兵冒出頭來射箭。城樓分三層，第三層上，周驊命晉兵推出床弩，憑欄遠射，一箭射去，竟將石隼旁邊一個騎兵射死。
眾親兵忙舉盾來護衛(wèi)，石隼后退到遠處，驚于床弩的射程。
門樓上，周驊嘆道：“可惜未射中敵將！”又見飛石砸來，忙命士卒躲避。原來，石隼已命霹靂車轟擊門樓。
過河到城門下的趙兵望著吊橋的鐵索，心中叫苦不迭。在拉起的吊橋上搭起云梯，趙軍力士著三層重甲，拿著利斧攀上去劈那索頭邊的橋板，硬弩所發(fā)箭矢射在其背上，好似刺猬一般。箭矢難透重甲，卻將力士的手釘在吊橋上。力士顧不得痛，咬著牙，揮斧奮力劈砍。
趙兵夾在馬面之間的城墻下，被矢石一批批殺倒。
白勝的趙兵于城墻下戴著斗笠，蒙著面巾，雖然能遮擋石灰，卻難擋火焰，被城上扔下的柴草一燒，又被殺退。而這邊的吊橋已被轟然放倒，趙軍正推著沖車壓上吊橋，沖車頂上有遮板蒙著生牛皮，可以遮蔽矢石。
見趙兵推沖車來，城上扔下檑木滾石，阻擋車輪去路。城上、城下箭如飛蝗，趙兵一邊搬開檑木滾石，一邊推沖車前進，不知撂下多少尸體，終于將沖車抵在城門上。
趙兵正用沖車撞城門，撞得“砰砰”作響。城上晉兵用檑木滾石砸在沖車遮板之上，竟也破壞不得它，不知有多堅固。于是晉兵們又從門樓里推出一輛木車來，木車上架著一個挖空的木槽，木槽高過女墻，槽中竟放著幾個大鐵球。晉兵將木槽對準(zhǔn)城下的沖車，將其中的鐵球依次推下城墻?！芭榕椤睅茁?，將那沖車的遮板砸個稀爛。趙兵正無所遮擋，城門兩邊馬面上射下箭來，那幾個趙兵頃刻死完。
后邊的趙兵舉盾到城下去撞城門，城上又扔下柴草，潑下火油。撞門的士兵們得了個乖，趕緊扔下沖車往回跑，剛過吊橋就被守在橋邊的軍侯斬殺在地。
軍侯喊道：“擅退者斬！”話音剛落，卻被城上一支箭射中面門，頃刻就死。
城上不放火來燒，士兵卻不敢去城門下使那沖車。一胡將在馬上望見了，命人取火矢來，發(fā)一火矢射中沖車，頓時城門下燃起熊熊大火。
城上的晉兵看了，怕燒壞城門，又從門樓立拉出石灰筐子，揭開蓋板，往城下傾倒石灰，不久將火焰蓋滅。
火焰一滅，胡將又催促士兵攻打城門。周驊望見那將，忙命硬弩都往他射。“嗖嗖”幾聲箭響，胡將被射中胸口，滾落馬下，又被親兵救走。
趙兵又舉盾到城下撞擊城門，發(fā)現(xiàn)經(jīng)砸與燒，沖車已經(jīng)壞了。城上又扔下檑木滾石，澆下金汁，所謂金汁即是糞水，燒的滾燙，若沾在皮肉上，藥石難醫(yī)，可謂是守城所用之最惡毒者。趙兵的盾牌難當(dāng)檑木滾石，又被金汁潑到，惡臭難聞，忙逃命回去。這次再無人斬殺，軍心已經(jīng)動搖。
石隼見士兵退卻，心知勢不可違，乃鳴金收兵。
白勝前來稟報說：“那城墻依舊難攻?！?p> 石隼道：“待本將請來援兵再戰(zhàn)。”
大旗一卷，趙軍退兵而去。
一連攻城三日皆不利，石隼回中軍去見石癸，卻被告知主將在外。
石癸正領(lǐng)著千騎來到淝水邊，原來有斥候稟報在淝水上發(fā)現(xiàn)晉軍樓船。石癸雖知樓船，卻未就近見過。他看淮水上一連幾艘樓船泊在東岸，又有艨艟巡邏。那樓船高大，甲板之上起三層，每層皆設(shè)有女墻，好似城郭，不禁暗嘆：“水戰(zhàn)難有勝算?！?p> 正憑岸觀瞧，只見樓船上令旗揮動，接著有箭矢飛來，“嗖嗖”聲響，此乃是勁弩所發(fā)。一匹戰(zhàn)馬被射中，吃痛嘶鳴，踏蹄亂奔，騎士不得已跳下馬來，任馬自去。石癸‘哼’了一聲，兜轉(zhuǎn)馬頭，下令回營。
到回營中，石隼來稟報：“兄長，壽春城堅，該多派人馬，從西、南兩面攻城才是。”
石癸點點頭，說道：“明日你與右軍司馬呼延突合攻壽春?！?p> 第四日，石隼與呼延突來到壽春城下。
石隼道：“今日石某依舊攻西門，請呼延司馬往攻南門。”
呼延突道：“就依賢弟所言，某往南門去也?！闭f罷，拍馬領(lǐng)右軍往南門去。
等呼延突走后，石隼命霹靂車猛攻門樓。砸了一陣，壞了門樓屋檐、欄桿，卻不見城上動靜，乃命步卒攻城。
趙兵推著沖車來到護城河邊，見那吊橋橋板似有一樣，近去觀瞧，才知那“橋板”不過是用布蒙在兩根竹竿之間，架在河兩邊，布上撒些稻草，遠看不知底細。原來，昨日的吊橋已壞，被晉兵砍爛了，搬進城去，卻用這布來掩人耳目。
沒有橋如何過得護城河，士兵正猶豫，城上已射下箭來。先鋒著快馬來報石隼：“河上無吊橋，沖車不得過?！?p> 石隼一聽，只得先鳴金收兵，暗罵出師不利。既然攻不得城門，只得令白勝再佯攻城墻，以分晉兵。心中正思量破門之策，胡將沮渠恿從旁道：“將軍，請讓卑職帶勇士用利斧去將那城門砍破?！?p> 石隼道：“此等下策徒送性命而已?！庇置橇旱溃骸澳闱胰ミx勇士，今夜翻過城墻，偷開城門?！?p> 沮渠恿道：“卑職領(lǐng)命！”
呼延突聽過石隼昨日遭遇，乃列陣南門外，敲擊戰(zhàn)鼓，命令士兵進攻城門。趙兵借壕橋渡過護城河，舉盾防城上箭矢。力士著重甲，持利斧，跟在后面。轉(zhuǎn)過吊橋一看，只見橋面上吊著許多木匣。趙兵要放云梯，嫌木匣礙事，揮刀將木匣劈爛。只聽“嗡嗡”聲響，木匣流出密來，從中飛出許多蜜蜂。趙兵一看，忙退后躲避，卻依舊被蜇到。
趙兵亂作一團，擋不住箭矢、蜂蜇，退過河去。
呼延突聽得前邊稟報，嗚呀呀一聲喊叫，命霹靂車往吊橋投射火油。趙兵將油壇放入霹靂車的竹筐內(nèi)，令旗一揮，拉動杠桿，油壇砸在橋板上，碎開，油染其上。又命往吊橋上射火矢，引燃吊橋。
望著吊橋上火起，一旁的都尉常殊稟道：“司馬，若無吊橋如何渡河？”
呼延突一聽，才覺得行事魯莽，不過已覆水難收，眼珠一轉(zhuǎn)，說道：“你且命人用皮筏做成浮橋，將沖車推過去。”
常殊一聽，愁眉道：“且不說沖車之重皮筏能否經(jīng)受，于敵城之下搭設(shè)浮橋，必使將士曝于箭矢之下，徒增死傷?！?p> 呼延突也覺得有理，說道：“此事暫且按下，待吊橋燒毀，再燒它城門！”
等吊橋燒爛，幾發(fā)飛石過去，砸碎了。呼延突又命霹靂車往城門投火油，火矢一去，城門下火起。城上晉兵忙倒下石灰，將火蓋滅。呼延突一看，嗚呀呀叫喊，怒火中燒。常殊從旁獻策道：“將軍不如誘敵出城?！?p> 呼延突道：“有何良策？”
常殊道：“示敵以弱，輕慢其心?！?p> 趙兵就在城下生炊，馬卸鞍、兵卸甲，羸兵、傷病置于前。呼延突遠眺城門，不見晉兵出城，對常殊道：“此計似乎不成。”
常殊道：“晉兵尚未與我軍野戰(zhàn)，未知深淺，因此不敢輕舉妄動。若能佯敗他兩次，則此計可成?！?p> 呼延突皺眉道：“晉兵不出城，如何佯??？”
常殊道：“大軍回營，夜間可留一千人在此看守輜重，晉兵必定出城偷襲?！?p> 呼延突搖頭道：“不妥?！?p> 常殊問：“為何不妥？”
呼延突道：“只留五百人?！?p> 至黃昏，石隼、呼延突皆無戰(zhàn)果，引兵退去。
晚上，斥候報予謝尚：“趙軍于二十里外扎營，城南有數(shù)百敵兵看守輜重。”
等斥候退下，周驊對謝尚道：“將軍，此乃趙軍獻功于我，卑職愿率兵趁夜突襲城下趙軍?！?p> 謝尚道：“這分明誘我出城，不必理會?！?p> 周驊道：“即便如此，但殺那五百趙兵，于我無損啦?！?p> 謝尚道：“你該明白，壽春在此并非為多殺趙兵，而是疲敵。且趙兵越多，糜耗糧草，反于其不利。”
周驊若有所思，此謀全局之策，在于臨淮如何借得時機。
子夜，十余名趙軍勇士泅渡護城河，以鉤索攀城。躲過城上巡邏的晉兵，又用鉤索下到城內(nèi)。沮渠恿已領(lǐng)三千騎兵已至城外五里，哨探四出。
城內(nèi)宵禁，街上只有巡邏的士兵。勇士們躲在屋后陰影中，望見西門內(nèi)燈火通明，卻只有兩名晉兵持戟把守。
勇士們趁巡邏的晉兵遠去，一齊沖到城門下，發(fā)矢將兩名晉兵射倒。卻聽一屋中敲響銅鑼，原來屋中藏有暗哨，晉兵從屋內(nèi)、城墻上冒出頭來，往勇士們射箭下來。勇士們不顧生死，進到城門洞里去開城門，無奈門上掛鎖，無法開啟。
這時晉兵合圍，將勇士們盡戮于城內(nèi)。
沮渠恿眼見天明，西門仍未打開，不禁有些焦急。待城樓上掛出趙兵勇士的首級，這才含恨退去。
第五日，石隼依舊在壽春西門列陣，呼延突列陣于南門。
石隼望見城門上邊挑出趙兵勇士的首級，面色鐵青，命士兵往攻城門，白勝依舊佯攻城墻。
騎士用馬拉著長木扔在護城河邊，望見城門前埋有大石，分明是用來阻擋沖車的。
士兵們將長木搭過河岸，排成一排，又鋪上木板。后面推來沖車，趙兵用力將沖車推上木板，推至河中，已將長木壓彎。過河的趙兵又從前邊拉縛沖車上的繩索，好不容易將沖車推過護城河，河兩邊已死了上百趙兵。城下的趙兵往城墻上射箭，掩護沖車前去撞擊城門。
城門前的路上，被晉兵趁夜埋下大石。
趙兵這次帶了鋤頭來，背著盾牌挖土，要將石頭挖出來。城上扔下檑木滾石，澆下金汁。燙傷的趙兵退后，后邊的人接著挖。
城南，呼延突見昨日留在城下的士兵輜重毫發(fā)無損，不禁咒罵：“晉兵皆是懦夫，懦夫！”一如石隼，命人架橋，將沖車推過河去。
無奈，城門防守嚴密，趙兵并無進展。
至午時，風(fēng)云突變，撒下雨來。
石隼仰望風(fēng)雨，不禁哈哈大笑。旁邊問道：“將軍為何發(fā)笑？”
石隼言道：“天助我也，雨一下，晉兵難用火攻?！?p> 雨水漸大，石隼傳令白勝猛攻城墻。果然晉兵不用火油，不過檑木、矢石不少，金汁依然從城上澆下。城墻甚長，不免疏漏，已有趙兵攀上城墻，與城上晉兵廝殺。
呼延突進攻城門無果，也轉(zhuǎn)攻城墻。
如此戰(zhàn)了一個時辰，雨水將兩軍士兵的鮮血洗入護城河中。石隼望著螻蟻似的士卒在云梯上攀爬，又有不少從城頭跌落下來，再望望身旁，漸感兵力不足。一馬疾蹄來報：“稟將軍，左軍司馬領(lǐng)兵來助！”
石隼聽了，大喜過望，不禁沖著壽春城哈哈大笑，忽然眼角瞥見護城河上駛來一艘船只，笑聲戛然而止。不一會兒，前軍來報：“晉軍艨艟來襲！”
石隼皺眉暗罵：“晉兵果真狡詐如狐！”
這艨艟乃是小號，自淝水入護城河。其長八丈，闊一丈余，狹如柳葉，外敷生牛皮，不懼矢石。船頭又裝有撞角，二十支槳一齊劃動，可撞破壕橋。弩窗中射出箭矢來，趙兵近不得。因雨天，又不能用火燒之，此天時與晉兵同占。
有艨艟在，攀城的趙兵后繼無力，只得收兵而去。
趙軍中軍大營，石隼、呼延突向石癸請罪，連攻壽春兩日損兵折將。
石癸道：“連小小的護城河都攻不破，何言攻破江東？”
石隼低著眉道：“兄長，那壽春確實難攻，其護城河直通淝水，戰(zhàn)艦可入，若不堵塞我軍難以攻城。”
石癸道：“此事當(dāng)另謀良策，你等且下去安置死傷?！?p> 石隼、呼延突告退而去。
一夜過去，雨水未停，趙軍這日休兵，不再攻城。而淝水上的一艘樓船甲板邊，一人正穿戴蓑笠于雨中垂釣，此人正是陸?zhàn)ァ?p> 陸?zhàn)ツ弥L魚竿，望著水面，釣線伸入水中，被河水帶偏。忽然釣線被東西扯動，陸?zhàn)ゲ粸樗鶆?，等釣線被扯得亂跑，他才露出笑臉來。等魚繞了一會兒，將釣竿提起來，那魚在空中甩起尾巴，陸?zhàn)ヒ豢矗菞l一尺來長的鯉魚。
陸?zhàn)Ⅳ~提到甲板上，那魚在甲板上打挺。旁邊有部將程勝，上前說道：“將軍，此鯉乃瑞兆?！?p> 陸?zhàn)犴毚笮Γ骸疤旃髅?，授我良機！”
又一日，依舊下雨，淮水之上，晉軍的水師已出現(xiàn)在劉付水寨之外。
劉付的水寨位于凹入河岸水面上，連著陸上的旱寨，此地河水較緩適合下錨。水寨中斗艦層層對外，中間留出水道，以便船只進出。
劉付本已知道晉軍樓船已至淝水，不過淝水和淮水上游的水面不比長江，要窄得多，因此不宜樓船機動作戰(zhàn)。樓船行得慢，需要艨艟這樣的快船護衛(wèi)，若是天晴且大刮西北風(fēng)，那么還要提防趙軍使用火攻。
昨日南風(fēng)來，淮水見雨即漲，水面變得寬闊。今日劉付再望水寨之外，已有晉軍五艘樓船，數(shù)百艘艨艟、斗艦。而自己手中只有百十艘斗艦，不戰(zhàn)已知敗局已定，心中所想無不是如何奪路讓戰(zhàn)船逃回穎口。乃命所有艦船起錨，迎戰(zhàn)晉軍，又遣快馬報予穎口。
一艘樓船之上，陸?zhàn)ビH自坐鎮(zhèn)，命朱頊、謝嬋阻擋趙軍西去之路，其余諸將進攻趙軍水寨，萬勿放走一艦。
朱頊、謝嬋共領(lǐng)艨艟五十、斗艦三十，守在上游，望著大軍殺入水寨。
二十余艘艨艟率先殺入，以撞角沖突敵艦，不少敵艦船底進水，船上趙兵亂作一團。而后三艘樓船開進水寨，船上晉兵居高臨下，射殺敵艦上的趙兵。晉軍斗艦跟隨在后，雷動金鼓，靠近敵艦，以鉤索拉住，搭上木板，晉軍死士赤著上身，戴著獠牙面具，手提鋼刀跳幫過去廝殺，后面的戰(zhàn)士跟著過去。
朱頊?zhǔn)执顩雠?，在雨中觀瞧，卻望不真切，焦急道：“怎不讓我入寨廝殺，也好建得功業(yè)。”
謝嬋在旁邊道：“朱郎少年得志，莫要貪功，需謹慎些才好。且來日方長，又何愁無功可建呢？”
朱頊道：“嬋兒有所不知，當(dāng)初我道趙國水軍如何了得，今日方知不堪一擊。此戰(zhàn)盡屠趙軍水師，何年得再建功勛？”
謝嬋聽了一笑，說道：“看你猴急，你既然如此看重功業(yè)，怎不上岸去殺敵？”
朱頊聽了，忙道：“嬋兒所言不差，趙軍必定要從旱路逃跑?！庇职櫭嫉溃骸翱上乙卦诖颂?。”
謝嬋一愣，知他會錯了意。
這時，望臺上小卒喊道：“前方發(fā)現(xiàn)趙軍斗艦?！?p> 朱頊睜大眼睛眺望，果然有十余艘斗艦過來。見獵心喜，對謝嬋道：“我率軍前去廝殺?！?p> 謝嬋止住他道：“只需守在此處，等它來送死即可，不必分兵?！?p> 朱頊聽著有理，卻見趙軍放慢速度，猶豫不敢向前。
謝嬋下令擊鼓，三十艘斗艦敲起金鼓，以振聲威。隆隆傳至趙軍，趙軍本就猶豫，見晉船守住水道，又擊鼓示威，越發(fā)不敢上前。眼見水寨不保，若是再等怕難逃覆滅，其中一艦竟匆忙掉頭，往下游逃跑。
謝嬋見趙兵軍心動搖，下令全軍出擊，戰(zhàn)鼓一響，八十艘船一齊往趙軍開過去。朱頊見她意氣風(fēng)發(fā)，臨陣果決絲毫不讓須眉，心里其實喜歡。
看到晉船架勢，其余趙軍也都調(diào)轉(zhuǎn)船頭往下游逃跑，呈潰軍之勢。
然而，論速度終究不敵艨艟。晉軍艨艟趕上，沖撞趙船。此時已回不頭，趙船拼命往下游劃，竟然讓最初逃跑的那只船逃掉，其余皆陷晉船中。
滅掉所圍的敵船，朱頊道：“是否該追那遁逃之船？”
謝嬋道：“著兩艦追趕便是，趙兵若是求生，會登岸棄船而去?！敝祉溍鼉伤音眶咀汾s，其余船艦返回原處以擋趙軍西去。
戰(zhàn)了一日，水寨中趙船幾被全滅，或俘獲，劉付率殘軍從陸上逃走。陸?zhàn)ヒ衙筌姷前稈呤幒嫡?，又著人清掃?zhàn)場，當(dāng)晚就在水寨下錨歇息。
那只逃跑的斗艦被艨艟追趕，果然靠岸，船上的趙兵棄船而去。
石癸得到劉付水師全軍覆沒的消息，忙傳令潁水水軍將大船沉于淮水水道，以擋趙軍進攻穎口。穎口若被攻破，趙軍的糧道及退路必然繞得更遠，于戰(zhàn)不利，或許只能退兵了。
果然，次日天氣放晴，陸?zhàn)ヒ辉珙I(lǐng)水軍西上，往攻穎口。穎口在望，而水道被沉船阻擋，只艨艟得過。陸?zhàn)ッ繉⒊虅?、朱頊各領(lǐng)艨艟三十艘進攻穎口浮橋。
趙軍無以阻擋，只能在兩岸放箭，眼瞧著晉軍水師破壞浮橋而返。
石癸大營，后軍司馬王曇稟報石癸道：“晉軍水師破壞穎口浮橋而返?！?p> 石癸道：“著人再搭浮橋，以鐵鏈鎖住淮水水道?！?p> 王曇得令而去。
石隼說道：“兄長，晉軍水師始終是心腹大患，該如何破之？”
石癸道：“難破，只能先下壽春，再沿淝水而攻合肥，不過那也是后事了?！?p> 石隼道：“我已命人多造木框，裝入石塊，來日投之于護城河。如此一來，必能攻下壽春?！?p> 石癸點點頭，說道：“你只管攻城，我還需防備桓溫?！?p> 原來，石癸已得彭城來報，臨淮晉軍已在洛澗搭設(shè)浮橋。石癸心道：“桓溫終于有所動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