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若飛煙(三)
耶律玄冷笑道:“好個裝神弄鬼的臭道士!不想當(dāng)年那半招竟至于讓你們這些后輩都以為我天山是來去自如的地方,真是可笑之極。江湖傳聞劉海蟾一手‘空靈掌’不遜‘純陽劍’,今日老夫便來領(lǐng)教領(lǐng)教如何?”他這一番話說出,臉上雖帶笑意,字里行間卻是殺機畢露,實已動了真怒。
劉海蟾苦笑道:“貧道曾聽純陽老師言及舊事,談到與前輩動手實屬無奈。當(dāng)年前輩為壯契丹南侵聲勢,四處挑戰(zhàn)中原武林高手,動輒致人傷殘取人性命,以致眾多武人無辜受難。純陽老師于心不忍出面相勸,孰料前輩自恃武力,不僅充耳不聞,更執(zhí)意與老師動手;適逢老師純陽劍初成,僥幸勝了半招,事后提及不僅絕無半分沾沾自喜之意,更對前輩高藝多有稱道。卻不想前輩心中只有勝負(fù),竟一氣之下隱遁天山,耿耿于懷至今?!?p> 耶律玄冷哼道:“老夫身為契丹子民,自當(dāng)為我族大計出力,當(dāng)年差他半籌,無話可說。然今時不同往日,今日呂洞賓便是親來,也未必救得下這小子。你要救人,還需看自己本事。”
劉海蟾微一沉吟,道:“貧道得罪?!笔终莆⑻В陆窍破?,落下時,掌已到耶律玄左肩。這一手使得神出鬼沒,卻非身法快捷之故,乃是舉手投足無不合于自然,氣息與萬物相融所致,立于人前,而給人憑空消失之感。“空靈掌”聞名天下,便是仗著這份奪天地造化之功,去時遁于無形,來時天外飛仙。耶律玄見他手掌微動,便凝神留意,見他手掌拍來,舉掌一迎。雙掌相接無聲無息,二人身子均是微微一震,劉海蟾巋然不動,卻是耶律玄退了兩步。
劉海蟾微笑道:“多謝前輩相讓?!彼矸ㄆ娼^,對方若不聚起十二分精神,根本無從捕捉其身形,如此一來不免分心二用,拳法威力便難以完全施展,只有平日六七成。耶律玄心高氣傲,自認(rèn)“開天辟地拳”剛猛無匹,七成拳勁足以應(yīng)敵。不料劉海蟾身法之外掌勁也渾厚至極,相較之下反是自己落了下風(fēng)。
耶律玄淡淡道:“老夫小瞧你了?!痹捯袈涮帲瑴喩須鈩轂橹蛔?,剛猛浩大盡去,一股深邃難測之意從眾人心中油然而生。劉海蟾收起笑容,身形一動,已然出現(xiàn)他左側(cè),掌影閃動,宛如曇花一現(xiàn)。卻見耶律玄信手一揮,竟然輕輕化去,忍不住輕喝道:“好!”身子卻不停,話音未落又憑空出現(xiàn)在耶律玄身后,一剎間二人又過了三招。
這一番交手直瞧得蕭雷幾人目瞪口呆,二人武功已不能用高來形容,其中騰挪變化,若非親眼所見實難想象。耶律玄暗呼僥幸,這道士掌法太過匪夷所思,自己雖出了全力,卻并未有十足把握能應(yīng)付。所幸“陰陽化一術(shù)”窮極變化,內(nèi)勁激蕩之下靈覺異常敏銳,方能在千鈞一發(fā)間感知其氣息,以本能應(yīng)對。他功力深厚,招式勁力之變化更是無窮無盡,劉海蟾功夫雖奇卻也是奈何不得,是以一時勢均力敵。
又斗了數(shù)十招,二人兀自難分上下,劉海蟾瞥了岑含一眼,只見他仍是一動不動,不禁暗道:“此子如此下去,只怕一蹶不振,我需得想個法子,救他一救?!?p> 耶律玄若有所覺,冷笑道:“心死之人,你救得了么?”
劉海蟾心中一動,緩緩道:“逝者已逝,便是生不如死,又當(dāng)如何?”言語間漫不經(jīng)心,但聲音卻遠(yuǎn)遠(yuǎn)送了出去。
岑含聞言一震,身子又抖了起來,雙拳緊握卻仍停不下,直抖得如篩糠一般。
蕭重見他這副形狀,忍不住想要譏諷兩句,正欲開口,岑含卻忽然不抖了。只見他站起身子,緩緩轉(zhuǎn)了過來。
蕭重瞬覺脊背發(fā)冷,頭皮都麻了。
岑含雙眼空洞,唯有兩行淚順著臉頰流到下巴,紅得詭異無比。
血淚。
所有目光驟然聚到岑含身上,連耶律玄和劉海蟾也罷了手,氣氛一時靜得滲人。岑含眼睛緩緩掃過眾人,最后落到劉海蟾身上,平靜道:“大恩不言謝。前輩名諱已記下了,來日若有差遣,雖死不辭。”
劉海蟾心中閃過一絲不祥之感,微微皺眉道:“出家人行事但憑緣分,要謝便謝傳你劍法之人罷?!彼鲅员緸辄c醒這后生,但此時此刻卻怎么也欣慰不起來,忍不住隱隱擔(dān)憂。
果然岑含點了點頭后,目光轉(zhuǎn)向耶律玄,一字一頓道:“今日之賜,不敢或忘。血債自需血來償,還望前輩多保重?!闭Z氣平靜之極,但話中之意卻是再清楚不過。
耶律玄眼中閃過一絲銳芒,淡然道:“那老夫今日便斬草除根,也免得留下后患?!鄙硇我换?,已到岑含面前,甫一舉掌卻被劉海蟾直接接過,忍不住喝道:“臭道士,你非要管閑事么?”劉海蟾笑道:“前輩說笑了,救人自是要救到底?!倍丝谥姓f話,手上卻不停,三言兩語間又斗在一起。
岑含再不理會眾人,緩緩抱起洛飛煙尸身,怔怔地瞧了一會,便一步一步往東去了。
蕭重再也忍不住,喝道:“走得了么?這天山豈是你想來就來,說走便走的地方!”他們師兄弟幾人平日里對其師敬若神明,便是半個字的不敬之語也未曾有過,卻不想岑含今日竟然當(dāng)面挑釁,實是忍無可忍。
岑含頭也不回,只是淡淡道:“蕭兄不妨動手試試?!?p> 蕭重心中惱怒更甚,冷笑道:“強弩之末還敢逞能么!”正欲動手,忽然眼前一晃,一條人影早已擋在眼前,仔細(xì)一瞧卻是蕭清,不禁愣了愣,道:“你干甚么?”
蕭清搖頭道:“勉強動手無異于送死?!?p> 蕭重一怔,冷哼道:“混賬話!方才他使詐才傷了大師兄,如今這伎倆已用不上第二次,你我齊上,豈有敗理?”
蕭清嘆道:“若是方才,自是能留住他,此時卻是不能了?!?p> 蕭重皺眉道:“為甚么?”
蕭清正色道:“只因生死現(xiàn)在對他而言已無分別,但對你我而言,分別卻大得很?!?p> 二人對話間,岑含已經(jīng)走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