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狼歌(四)
蕭重終于感受到徹骨寒意。
劍光冰冷,岑含的眼神更冷。劍光中蕭重一顆心往下沉。
忽然劍光一收,蕭重陡覺壓力大減,一愣之下只見岑含持劍悠然站在對面望著自己;白鹿站在不遠處,身邊躺著奄奄一息的黑狼,周圍狼尸橫陳一地。
岑含望著白鹿,忽笑道:“蕭兄可知這白鹿為何能殺你的狼?”
蕭重臉色陰沉,咬牙道:“你想說什么?”
岑含的眸子變得幽深起來,出神道:“只因你的狼群當著它的面殺死了它的妻子。人也好,禽獸也罷,最痛莫過于至愛死于眼前而無能為力,痛到極處時,便能做出些不可思議的事情?!?p> 蕭重的嘴緊緊閉著,耳朵上的劇痛已讓他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
岑含轉(zhuǎn)過頭來,笑得有些滲人,道:“如今這白鹿便是我,我便是這白鹿?!?p> 蕭重冷冷道:“這么說來,你從一開始便算計著殺我?”
岑含搖頭道:“殺你不過是湊巧。怪只怪你自己送上門來。”
蕭重道:“哦?”
岑含幽幽道:“我想要殺誰,蕭兄難道不知?”
蕭重笑了,放佛聽到了一件無比滑稽的事情,道:“你殺不了那個人,天底下沒有一個人能殺得了他。”
岑含也笑了,笑得難以言喻。無比冷峻,又無比狂熱,甚至聲音都已有些微微顫抖。
岑含笑道:“我何不試試?說不定今日你的死便是天山衰落的開始,接著是你的師兄弟,然后耶律玄,一個接著一個死去。你們天山會像一棵慢慢枯死的老樹,一點一點腐爛,直到最后在這世上消失,想想豈非很有趣?”
蕭重忽然笑不出來了,面容甚至有些扭曲起來。
任何人面對死亡的時候,臉色都不會太好看的。
岑含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憐憫,自言自語道:“或許看在你還有些膽色的份上,我會考慮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三招之內(nèi)你還沒死,我便不殺你了。”
蕭重眼中燃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火光,道:“哦?”
岑含笑道:“我從不說謊,何況還是面對一個垂死之人,實在沒有必要去費那種心思?!?p> 蕭重的臉色又難看起來。仿佛一個輸?shù)镁獾馁€徒,一切只能由他人說了算。
但一個賭徒,不管輸?shù)糜卸鄳K,都絕對相信自己下一把能翻本。
蕭重便是這樣一個賭徒。
何況賭的還是命。
一個人,只要還有活下去的希望,總是愿意賭一賭的。
蕭重相信,只要自己有所準備,除了耶律玄,沒有第二個人能在三招內(nèi)殺了自己。
岑含武功雖然很高,但也高不過自己的師父;何況還身受重傷,也許此刻已經(jīng)很勉強。
而且自己手中還有劍鞘,雖然它不及劍刃鋒利,但也總算是一件兵器。
三招之內(nèi),別說殺了自己,就是要占據(jù)上風也幾乎不能。
蕭重忽然覺得自己的底氣足了很多,拿著劍鞘的手也穩(wěn)了很多。
岑含眼里的笑意還沒有褪去,道:“看來是想清楚了?!?p> 蕭重仿佛完全沒有聽見。
他的眼睛捕捉著岑含身上每一處動向,甚至沒有放過一個手指的輕微擺動。
他的氣息已沉到腳底,仿佛一棵扎了根的老樹。
他的身上已蓄滿勁力,宛如拉滿的強弓。
此刻的蕭重,就是草原上注視著獵物的狼。
就在這個時候,岑含動了。
信手一劍。這一劍實在是很慢,慢到蕭重幾乎不能相信。但當劍刃到達自己身前幾寸時,蕭重忽然意識到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這一劍的勢,已將自己整個人籠罩其中。
四面八方都是死地。
多么兇險的一劍!
但有句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蕭重也動了。鋒芒畢露,直奔胸口而去。
雖然他的手里只是劍鞘,但這一擊足以殺人。
快如閃電的一擊!
局面瞬間變成了兩敗俱傷的態(tài)勢。
忽然劍光回轉(zhuǎn),岑含的劍貼上了劍鞘,悄無聲息地化解了這一擊。
蕭重笑了。穩(wěn)操勝券的人總是不愿意冒險的,但這一點已經(jīng)足以致命。他的劍鞘已經(jīng)對準了岑含身上唯一一處空隙,而此刻岑含卻渾然不覺。他仿佛看到了下一招岑含臉上的慌亂。
但他又錯了。劍鞘將出未出之際,發(fā)勁的后腿忽然沒來由地一軟。蕭重慌亂中忍不住身子后仰,卻看到岑含的劍化成了毒蛇,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恐懼。
劍刃直直貫穿了脖子,將他整個人釘在地上。
蕭重至死也未想到岑含回劍格帶之時有意無意的兩腕相觸,竟讓自己喪了命。玄武針透體而入,神不知鬼不覺散了自己后腿的勁。
岑含望著蕭重汩汩冒血的傷口和凝固在臉上的難以置信,沒來由地一陣惡心;眼神漸漸黯淡了下來,木然上前取了劍和劍鞘,便轉(zhuǎn)身朝白鹿走去。
白鹿一如既往的安靜,岑含輕輕上了鹿背,喘著粗氣道:“除惡務(wù)盡,否則后患無窮。鹿兄,你我的事還沒有做完。”
白鹿似能聽懂,高嘶一聲,便往之前沒追來的狼群奔去。
冬去春來,萬物卻遲遲不醒。這一年初春,草原上狼尸遍地,一片血腥之氣。多年后,人們都說那是因為狼群造的殺孽太多,以致長生天降罪,所以一日之內(nèi)死絕。
沒有人知道真正發(fā)生了什么。
轉(zhuǎn)眼過了兩個月,萬物終于復(fù)蘇。
山洞外。
岑含閉著雙眼,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四周一切寂靜無聲,又仿佛井然有序。忽然氣機一動,岑含睜開雙眼,右手應(yīng)機而起,剛好將一只飛過的云雀抄在手里。那鳥兒驟然遇襲,一驚之下便要飛走,卻不知怎的怎么也都飛不出去,只是不停在岑含掌心撲騰翅膀,直撲騰了半炷香時分,終于氣力耗盡,乖乖不動了。岑含會心一笑,不再與它鬧,輕輕一凸掌心,那鳥兒似有所覺,借力一躍便飛了出去,轉(zhuǎn)眼消失在林子里。
岑含輕輕吐出一口氣,兩個月的調(diào)理休養(yǎng),這一身內(nèi)傷終于好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