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時光從臥房中竄出,極力一縱至空中十丈高,向下望去。漆黑的夜色下只有東北方最遠(yuǎn)處的兩間屋子與正西方一間屋子有光傳出。
東北方最遠(yuǎn)處正是下余村,最貧窮的地方卻有兩家房屋還點(diǎn)著燭火,這不太正常,因此時光推斷肖霄此刻極有可能在那里。想到此處時他正好落地,隨即躍出蘇府,隱藏在黑暗中,向下余村飛奔而去。
“沙沙沙……”
哪怕作為修行者,腳步聲已經(jīng)可以忽略不計(jì),可夜深人靜時,依然有可能被境界高深的人察覺到。
時光停下腳步,躍上一間房頂。
心神一凝,本來清澈的雙眼登時化為一片混沌!
千米的距離,足夠他的目光穿過紙糊的窗戶,將屋中發(fā)生的事盡收眼底。
此時肖霄手中正拿著一柄一尺來長的小劍。
那劍晶瑩剔透瑩瑩生輝,劍指床榻上躺著的人。躺著的人瑟瑟發(fā)抖,眼睛瞪得老大,嘴里死死地咬著一塊木頭,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
那房中前堂里,站著一個婦人和一個少年,他們以手撐墻,淚水順著臉頰流淌,張大了嘴無聲地干嚎著。
忽然!一道金光從躺著的人身上射進(jìn)小劍之中,五息之后,金光變綠又變淡,最后消失不見。床上之人不再顫抖,口中的木棍掉落,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屋頂。
肖霄依然保持著一臉的淡然,他一揮衣袖,小劍消失不見。他也不看床上和前堂的人,負(fù)手走出院落。
時光攥緊拳頭,眼中竟有少許黑氣緩緩升起!從別人嘴里得到的消息,終究只是“聽說“,這殘忍的畫面所帶來的震撼,遠(yuǎn)不是言語能相提并論的。
不稍片刻,又一家同樣的悲劇正在上演。時光不忍再看,消失在黑夜之中。
蘇府上下今天都很緊張,因?yàn)樯街邢杉姨崆皝砹?,且來的悄無聲息。
作為少有的能接待修行者的人,蘇老爺蘇善養(yǎng)并不感覺榮幸,伴君如伴虎,何況生殺予奪大權(quán)更甚的修行者們。
早上從兒子那聽說后,他就開始坐立不安。原來真如兒子所說,只有一個十幾歲的修行者來此,他總覺著這不是什么好事。
他以前見過肖霄,這人表面上看起來平易近人,容易相處。可這樣的性格就會與更多人交流,到時保不準(zhǔn)哪個人問起兒子的病情,就全露餡了。
“蘇善養(yǎng),你愁眉苦臉什么呢?”一道聲音響起,驚得蘇善養(yǎng)騰的站起!
悄無聲息的來到近前,不是修行者絕對辦不到,蘇善養(yǎng)心中有鬼,反應(yīng)過來后頓時嚇得魂不附體。
“肖……肖公子,聽犬子說您來了,我還沒接到消息,不勝惶恐,不勝惶恐?!碧K善養(yǎng)連忙對眼前之人鞠躬道。
“哈哈哈,我又不是什么窮兇極惡之人,你怕什么?”肖霄笑道。
之前的形容是“愁眉苦臉”,現(xiàn)在換成“怕”,蘇善養(yǎng)聽出了其中的差別,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也不知是肖霄看出了什么還是隨口一說。
“百草郡這一年還安穩(wěn)吧?”肖霄接著道。
“多謝肖公子心中惦記,蒙嘯天門庇護(hù),自然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p> “嗯,時間不早了,中午叫上家眷,一起吃個飯吧?!?p> “是,”蘇善養(yǎng)心想,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往年嘯天門哪有那個閑心同蘇家吃飯??善@個小公子不知從哪學(xué)的世俗間那一套,和自己等人還客氣上了。
他對門外的家丁吩咐道:“去準(zhǔn)備最好的酒菜?!?p> 蘇府上下忙碌起來。在蘇府辦事,上至主人下至下人,沒有不知道修行者的,第一次有這種人在家中吃飯,叫他們?nèi)绾尾痪o張?
時光實(shí)在是不愿意面對肖霄,躲在房中減少接觸也可以少給蘇焱逝惹麻煩,因此他始終在床榻上閉目養(yǎng)神,眼不見心不煩。
不多時,酒菜上齊,蘇家三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與肖霄坐在一桌,都有些不自在。
“我在此停留三天,一會兒吃完飯,蘇焱逝跟我走走?也該讓他知道知道我嘯天門每年在百草郡都干了些什么,也好讓他知道該如何對待這群天愈者?!毙は鲅燮の刺б幌?,說話用得商量的語氣,可態(tài)度卻像是命令。
一瞬間,蘇善養(yǎng)的背后便冷汗直冒,心道若是讓焱逝直面那殘忍的場景,他必然非離開百草郡不可。見過那種場面的人出逃,嘯天門就更不會善罷甘休了。
這種事蘇善養(yǎng)是沒資格管的,換作往常他一定會連聲附和,絕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這樣沉默不語。
“你好像在緊張?”肖霄瞥了眼蘇善養(yǎng),淡然笑道。
“這……這是因?yàn)樾す影才诺奶蝗涣?,焱逝才十七歲,現(xiàn)在就讓他接觸這個是不是太早了?”蘇善養(yǎng)只能找個借口搪塞一下。
“你覺得早了?”肖霄巋然不動,臉上依舊掛著笑容。
嘩!蘇家三人連忙站起身對肖霄躬身。
“肖公子,都聽您的吩咐。我爹也是一時心急,關(guān)心則亂?!碧K焱逝頭垂得低低的,豆大的汗水順著額頭直往下滴。
“我這人很好說話的,”肖霄給自己斟了一杯就,沒說讓三人坐下,也沒說如何懲罰他們,“唯有涉及到天愈香時,我說什么,那就是什么?!?p> 蘇焱逝的眼睛有些微微泛紅,聽著肖霄的話,第一次有一種想要反抗的感覺。是啊,你是待人挺和善的,可是你這種身份,你這種地位,選擇什么樣的說話態(tài)度對我們來說有什么區(qū)別嗎?
從前,蘇焱逝只是想要遠(yuǎn)離這里,得到赤奮若國中庭的庇護(hù),與嘯天門再無任何瓜葛。如今,等他終于直接面對修行者時,心中那因?yàn)樽约嚎梢孕逕挾鸬男判?,在肖霄面前灰飛煙滅,卻又生出一種強(qiáng)烈不甘的感覺。
“還有,下午叫上你那個朋友。讓他也知曉了天愈香是怎么用的,他肯定不想再進(jìn)百草郡?!边@是肖霄在飯桌上的最后一句話。
時光的臥房中,蘇善養(yǎng)說道:“肖公子要帶著你去收天愈香,之后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做任何動作,你只需要看著就好。要不然我蘇家恐大禍臨頭??!”
還未等時光說話,蘇善養(yǎng)接著道:“不管你是在外戰(zhàn)功赫赫,還是武道天之驕子,在肖霄面前都什么也不是。你與焱逝交好,可千萬別害他呀?!?p> 只見過兩次面,剩下的全是從別人口中了解到這個肖公子,時光便已感覺到所有人對他的恐懼。
平時嬉皮笑臉的蘇焱逝最近不茍言笑,蘇家家主避免一切稍惹肖霄不開心的可能,這種態(tài)度,時光只在“小黑”和黃正學(xué)身上看到過。
世外之人,他們在這天下間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存在?哪怕他們神通廣大,可為什么所有人都對他們談之色變?
肖霄,蘇焱逝,時光三人走在上戴縣的中心路上。
肖霄一揮衣袖,一柄透明的小劍便出現(xiàn)在他手中。他笑道:“你叫時光對吧?你可知這百草郡究竟有何不同之處?”
時光一愣,不知道他此話何意。
“回公子,百草郡山外迷霧疊嶂,隱于世外。若不是我身負(fù)武功又誤打誤撞,絕不可能進(jìn)來,我想這里必是公子守護(hù)的一方世外桃源?!睍r光的語氣極為誠懇,甚至恭敬。
其實(shí)時光知道,在肖霄面前,展露出格外敬畏的態(tài)度是沒有意義的。而時光自己也不喜歡這種態(tài)度,但是為了讓朋友安心,他覺著這么做是值得的。
“正是如此,”肖霄苦笑一聲,“不過百草郡表面風(fēng)調(diào)雨順,其實(shí)百姓也有些難言的苦楚。他們的苦難,他們的絕望,外面的人永遠(yuǎn)也無法理解。所以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再讓他們受一點(diǎn)委屈。”
時光看著肖霄不似作假的慈悲神情,不覺一陣心寒。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終于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驕傲,甚至可以稱之為傲慢。
處處如圣人般憐憫著這些可憐之人,卻忽略了讓他們變得這般凄慘的罪魁禍?zhǔn)渍沁@些圣人自己。
不許外來的人讓這里的百姓有一絲不開心,自己卻將這里當(dāng)成是豬圈,將百姓視為待宰的豬狗。
如此冠冕堂皇地說出庇護(hù)一方這種話,只因?qū)傩找暈槭澄镞@事,當(dāng)?shù)闷鹚闹械乃膫€字。
天經(jīng)地義!
這得是何等的傲慢,才能從骨子里便將自己放在高人一等的位置!
這又是何等的高高在上,才能如此理所當(dāng)然,自以為是地視他人為魚肉!
肖霄轉(zhuǎn)過頭又對蘇焱逝笑道:“我也不希望任何一個百草郡人離開這世外桃源,你說呢焱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