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書香,散去烤肉味。
虞卿拿出一張疊得方正的手絹遞給李相思。
“人生自古有情癡,舜與后妃的佳話也不過是其中一篇?!?p> 虞卿稍微慢條斯理地撫平衣襟,頓了頓,又說道:“帝舜之情癡,無關(guān)風與月?!?p> 李相思本想就施個凈身術(shù),見那手絹上繪著蘭草,筆墨之間流暢自然,乃是個雅物,還有一股連濃熏的烤肉都無法蓋去的幽香。
他頗為稀奇地拿在手里嗅了嗅,往嘴角一抹。
鵝黃色衣裳的小姑娘睜著一雙烏黑的眼睛,眼中有幾分懵懂和問詢。
“可你們?nèi)祟惪谥械哪信閻郏瑢憗韺懭?,說來說去,左不過風月二字?!?p> 李相思歪著腦袋,長長的頭發(fā)斜著打下來,頭上只別著纏枝紅豆藤簪子,正是個風流倜儻的少年郎,在微黃的燈光下,他的臉龐熠熠生輝,那個姑娘沒有見過星光,但若此間有,大抵也是這般璀璨著落進了她的心湖。
她仿佛離得燈火太近,竟灼得她臉上出了一層紅暈。
“小妹妹,不要對人類的感情世界太好奇,很危險的?!崩钕嗨甲鲃菀念^。
她身邊的同伴突然將她拉到身后。
“毒蜂!”
肉串上落了一只體型細小的蟲子,它尾后的細針插入肉里,那一塊烤肉瞬間無影,蟲子的腹部腫起又平復。
“這里也有?!碧K志湘把李相思從石壁旁拉開,只見石壁上方爬著無數(shù)細小的蟲子,那些蟲子似蜂,又比常見的蜂還要小得多,身上花紋顏色繁多,頭部有長長的尖刺,尾部有三根毒針。
“這是朝生蟲的成蟲,身上有蜉蝣習性,朝生暮死,一旦被它咬了,神識未達圓滿者,頃刻喪命?!庇萸鋸娜萜鹕?。
一群人速速往地宮另一處通道里退去,那朝生蟲一路跟隨,如云般涌來,世間大多蟲類,群聚時,其嗡鳴之聲響如巨雷,這朝生蟲反其道而行,未發(fā)出一絲聲音,如同順著地宮里的空氣一樣流動,呼吸之間,便至身前。
石壁上的燈火不知通向何處,幾人感覺到地宮里竄進來一股冷風,火苗晃動了一下。
他們聽到了流水淌過石頭的聲音,通道的另一端有個出口,他們奔過去一看,是一座露天的湖,湖中間有座亭子,亭子里似乎坐著人,只有半空中悠悠飄蕩的燈火,是不足以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李相思鼻尖忍不住一嗅,指間彈出一道真氣,擊落了半空的一處燈火,那燈火一入湖里,便猶如火芯著了燈油,燃起了一團火。
李相思就著火光看去。
“小師姐?”
那跳動的火苗里映出一個紅色的衣裙。
暗處走來一人,他唇間豎起食指,眉目如雪般冷冽。
“噓?!?p> 李相思挑眉看他。
蘇志湘道了一聲:“雪師兄?!?p> 雪暮成點頭,轉(zhuǎn)身去看亭中。
眾人也側(cè)目望去,那亭中坐著一個小姑娘,只能模糊地看到她光滑的青絲,小姑娘好像回頭看了一眼,那目光平淡至極。
楊江游的對面有個虛影,那是個頭戴花冠的女子,多情而溫柔的眉眼,轉(zhuǎn)盼間就如洞庭里的湖水,瀲滟生姿。
女子托腮,柔荑拭過面頰,一只蝴蝶落在她的眉睫,輕輕顫動著翅膀。
“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喜歡水?!?p> “那個男人偏要在水上建座房子來哄我?!?p> “我還沒做他夫人的時候,有一年成陽發(fā)洪水,屋子里爬了好些蟲子,我那時就想以后一定去東方帝俊族要個山頭?!?p> “不過后來,姑父射下九日,倒是沒想到跟帝俊族結(jié)了仇。”
楊江游從光影里抬著頭看她,那張小臉一半暗,一半亮。
“我一點也不喜歡他是個孝子,父母兄弟待他如豬狗,他卻仁孝奉之。”
“難道明月就那么喜歡照溝渠嗎?”
楊江游在亮中的那半邊臉,有種堅定而溫暖的力量。
她說:“不,他不是明月?!?p> “他是太陽?!?p> “你去的早,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天下明德皆自帝舜始?!?p> “凡塵間所有光明的美德都是從你口中的那個男人才開始有的?!?p> “你雖失去了帝俊族溫暖的山頭,可是有個太陽卻一直在你身邊。”
“只不過這種情癡無關(guān)風月,關(guān)于天下而已?!?p> “你不喜水,他便依水筑室,百姓得以生存?!?p> “你不喜他做孝子,他做仁愛眾生的明君?!?p> 那半邊暗色的臉上,漆黑的瞳孔變成很深很深的藍色。
“你知道帝舜為什么南巡歸來于九嶷崩殂?”
“你一定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淚盡而亡,同眠于此?!?p> 美人還是托著腮的樣子,不過她晶瑩的面頰上落淚如珠,顯然心傷不已。
良久。
“此山山神曾言,當日他路過此地,心忽生大慟,預感遺州有難,不忍離去,遂才舍身成仁。”
“九嶷山里的那塊石頭還在嗎?”
“什么石頭?”女人美眸閃爍。
“萬年已去,在帝息的滋養(yǎng)下應該長出石心了吧?”那只藍色的眼睛里似乎冒出紅色的火光,能洞察出一切虛妄的。
女人打量了一下她的面容,似是思索。
“你的樣子我好像見過,可是你的氣息我辨不出,你的肉身似乎有些問題?”
那只蝴蝶從女人的臉上飛下來,女人流轉(zhuǎn)的目光頓時僵硬,她的整個身體漸漸變成石像,依舊托著腮,一如楊江游先前走入亭子里看到的那樣。
她從石像的左邊掏出一團模糊的看不出樣子的東西,放在手里端詳了一下。
“你的樣子我也見過?!币膊恢勒f的是石像還是石心。
石像開始脫落,最后變成了粉末,飄散于湖水中。
蝴蝶禁不住哭哭啼啼起來。
“不過是石心蘊養(yǎng)出來的虛像罷了,何至于此。”
她的半邊眸子此時又是濃郁的黑色,帝舜的氣息竟然混淆了此間天地的氣機。
她在蒙昧不明的光影里轉(zhuǎn)身,從亭子里走了出去,湖中之水慢慢退卻。
與此同時,有座石庫的石門應聲而倒,門前的那座獬豸石像也化為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