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卷旋風，直通到了海底方才散去。隨有一股寒流分出，流入了洞穴。只見漆黑中什么東西在閃閃發(fā)著紅光，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這是什么地方？”小男孩醒了過來問道。
“這里是北冥，被遺棄之地?！焙诎瞪钐?，一個聲音回道。
小男孩隨即喚道:“鵬?！?p> “我不是鵬，我是鯤?！甭曇艋氐?。說話間，越來越近。紅光照亮下，只見是一條魚，湛青色的魚鱗，仿佛大海的顏色。與小男孩騎著的那條一樣，只是小了許多，也就和小男孩差不多高。
小男孩奇怪道:“你不是被燒成灰燼了嗎？”
鯤不悅道:“你才被燒成灰燼了。這是天地至陰至寒之地，火一到海岸便會熄滅，根本不可能到得了這深海?！币患樱曇艟棺兂闪诵『⒆右话?。
這么說，不是同一條。小男孩又問道:“這些是什么？”
鯤回道:“這些是心。你竟然連心都不認識，難道你沒有心？”
小男孩道:“鵬說過，我是沒有心?！?p> 鯤道:“我差點忘了，如今天地間的心都被拋棄在了這里，你沒有也不奇怪?！?p> 小男孩又問道:“那能給我一顆嗎？”
“不能?！宾H說著，小小的魚翅展開，就跟顆氣球似的漂了過來。又道:“心靈，心靈，心與靈需契合，方能融入身體。你雖無心，卻有靈。此間的心皆已各有屬靈，皆非你的歸屬?！?p> 小男孩又道:“那我要到哪里去找我的心了？”
鯤道:“如今天下生靈都已無心，你又何須再找了？”
小男孩看著那一顆一顆撲通撲通的心，忽然感覺到左邊胸膛空空的。好像那里原本該有什么東西，卻忽然消失了。一眨眼，右眼一滴淚落了下來。
鯤看見，奇道:“你沒有心，竟然會掉眼淚。”
小男孩道:“那不是我的眼淚，那是鵬的。他臨死前，將眼淚給了我?！?p> 鯤道:“原來。那你為何落淚？”
小男孩道:“為何？落淚還要原因嗎？”
鯤道:“果然是沒有心的?！?p> 它說著抬頭往上看去，那上面就像是一個樹洞，堆積著滿滿的心，一直到了最頂端。
“那里倒是有一顆心，原本的主人和你是一樣的容貌?！?p> 小男孩想道:“是他。他不是也被燒成灰燼了嗎？”
鯤說:“他的靈還在，心就不會消亡。被燒成灰燼的，是神女臨死前幻化的靈。所以燒毀的是神女的靈，并非是他自己的。他的靈也不知在哪里?！?p> 小男孩道:“那能把他的心給我嗎？”
鯤說:“不行，就算不知道在哪里，也是有屬靈的。我可是這里的守護魚，怎能隨便將心給你？”
夜里星空如海，靜謐幽邃。好像所有的星星也都沉了進去。
小男孩看著天空，不知為何老是落淚。好像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呼喚著:“找到他?！?p> “找到他？他是誰？”小男孩奇怪道，猜想著。
于是它又回到了洞里，浮上頂端，拿了那顆心?？蓞s不知該怎么辦。它張開嘴，將心吞了下去。不想心剛?cè)敫?，就撲通撲通地想往外逃。瞬時將它的肚子撐得像懷胎十一月一樣。它用力想將心擠回去，卻一點用也沒有。
“嗷呦”洞外傳來鯤的悲鳴。
小男孩好奇走了出去，便見鯤在水中遨游。但不知為何，每每快到水面，就又沉了下來。
“你為何不游上去？”小男孩奇怪道。
鯤仰望著海面，黯然道:“因為我上不去。”說著忽又將魚頭一甩，昂著頭，漂到了小男孩面前大聲道:“因為那上面已經(jīng)沒有心了，根本不值得我上去?！?p> 小男孩點點頭，忽然變成了它的模樣。
鯤一驚，若非看到那頭上的一片綠鱗，還以為是在照鏡子了。
隨見，鯤展翅而上，飛出了水面。
“好黑啊?！宾H道。只見海面上空凝結(jié)的冰，卻不落下。四面沉沉似有高山，卻只見黑霧彌漫。游去，一直到了很遠很遠。仍只見玄水茫茫，山還在遙遠。
“這里怎么這么黑？”鯤問道。
鯤隨它在水底游著，回道:“因為這里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方?！?p> 鯤又問道:“又為何什么都沒有？”
鯤回道:“這里沒有光，就沒有生長。春不至，夏不往，秋不來。就連寒冬的雪，都不愿在如此寒冷的地方落下?？湛帐幨帲椭挥锌湛帐幨??！?p> 鯤又向前游了許久，忽然它看見了一道光束。從天空裂開的縫隙中，打向了一座小島。
“那是什么地方？”鯤問道。
鯤看不到，水里只有遙遙的黑。它好奇地想要探出水面去看，但以往的千次萬次的嘗試，讓它深深感受到了，這水面就像鏡子一般根本無法穿行。
他停在了水面下，努力地昂著頭。
小島旁邊忽然沖起了一道水柱，隨從陸地下面伸出來一個腦袋，竟見是一只大烏龜?？捎忠娨粭l長蛇繞著龜殼，從水里爬了出來。
鯤被海浪沖退了十里，昂首問道:“你是誰？”
烏龜回道:“我是玄冥。你又是誰？為何身上會有一顆心？”
“心？”鯤在水里一驚，凝視著水面。眼中充滿了期待，卻又帶著怯意。
水面上，鯤回道:“我是葉子。”
玄冥道:“原來只是無根樹上的一片葉子。”
“無根樹？那是什么地方？”鯤奇怪道。
玄冥道:“那是萬物之靈出生的地方。生靈飄進三界，散入實體。吸收天地精華，凝血聚氣，生長成為萬物。你未入實體，還只是一片靈。只因吞噬了神女的精血，所以能夠幻化成世間生靈的模樣?！?p> “所以我沒有心？”葉子問道。
玄冥道:“不錯。你身上的心是從何處得來的？”
葉子回道:“北冥?！?p> 玄冥道:“原來世間的心皆未被毀掉，只是被冰封在了北冥?！?p> 葉子道:“鯤說，只要靈還在，心是不會被毀掉的?！?p> 玄冥道:“靈若不在了，又何來萬物？這么說，只要活著，心是毀不掉的?！?p> “那就讓它們永遠冰封在那海底?！鄙吆鋈婚_口。隨即長信一吐，就見寒霜萬箭刺入了水里。水面立時凝結(jié)冰層，直往水底鉆去。
葉子本能地往后一退再退，但總比不上冰層凝結(jié)的速度。隨化成了小男孩的模樣在冰上奔跑?？蓻]跑幾步便要摔跤。隨又化成了黃鶯的樣子，飛起。高高低低，飛在了海面上空，又不能被懸在半空的寒冰刺中。蛇又追了過來，寒霜復加，一瀉千里。海面立時被冰封了一半。
忽然，鯤沖出了水面，黃鶯立時又變作小男孩騎在了上面。蛇追來，鯤左閃右避，急從冰角繞過，一躍翻過冰層跳往玄水里。玄冥急將河口用水墻筑起，隨橫沖壓了過來。鯤只好又潛入了海底，想從底端游過去。卻見長蛇已入了水，快速追來。并出冰霜，猶若千手蛛網(wǎng)收緊而來。
水流漸要停息，鯤無法再任意游弋。情急之下，它深吸了一口氣。隨聽一聲悲鳴，竟見它的身軀不斷膨脹，一直伸展，一直伸展，仿佛要將整個玄水填滿。魚身擠破了冰層，浪起高過水墻的海浪，瞬間將其掀翻。又見寒霜碎礫，直將長蛇擠到了玄水與北冥交界。而玄冥的龜殼搖晃著，被激流沖入了海底。
“嗷呦”又一聲悲鳴，撕心裂肺。海浪滔天，向萬川傾瀉。
血流染紅了江河，鯤頹然變回了原來的大小，傷痕累累。任由浪濤卷去，不知流向了何處。
北風寒天，烏云凝聚。電閃雷鳴間，冰雹瘋狂往下砸落。生靈死傷無數(shù)。一直到了夜里，圓月照破云層，月暈暈開，才讓烏云散去。
“鯤?！比~子喚道。此刻它變作了一顆茂密的大樹，覆蓋在了鯤的上空。
鯤擱淺在了河岸，閉著雙眼，緊緊皺著眉頭。
忽然一排熒火從樹下飄過。點點毫不起眼的熒火聚成了一團，就像一盞引路的小燈。
“這是什么？”葉子好奇道。又變回了小男孩的模樣，想要蹲下來細看。可因擱不下的心，讓肚子大得無法彎身，只好站著低頭打量。
隨那一排熒火路過，又見一排從對面飄出。清風蕩漾，山中，林間，絡繹不絕。沿著河岸匯聚，都向著同一個地方而去。滴答，滴答。冰霜化開，伴著水流起了拍子。天地之間，忽的歌聲揚起。似蒼髯老翁發(fā)出，灑脫豪放。
“山兮，云兮，風傾兮。浮萍逐浪兮，苦海漪漪。
悲兮，喜兮，思無常。無邊無岸兮，難泊系。
凡兮，仙兮，可順逆。莫待榮華兮，顛倒難離。
名兮，姓兮，何所期？日兮，月兮，同天地。
……”
歌聲敞亮恢弘，直叫人大開心底。
又聽另一聲音響起，似慈祥老嫗發(fā)出，悠婉祥和。
“花兮，樹兮，木枯兮。梅寄柳兮，桑接梨。
少兮，老兮，嫁嫩枝。何妨迷途兮，開山劈。
難兮，易兮，何道分歧？路行歸一兮，無可避。
陰兮，陽兮，做夫妻。魚龍險處兮，搭天梯。
……”
兩聲對喝，此起彼伏。直把乾坤訴盡，暢快淋漓。
葉子忽覺歸了家，隨要跟上。又想起了鯤，便幻成了一顆巨大的水泡，將鯤包裹在了里面。飄入河流，同熒火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