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歌詞本與發(fā)夾
“以前每次我吹口琴,你都很喜歡的,現在野子說你也很喜歡,還跟著唱歌呢!”喻蘭川溫和地說,心里有點急,她難道真的不再喜歡他了?
“野子胡說的!”田橙下意識地說,唯恐自己拒絕得不堅定,讓他會錯了意,但她忽然明白過來,臉一下子就紅了:“你讓我坐在這里,是要吹口琴給我聽?”
“是啊,不然你以為我要做什么?”喻蘭川理所當然地說,看著田橙的樣子忽然也明白了什么,啼笑皆非,也有點臉紅,眼睛不知該往哪里看:“傻丫頭,你想到哪兒去了!”
畢竟才是個二十一歲的小伙子,感情上一直也很純潔,喻蘭川忍不住覺得好笑,又有點不好意思,把田橙按坐在他的衣服上,讓她靠著樹坐下。
田橙這次沒有抗拒,依然很警惕地看著他,心里想著如果他挨著自己坐下來,自己是不是該推開他?
喻蘭川沒有坐下來,他深深地看了田橙一眼,轉到了樹后。
悠揚的口琴聲響了起來,月光明亮,打麥場空曠的空地上,像灑了一層銀光似的,遠處有蟲兒鳴叫的聲音。
“……月夜花園里四處靜悄悄,只有風兒輕輕唱,月色多美好,心兒更爽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不知不覺地,伴隨著琴聲,田橙就輕輕地唱了起來。
“……但愿從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田橙的頭忽然就劇烈地痛了起來。
麥垛兒堆得高高的,四周充滿了新鮮麥草的香味,遠處蛙聲和近處的蟬聲高高低低地交匯在一起。
月光如水如霜,田橙倚著大樹,嘴里嚼著幾粒剛打下來的麥粒,小麥的漿汁在她的牙齒間迸開,一股子鮮甜的味道。
天氣是真的熱極了,沒有一絲絲風,蚊蟲繞著人嗡嗡地響,田橙心里忽然就煩躁得不行,看看天,覺得這天氣怕是要下雨。
音樂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悠長而婉轉,隨著琴聲,夜色似乎都清涼了些。
“小河靜靜流,微微泛波浪,水面映著銀色月光……”
一曲終了,音樂旋律一轉,換成了重歸蘇蓮托的旋律。
這些旋律都是田橙熟悉的,伴著她無數的課外時光,那是她最幸福的一段時間,一邊寫作業(yè),一邊跟著小舅聽音樂,黑膠唱片輕輕地轉動,優(yōu)美的旋律環(huán)繞在屋里,手邊放著姥姥端來的桔子汁。
吹的人沒有疲累,不停地變換著曲子,唱的人也入了迷,不去想這琴聲從哪里來的,短暫地沉浸在這美好里。
云彩移動著,月亮明了又暗,似乎起風了。
田橙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跟她一起看守打麥場的菜墩娘搖醒了她:“橙子,看這天氣,像是要下雨了,咱得跟支書說一聲,可不能把麥子拍在雨地里?!?p> 田橙舉目四望,除了菜墩娘,只有月光和麥草垛,剛才的琴聲只是夢吧?
她搖了搖頭:“好,我去找支書!”
菜墩娘把她按坐下來:“你守著,我去找支書,我剛給娃兒喂了奶出來,就覺得這天氣不對勁……”
說著話,她已經走遠了。
田橙回想方才的情景,還有幾分糊涂,剛才的琴聲,究竟是真的還是夢境?
這時候,樹后的蟲鳴聲忽然就停止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田橙站起來,抓起旁邊用來揚場的木鍬,警惕地看著樹后。
喻蘭川慢慢地從樹后轉了出來,他笑了笑,皎白的月光下,他的牙齒很白,眼睛很亮。
“橙子,你歌唱得真好聽?!?p> 菜墩娘是過了一會兒才回來的,支書說了,這天氣沒事,下不起來,讓她不要一驚一乍的。
看著田橙一個人發(fā)呆,菜墩娘就有點不高興,抱怨著:“怎么是你一個人看場啊,菜墩哭得不行,我拜托喻干部來替我頂一會兒,他怎么說話不算數啊?!?p> 田橙笑了笑:“沒有,他說話算數的,看見你來他才走的?!?p> 菜墩娘這才放了心,挨著田橙坐下,絮絮叨叨地說些瑣事,菜墩爹懶得不行,田家老三也不勤快啦之類的話,田橙聽她說著,心里卻是回想著剛才那些歌曲,手在膝上無意識地打著拍子。
音樂聲不知什么時候停了,田橙睜開眼睛,喻蘭川單膝跪在她的面前,默不作聲地,擔憂地看著她。
田橙的頭還在疼,虛弱地笑了笑,注視著他。
喻蘭川的眉毛很濃,眼睛很亮,月光灑下來,照在他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更映得他五官深邃,輪廓分明,嗯,他真的很帥。
是的,她全都想起來了,去年夏天的時候,她代替三叔來看麥場,菜墩娘替菜墩爹看麥場,菜墩娘沒來,她一個無聊坐著,喻蘭川在樹后吹口琴……
后來,她干活兒的時候,揀柴禾的時候,就經常能遇到他,有時看不見他的人,也能聽到他的口琴聲,那些悠揚婉轉的旋律,讓她在挨了奶奶和姑姑的打之后,能短暫地開心一會兒。
再后來……
“我的歌詞本呢?”
田橙忽然伸手,喻蘭川看著她笑了,心有靈犀地摸出一個巴掌大的塑料皮筆記本遞給她。
口琴和筆記本,這兩樣東西他一直隨身帶著,就是想著,說不定她什么時候能想起來。
這是一個藍色封面的筆記本,不算大,塑料封面上印著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字樣,里面每隔幾十頁,就有一幅祖國山水圖的夾頁。
田橙翻開筆記本,熟悉的字跡撲入眼簾。
一頁一頁地翻著,北國之春,麗達之歌,山楂樹,重歸蘇蓮托,哎喲媽媽,美麗的哈瓦那……
這些字跡有她自己的,也有喻蘭川的,這是兩人共同的秘密,共同擁有的財富,那些個挨了打又餓著肚子的夜晚,田橙躲在被窩里,翻著筆記本,雖然看不見,卻清楚地知道,哪一頁里面,是哪一首歌,每一首歌的旋律,她都爛熟于心。
手指撫過每一頁紙,清冷的月光下,田橙的目光忽然凝滯,又快速翻了幾頁:“這幾頁紙呢,為什么沒有了?”
喻蘭川跟著看過去,目光疑惑:“不是你撕去了嗎,還在筆記本上給我放了這個?!?p> 他攤開手,手心里是一只小小的紅色的塑料發(fā)夾,這是他買給她的,她最喜歡的東西。
桃漁
那個年代的人真的是這樣的,喜歡手抄歌詞,里面偶爾夾雜著名人名言和偉人語錄,一本歌詞本,寄托著整個青春,愛情有時就是一只口琴,一個回眸,兩個背靠大樹坐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