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高大的紅色林影間,陸寇和一個副將正在其中穿梭。
在他們周邊都是類似的高大樹木,最普通的樹干都要兩個人才能將其勉強圈住。樹冠上面長滿了細碎的葉子,將照進來的陽光也變得細碎鋪在一片干凈的土地上。
他們此刻已經(jīng)進入了大幽山的地界。
與從外面看起來的濃霧不同,在進來之后,所看到的濃霧瞬間消失不見,反而看到了久違的陽光。
此外,和白骨森林其他地方常見的遍地白骨不同,大幽山那些高大的樹木之間干干凈凈,甚至沒出現(xiàn)哪怕一根雜草。樹木仿佛擁有“生氣”,以強大的“領(lǐng)土”意識將異類完全驅(qū)擄出這片山脈。
難以想象這曾是一個古戰(zhàn)場。
不過在進入深處后,古戰(zhàn)場遺留下的怨念逐漸清晰地感覺到。通常這些怨念會以煞氣的形式存在,能夠污染人心。黑鐵軍在帝都出發(fā)前得到了神族的祝福,可以在一段時間內(nèi)抵御這種怨念。
神族的祝福類似魔族的魔咒,或者人間的符箓,皆是咒術(shù)的一種。不過只有在增益或者隔絕負面的情況下,神族所施展的咒術(shù)才會被稱作祝福,而用于對敵的咒術(shù)通常被稱為神印。
神族的祝福是黑鐵軍此行敢于進入白骨森林的基礎(chǔ),而至于新接納的士兵,則是通過發(fā)放來自陽生宗的清靈丹來免除怨念侵襲。
和神族的祝福一樣,清靈丹對于隔絕邪祟污染也有相同的功效。此行出征,雖然表面上陽生宗沒有派人來,但其實出力不小。
此刻陸寇他們是作為勘察者來到這里的。他們游蕩了很久,基本上只看到幾只暗狼在走動,并沒有發(fā)現(xiàn)魔族的痕跡。
一路上,副將總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令他很不自在。
走了很久,最后他終于忍不住抬頭一看,但這一看可把他嚇得夠嗆,腳下一個踉蹌失去平衡,一屁股墜在地上。
陸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反應倒沒有他那般夸張。那是接近樹冠的位置,上面長著三顆人頭,六只眼睛都在盯著他們。
其他樹木的樹冠也一樣,同樣各自長著三顆人頭,如同果實般排列,但連同四周的樹木一起來看,眼下便如同一場圍觀。
人頭臉上的表情各異,甚至有交頭接耳的,看起來真如人間集市的看客們沒多大區(qū)別。但在眼前的這一幕下,卻顯得詭異和可怖了。
“別怕,這是服常樹。據(jù)說北庭曾有一位長著三顆頭的神將名為離珠,他一生都在大幽山駐守。可惜后來不幸被白骨森林內(nèi)煞氣所侵襲至墮落,被神族誅殺后,其神魂散落在大幽山,變成現(xiàn)在你我所看到的服常樹?!?p> “那……這些服常樹是有意識的?”副將看著這些頭在盯著自己就瘆得慌。
“應該是有的?!标懣苁栈啬抗?,淡淡地說?!安贿^沒關(guān)系,他們不是我們的敵人,只是也不是我們的朋友。”
就在這時,服常樹上的每顆人頭臉上的表情突然慌亂起來,四處嘶啞著發(fā)出喑啞的嘈雜聲,但更多的人頭是紛紛抬起看向頭頂?shù)奶炜铡?p> 這一突然的變故令陸寇兩人如臨大敵,也跟著它們的目光望去天空。
只見天際一顆小小的隕石正在向他們的方向快速接近,速度奇快。
“快!我們離開這里!”陸寇當機立斷。他吹響口哨,一只火鳥從樹上飛掠而過,朝他們俯沖過來。
兩人在火鳥飛掠瞬間準確無誤地跳上去,被帶著一下穿出服常樹林進入空中。
在他們剛剛躍出空中瞬間,原本還在天際的隕石幾乎與他們擦身而過,隨后墜落撞到他們下面的服常樹林里……
伴隨著一聲激烈的爆炸,隕石中心的服常樹迅速倒下,在砸出深坑的同時,伴帶的火焰也在瞬間卷上周圍的服常樹。
火舌迅速向外蔓延,很快攀過服常樹的三顆頭顱,也順帶著將它們淹入熊熊燃燒的火海。霎時間,四處充斥著鋪天蓋地的哭泣聲,經(jīng)久不絕。
如此惡劣的情況下,繼續(xù)勘察已不再現(xiàn)實,陸寇只能選擇返回匯報。
由于黑鐵軍在進入大幽山后,駐扎在的是另一端的山腳,所以陸寇眼前的火焰并未發(fā)生在他們周圍。
但恐怖的山火還是抬眼可見。
這一幕不禁讓人回想起當日那個魔使出現(xiàn)時所帶來的幻象。
隕石所引發(fā)的山火非常猛烈,黑鐵軍不得不安排人驅(qū)動結(jié)界隔絕火勢,以免大火蔓延過來。
之后,他們也只能等待山火退卻后再上去察看。
經(jīng)過一日的等待,山火才完全消失在視線內(nèi)。黑鐵軍旋即馬不停蹄地奔上了那顆隕石掉落的位置查看究竟。
隕石墜落后在地上砸出了深坑,同時還在繼續(xù)往下鉆,最終在坑底形成了一個洞口。
此時洞口處的火已經(jīng)完全消失,只剩下絲絲白煙在發(fā)著脾氣。
沐雪非喚來幾名九道器械門出身的士兵,后者擅長傀儡機括術(shù),隨后施展法術(shù),將幾只木制的傀儡鼠沿著洞口放了進去。
傀儡鼠與施法者之間互有感應,施法者能夠從它們通過的地方感知洞窟內(nèi)的情況。
一段時間后,那幾名士兵同時睜開眼睛,每人臉上皆是難色。
“怎么了?”沐雪非問道。
“前面還算順利,所經(jīng)過之處僅是尋常的洞穴,符合被沖擊而成的洞穴形態(tài)。但越往后,傀儡鼠就開始越來越難以控制,再后來就全部失聯(lián)了?!笔勘鴤儫o奈搖頭。
“看來是洞窟里面的東西切斷了傀儡和他們的聯(lián)系?!蹦蠙M也這時走了過來,“操作傀儡需要精神力。他們雖然只是斥候,但傀儡術(shù)而言,他們的精神力并不弱。能夠如此影響到精神控制的,或許是這里面存在的怨念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定的意識?!?p> “是怨靈?”陸寇警惕道。
南橫也點了點頭,“怨靈是不屈的殘念墮落所致。和祟不同,怨靈沒有靈魂,只是一種精神執(zhí)念。我們在出發(fā)前受到神族祝福,在一定時間內(nèi)不會受到怨念的影響。怨靈無法侵入我們的精神,但對于需要精神外放的傀儡術(shù),就很難隔絕他們的影響了。”
沐雪非看了一眼那幾個剛剛結(jié)束施法的士兵,道:“看來類似精神外放的法術(shù)還是不要輕易釋放了?!?p> 這時,一旁的環(huán)淵立馬請纓,抱拳道:“讓我下去吧。我隱約感覺到洞窟里面有一種熟悉的氣息,神族說我們與停龍玉會有感應,我想我們能從中找到線索。”
南橫也瞇了瞇眼,道:“你們兄弟常年與法器打交道,感知停龍玉的氣息也比我們更敏銳。不過這樣一個憑空出現(xiàn)的洞窟,若說里面存在著某種我們要找的東西,未免有些太刻意了?!?p> “還是優(yōu)先對大幽山全境進行搜查吧?!便逖┓屈c點頭說,“另外安排人手守在這里,隨時稟報。”
沐雪非做了決策,南橫也并不反對,只是沉默地表示默許。
翌日。
在一片荒涼的大地上,一株幽蘭火苗浮空燃燒。火苗的火光不算明亮,周圍僅有絲絲微風伴隨火勢,再無助燃之物,所以時間過了很久,火苗依舊沒有變大的意思。
當畫面逐漸放大,在火苗周圍的荒地越來越廣闊,漸漸地連火苗都變成了一個藍色的光點,映襯出無邊天地的廣闊以及火勢之渺小。
這團微弱的火,再也無法讓這無邊天地熾熱起來。
百寶結(jié)束了打坐,緩緩睜開眼睛。
在大幽山深處,不久前百寶尋了個尚算隱蔽的地洞,隨后開始屏息打坐。
此舉算是在調(diào)息身體,也算是在利用大幽山的怨念與煞氣修行。對魔族來說,大幽山彌漫的煞氣確實是塊修行的好地方,只可惜百寶不敢一直呆在一個地方繼續(xù)調(diào)息。
所以每隔一段時間,他需要換一個地方。
“盡力吟唱出的言靈還是對魔魂的負荷太大了些,以后還是不要做這種事了。”百寶在心里后怕。若是當時并沒奏效,就要把自己陷入絕境了。
他正思索著,突然有股香氣撲鼻而來,明顯是燒烤的香氣。
百寶一下子來了精神,隨著香氣的方向走近,很快就看到不遠處有幾個人在圍著碳火烤野兔。
從裝飾上看,這幾個人的衣著都是斥候的打扮,也只有斥候才會在這夜里出現(xiàn)在營地外圍烤火。
“已經(jīng)是第七個了,魔族人藏在暗處,哥幾個都要注意一些,有什么情況就第一時間發(fā)出信號?!币粋€站著的軍士端著手在訓話,其余三人則站在另一邊點頭哈腰。
顯然訓話的這個他們頂頭上司,在簡單地交代幾句之后,上司轉(zhuǎn)身就往營地的方向走去。
看來此刻營地外的這三人在這夜里還有著放哨的任務。
“誰!”頂頭上司剛走,一名斥候立馬朝著百寶的方向呵斥道,其余兩人也紛紛亮出武器。
百寶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老鼠”,這個以機括制成的傀儡老鼠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黑鐵軍的斥候看來也不是什么浪得虛名之徒。
“別緊張,是我。”百寶趕緊舉手,緩緩從樹干后走出。
“是你?!背夂騻兙o張的神情松緩了一分,但手上還是緊緊握住了武器。“你不是走了么?你來這里做什么?”
看到大家還是那么緊張,這讓百寶有點無奈?!拔抑皇锹愤^,剛好聞到香氣就過來看看。話說好歹我也曾是黑鐵軍的一員,你們不用對我也提防成這個樣子吧?”
三名斥候相互看看,眼神里明顯有猶豫。不過其中一人還是不放心,隨手扔出一張符箓,落到百寶手里。
“你把血真符貼到身上,再過來。”
“血真符?”
“血真符一旦貼上,沒有我的敕令便再難拿下。一旦你對我們行兇,血真符便會記錄你的一切,傳遞到營地的羅盤上?!?p> 看到三人一臉緊張的樣子,百寶知道自己眼下大概是沒法說服他們了。不過只是貼張符倒沒什么,何況他本來就沒有行兇的打算。
百寶利索地把符箓貼到身上,然后攤開雙手,“這樣總行了吧?”
三人這才松出口氣,紛紛放下武器。
“多有得罪了,非常時期,也只能行非常之法?!逼渲幸蝗吮?。
百寶不在意地擺擺手,目光則全然被架子上的烤肉吸引了過去,三兩步便湊到了架子前。
“你剛剛講非常時期,是什么意思?”
“魔族對我們的行動開始了,這兩天已經(jīng)損失七個人了。在進入大幽山前,我們對于在里面行動的陣型早有準備,彼此之間的照應乃至示警都非常嫻熟妥當,但還是被魔族人找到縫隙。接下來對大幽山的搜尋力度會更大,屆時必然會有更多人遭遇不測,大家對此都很緊張。”一名斥候很是緊張認真地說。除了回答百寶,他一面也在驅(qū)動那些傀儡觀察周圍,所以神色看起來很嚴肅。
“我聽說軍營內(nèi)部有傳言,有人私自答應了那名魔使的請求,魔族人的騷擾很快就會停下?!迸赃叺囊幻夂驇е┫<秸f。
“噓……”另一人很快就制止了這個話題,“和魔族合作可是大逆不道之為,可不能胡言亂語。再說,魔族本身也不一定可信?!?p> “確實是胡言亂語,除了中軍的幾位將軍,其他人就算肯私自答應魔族人,魔族又怎么可能同意這種交易呢?”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把百寶隔絕在外了。百寶也確實插不上話,他畢竟不在軍營,沒有任何信息源可言,現(xiàn)在也只能聽他們聊。
某一瞬間,百寶忽然感覺自己或是一個多余的人。當夜狼營還在的時候這種感覺還不是很強烈。只是現(xiàn)在忽地明白,夜狼營也是多余的,只是一群多余的人聚在了一起才感覺到有被需要的錯覺。
他討厭這種感覺。
“百寶將軍,往后你最好還是不要太接近黑鐵軍。”那名先前給百寶符箓的斥候突然盯上了百寶。
他從架子上卸下一只獸腿遞給百寶,“不是每次都能遇到我們的?!?p> 百寶默然地點點頭。誠然,黑鐵軍對魔族提防的同時,自然也會包括他??磥硪院蟪硕惚苣ь悾B人類也要注意了。
之后,幾人重新開始了閑聊,多是一些毫無營養(yǎng)的話題。聊著聊著,百寶覺得有些無聊,于是便借著小解遁了。
走開不久,百寶想起自己身上還貼著那個斥候的符箓,下意識地隨手一扯,居然直接撕掉了。
他愣了一下,想起那個家伙口口聲聲說沒有敕令就拿不下,沒想到居然隨手就拿下了。不知該說是那家伙原本就是唬他的,還是學藝不精。
不過他也沒多想,既然符箓已經(jīng)拿下,就沒有回去的必要了。
一段時間后,三位斥候吃飽喝足,抬眼望見故人去而復返。
“百寶將軍,你怎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