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子敬入宮后就被帶著往御花園的方向去,皇帝出乎意料的沒有在日常辦公的紫宸殿召見他。
進(jìn)入御花園,在一個老太監(jiān)的帶領(lǐng)下,在宮中轉(zhuǎn)了幾條道路后,沐子敬終于在一個亭子里見到皇帝。
亭子毗連著一個用高大白色石柱筑起的園子,石柱上勾勒著浮雕龍紋,上面有各樣玉石點(diǎn)綴著,形同一個頗為典雅的困獸園。
確實(shí)是困獸園,因?yàn)樵趫@內(nèi)正伏著一只異獸。它身長十五尺,身軀全部由玉質(zhì)組成,看起來就像是一塊雕刻出異獸模樣的巨大碧玉,頗具威嚴(yán),在日光中發(fā)著晶瑩的綠光。只是這到底不是一個靜物,在沐王爺?shù)絹砗?,它便睜開了那雙金色的瞳子,注視著新來的客人。
它的名字是玉麒麟。
“陛下。”沐子敬對著皇帝行禮。
皇帝擺手示意讓他起來,嘴里則似是無意地說道:“當(dāng)年先祖皇帝征戰(zhàn)天下,玉麒麟是他最好的臂膀。這么多年來,玉麒麟一直都在保衛(wèi)皇家安寧,是帝國的屏障。朕每年取這鹿王心,正是為了它?!?p> 說罷,旁邊的太監(jiān)將困獸籠的門打開,雙手捧著一個錦盒步入園內(nèi),在趴在地上的玉麒麟面前把錦盒放下,然后打開,露出藏在其中的玲瓏剔透的心臟。這是早朝時被皇帝拋下的鹿王心,被下人們撿起送到了此處。
鹿王心對于玉麒麟來說能夠增強(qiáng)法力,延年益壽,對于一只已經(jīng)超過五百歲的異獸,敖氏皇室的象征,皇帝當(dāng)然想要令其繼續(xù)保持年輕的狀態(tài)。
“沐王府雖非皇家親族,但自先祖冊封以來,一直被視為皇族一員,就如同這玉麒麟一樣,你可知道?”皇帝斜眼看著王爺,話里意味暴露無遺。
沐子敬當(dāng)即跪地,一邊行禮一邊說道:“沐氏世代效忠皇家,甘愿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子敬快快請起,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被实凵焓猪槃菀獙⑺銎?,臉上微微帶著笑意。
但沐子敬并未因此而起,反是繼續(xù)說道:“陛下,為早日平定蝕心魔之禍亂,我愿同意讓天火天神為小女換心。只是在此之前,我想向陛下請一道圣旨?!?p> 皇帝原本想要扶起沐王爺?shù)氖滞蝗辉诎肟罩型W?,眼角不由得顫了下?p> “你說?!彼咽质樟嘶貋?。
“我要請的,是一道降罪之旨。正如天神所言,蝕心魔以小女為寄身之所,接連做出禍害百姓,威脅陛下之事。此之種種皆為沐王府疏忽縱容所致,請陛下降罪!”沐子敬說話間態(tài)度相當(dāng)誠懇,語氣也是十分強(qiáng)硬,倒是有些逼著皇帝降罪自己的意味。
皇帝先是愣了一下,聽完后不由得無奈地嘆了口氣,“子敬啊,是那公輸右在散布這胡言亂語吧,你也真是,理這些話做什么?你是什么樣的人,朕還不清楚嗎?”
皇帝以為是公輸右散布的話影響了沐王爺。公輸右一向與沐王府意見相左,這種情況下必然會在暗中散布蝕心魔源于沐雪非的言論,以制造輿論要挾沐王府。皇帝對此一直都知情,無論是之前頒布圣旨請?zhí)t(yī)赴沐王府還是這次朝會后下的噤聲令,其實(shí)都是在為沐王府著想。這位王爺?shù)男宰右幌蚬⒅?,很容易就會被挑撥,?shí)在令他不得不多操一份心。
對于公輸右這個人,皇帝一直都存有戒心。這個人所代表的公輸家族可是前朝的皇族,是他們敖家和沐氏一同拽下來的。當(dāng)初從公輸家族手中奪過江山后,就有明令禁止公輸后人永世不得進(jìn)入朝堂。
不過這個禁令在公輸右時被打破了。當(dāng)年為了在奪嫡中勝出,彼時還是親王的敖談與公輸家族的族長公輸右定下約定,以允許其擔(dān)任丞相的代價來取得公輸家族的財富支持。奪嫡結(jié)束后,公輸右順利地出任丞相,公輸家族的勢力也由此到達(dá)了巔峰。
皇帝一直都對其忌憚,無數(shù)次想要對公輸右下手,但公輸家族的財富與勢力又不得不令他按兵不動。公輸右對他來說就像是豢養(yǎng)著一頭猛虎,而且是一頭自己引進(jìn)來的猛虎,既要小心利用,又要擔(dān)心被它反咬一口。
“陛下應(yīng)該清楚,同意換心就意味著要為此昭告天下,為神族在人間的行動提供依據(jù)。圣旨頒發(fā)之時,天下人要怎么看沐王府并非子敬理或不理就能解決的?!便遄泳词冀K低著頭,聲音毫無起伏,“既然如此,沐王府愿請罪?!?p> 皇帝皺起眉頭,他說的沒錯,圣旨一旦公布,就等同于是承認(rèn)蝕心魔就在沐王府內(nèi)。雖說蝕心魔害人跟沐雪非扯不上關(guān)系,但沐王府多少也有疏忽縱容的罪責(zé)。但皇帝同樣也清楚,蝕心魔如此狡猾,連道家三宗都沒能察覺,沐王府的疏忽倒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才沒有因此去責(zé)罰沐王府。
可惜他知道是一回事,世人要怎么看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那些失去了親人的受害者親屬來說更是如此。思來想去,沐王府的罪還真是不好去掉,不然公輸右也必定會因此發(fā)難。
“朕知道了?!被实鄣恼Z氣恢復(fù)平靜,眉宇間略有所思地細(xì)皺著,“朕會酌情處理?!?p> “謝陛下!”得到皇帝應(yīng)允后,沐王爺才從地上站起。這是真卿讓他做的第一件事,認(rèn)罪。畢竟又不是沐雪非殺的人,就是疏忽縱容之罪沐王府還不放在眼里,倒若是皇帝一味保護(hù)會加重輿論對沐王府的傷害。
“子敬,朕知道你在擔(dān)憂些什么,光是這些罪名還難不倒你?!被实蹅?cè)過身去,看見那玉麒麟又恢復(fù)了睡覺的模樣?!把┓鞘请迌苑獾目ぶ鳎拿?,朕也必須得管。所以,朕已經(jīng)告訴裴屸,三天后朕會親臨落英山,讓他和他的禁軍都準(zhǔn)備好。當(dāng)然……”
皇帝微微側(cè)過頭來,“還有你的黑鐵軍。強(qiáng)軍之下,朕就不信那個天神敢有分毫懈怠。”
“可天火畢竟是神族,就算強(qiáng)軍環(huán)伺,也未見得就能壓迫到他?!便遄泳磽u頭。
“那你的意思是……”
沐子敬這時畢恭畢敬地再度行禮,“子敬斗膽再請,陛下在宣布換心之旨上可以說明小女身有玉尺玲瓏之心?!?p> “什么?”皇帝感到有點(diǎn)懵。
“天火曾說,若小女要全身而退,唯一的辦法就是身有玉尺玲瓏心。如果一個身有玲瓏心的人卻最終死了,陛下就可直接告發(fā)其草菅人命之責(zé)。為了躲避罪責(zé),天火將不得不盡力保護(hù)小女安全?!?p> “但……郡主不是沒有玲瓏心么?”
“陛下的圣旨難道就不能騙人么?圣旨上說有就有,誰敢去質(zhì)疑圣旨?”說話間,沐子敬抬起眼睛,正好對上皇帝的雙瞳,“我們不需要讓所有人相信,讓長天界相信就行了?!?p> 皇帝頓時茅塞頓開。是的,人間再多的軍隊(duì)都無法令身為神將的天火感到威脅,他唯一懼怕的只有長天界,而人間的皇帝所頒布的圣旨就有直通長天界的權(quán)限。一旦長天界認(rèn)定沐雪非存在玲瓏心,就算天火這時給他們提供了不同的答案,他們也未必相信。因?yàn)檎缣旎鹚?,沐雪非的?nèi)心正被魔氣纏繞,外人根本難以看清虛實(shí),既然天火看不清,當(dāng)然就沒資格去質(zhì)疑是否了。
皇帝這時瞇起了眼睛,歪著頭看王爺,目光中透露出疑慮。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在看著一個假的王爺。
“子敬,這種話可不是你能說出來的?!?p> 沐子敬卻也坦然,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實(shí)不相瞞,這是府上真卿先生的意見?!?p> “喻真卿?”皇帝皺起眉頭,“原來是那個所謂的天官第一。朕就想,還以為你真的腦子一下開竅了呢……”
皇帝接著笑了笑,“好吧,就依你所言。”
“謝過陛下!”
“不過……朕還是親兵前去,到底是人類的地方,不能讓他們太放肆?!?p> 沐子敬點(diǎn)點(diǎn)頭,就算皇帝不說他也原本打算請旨讓黑鐵軍過去。不管怎樣,他都不能把寶全部壓在天火身上。
這時有一名老太監(jiān)正緩緩走過來,對著兩人微微欠腰,說道:“陛下,裴屸將軍來了。”
“來的正好?!被实壅f。
只見裴屸仗劍步入花園,待走到兩人身前時單膝跪下,行禮說:“陛下,經(jīng)過清算,天牢中正好有五個與沐雪非郡主年紀(jì)相仿的女童。她們都是受大人犯罪而被株連之人,不日將會處死,用來為郡主換心再好不過。”
“什么?”弄清裴屸過來的意思后,沐子敬一下就被震驚了。他一向不管刑案,卻是不知竟有如此多的所謂株連之罪。
“如今帝國安定興邦,她們的父母到底犯了何罪,竟連累其孩子受這株連之苦?”
“他們……”裴屸眼睛探上瞄了皇帝一眼,見其點(diǎn)了點(diǎn)頭,遂說道:“他們是平陵王的舊人。”
沐子敬的心忽地咯噔了一下,轉(zhuǎn)過臉去看見皇帝緊繃著的臉,談不上生氣,也絕對談不上平靜。
是啊,就算這個帝國已經(jīng)變得安定,已經(jīng)不再需要株連九族這樣嚴(yán)苛的罪責(zé),對于曾經(jīng)的敵人,他的心一直都是那么絕情。
但沐子敬不愿這樣,說到底這些人都是無辜的。
“陛下,小女要換的心,沐王府可以自己準(zhǔn)備?!?p> “她們都是死罪之身,就算你不愿意,也救不了她們。”皇帝瞇著眼睛,語氣有些發(fā)冷。
雖然如此,但沐子敬不愿意從自己的手上剝奪她們的生命。換心所需要的心臟一直都在困擾著他,而事到如今,他只能選擇相信真卿。
“陛下,換心所需要的心臟已由府內(nèi)真卿先生準(zhǔn)備,就讓這幾個女童回到牢中吧。這數(shù)日來,城中無心之尸已經(jīng)太多了,實(shí)在不需要有太多人落入此等下場?!便遄泳粗?,換心所涉及到的不只是自己的女兒,還包括一條陌生的生命。既然真卿說了有辦法可以解決,他便選擇相信。
而關(guān)于這五個女童的性命,他保不了,至少在現(xiàn)在這個時候保不了。他無法在這個境況下為她們求情,以皇帝的心性,這非但救不了她們,反而會害了她們。
皇帝并非不知曉他的意思,不過想來沐子敬來時想必已經(jīng)跟那個被稱為神童的真卿有所溝通,那就依他的意思吧。
皇帝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讓裴屸帶著那些被挑出來的女童回去天牢。
而在告別皇帝,沐子敬出宮后則是很快輾轉(zhuǎn)找到了剛剛把女童送回天牢的裴屸。
裴屸知道他的來意,他往四周一掃,確定沒人跟著。
“王爺,裴屸并非無情之人?!迸釋馔笸肆艘徊剑c前來的王爺保持距離,然后微微作揖,既表珍重,也表自覺。
沐子敬停下腳步,明白裴屸是何意。裴屸并非無情之人,這就是裴屸的承諾。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百寶回到了瑞紅樓。
天火的出現(xiàn)打亂了他的計(jì)劃,令他不得不另尋他法。而且他還不清楚那個隱藏中的魔族人到底是誰,藏在何處,有何目的。
他特意向小二打探過,知道了所謂蝕心魔的傳聞。蝕心魔不會是沐雪非所為,這背后的魔族人是誰呢?
“蝕心魔……蝕心魔……”百寶躺在床上,眼睛無神地嘟囔著。
“以啖食人心為食,聽起來像是貪欲君主窮的后裔會干的事?!?p> 百寶從床上翻起,心煩意亂,“看來引來天神的還有這個奇怪的家伙?!?p> 心里煩悶,他打開門,打算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情況如何再做打算。
剛下樓,耳朵就被旁邊傳來的吵鬧聲吸引住了,隨之而來的還有各種瓷器摔碎的聲音以及小二的咒罵聲。
“你這家伙,竟然敢到瑞紅樓吃霸王餐!兄弟們,揍他!”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滿身酒氣的的白衣中年男子。此刻他正爬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而兩邊的小二則在使勁地拉著他的肩膀,想要把他從桌上拉下來。但不管小二們?nèi)绾斡昧?,這醉漢就是紋絲不動。
醉漢的體型并不大,面容看上去略顯滄桑,看起來就應(yīng)該是一個喝醉酒的普通人。不過從這小二們的表現(xiàn)看,這醉漢應(yīng)該是有學(xué)過法術(shù),特意在耍這兩人。
小二們見拉不動,當(dāng)下選擇揮起拳頭。
一記重拳從醉漢頭頂呼嘯而來,醉漢身形往后一撤,頭頂同時從桌上退出,正好令拳頭落空。另一人見勢,迅速怒起側(cè)腿,正對著醉漢的腰身,誰知那醉漢一個側(cè)身,再度輕易躲過。
這時醉漢站起身來,不過仍是喝醉酒的模樣,搖搖晃晃地,在不過兩桌之隔的方寸之地內(nèi)來回晃動,竟是巧妙地躲過了兩小二繼續(xù)來勢洶洶的拳頭。
又是一個簡單的側(cè)身后,他閃身到其中一人身前,在對方驚訝的眼神中朝著他抱了過去。
這一抱落在小二身上就像是千斤重壓到身上,瞬間將其撲倒的同時,順勢將其身后的桌子壓成粉碎。小二也在這重壓下直接被砸昏了過去,失去了意識。
接下來,他又是故技重施,從地上一下蹦起,突然閃到另一個小二身前,抱落過去,把他也壓暈了。
這時候店里的其他小二見狀紛紛趕過來,對他呈包圍之態(tài)。
“這家伙會法術(shù),大家小心一點(diǎn)!”有人喊。
在一旁看戲的百寶暗暗贊嘆這家伙的身法很不賴,即便不用法術(shù),光是這一身武藝就足夠耍得小二們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了。
忽然,他看到這醉酒男子的腰間居然掛著一塊腰牌,在剛剛的打斗中暴露了出來。
這是陽生的腰牌,他之前還變過。
好嘛,又來了一個陽生的。不是不爽,實(shí)在太有緣分了些。
被重重包圍下的醉漢沒有再繼續(xù)躲避,而是選擇直接躺了下來。
小二們當(dāng)然不會就這樣放過他,直接沖上去就是一頓拳腳交加。然而無論他們的拳腳多么猛烈,落到醉漢身上就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樣,毫無威脅。而醉漢的臉上也沒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甚至還挺享受的。
“喂!你們別打了,他的賬就算在我身上吧?!卑賹毻蝗婚_口,制止了小二們的揍打。
倒不是動了什么惻隱之心,百寶看上的只是這醉漢腰間的腰牌罷了。雖說沐王府門外的公告早已撤下,守衛(wèi)也比之前更加森嚴(yán),想要像之前那樣憑借著腰牌進(jìn)入似乎已經(jīng)不太可能了。但世事無絕對,沐王府并沒有完全謝絕訪客,只是不讓人接近沐雪非而已。如果是見的是沐王爺,同時宣稱自己有救人之法,未必就不能進(jìn)去。
反正假冒陽生也不是第一次了,選擇強(qiáng)行從沐王府帶走沐雪非也試過,只是最終都宣告失敗。天火的到來令百寶越來越緊張,在不選擇硬拼的情況下,設(shè)法混入沐王府仍是最好的辦法。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再試一次,只要能進(jìn)入王府見到沐雪非,才能進(jìn)行下一步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