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墟主動朝著眾人踏上前去,這一刻他的雙瞳已經(jīng)變作火紅,嘴角的獠牙突刺,面容變得猙獰扭曲,一股恐怖的氣壓從身上散發(fā)出去,壓得魔獸紛紛臣服跪地。
就連這些實力強大的魔族戰(zhàn)士也慢慢地感覺吃力,雙腿不停地顫抖著,有著下跪的沖動。
“絕君,你不該這樣。”幻離沉下目光,抽出了月形彎刀,其他人也紛紛效仿。
“我討厭,死亡在你們口中變得這么廉價,不尊重別人的命,也不尊重自己的命!”真墟一邊說話一邊往前走,直到距幻離只有一個彎刀的距離,再上前一步,彎刀就會剛好觸及他的身體。
“你們要殺了她,我就殺了你們!”
頃刻間,黑暗的宮殿之外烏云密布,黑云在上空圍繞著宮殿旋轉(zhuǎn)起來,四處電閃雷鳴,連空間都隱隱感覺到壓縮起來。
很快,一場雨,悄然而至,只是淋不到大殿之內(nèi)。
雨點滴嗒嗒地滴落在青銅地板上,小鬼們含著玻璃球,躲在青銅門后,探著頭,瞪大了眼睛去看這場血腥的戰(zhàn)斗。
它們緊緊地抓住門沿,把自己身體的大部分都掩藏住,生怕那個正在屠殺的惡魔發(fā)現(xiàn)他們的所在。
戰(zhàn)斗持續(xù)的時間不長,當最后的一把彎刀割掉戰(zhàn)士的頭顱。無頭的身體轟然倒下,鮮血匯聚到一起,順著地形慢慢流向青銅門之外,與外面淋漓的雨匯到一起,仿佛連雨都變作血的紅色。
真墟站在人群中間,腳下盡是尸體,魔獸的殘肢也碎了一地。鮮血染紅了這座大殿,連那被用鏈條封鎖起來的青銅王座都沾染了這場戰(zhàn)斗的血跡。
真墟也在這場戰(zhàn)斗中成了一個血人。不知是傷痕還是被對方的血所染,他的身體的每一處都盡是血色,已經(jīng)沒有多少是干凈的了。
而在他的面前,還跪著一個人。那人尚留著意識,只是看起來十分糟糕。他已被截斷了雙臂,胸口也被插入一把彎刀。
這是將死的幻離,死在自己的刀下……
但在這時他卻無聲地笑了。他的脖子像是被某種怪物咬掉了一半,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這也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喑啞地說著,又像是從未說出聲音,只是在努力地做著嘴型。
“果然……暴君說的沒錯……當懦弱的心變得堅硬……魔族將所向無敵……”
說完,他的目光完全黯淡下去。
“聽著?!闭嫘嫠浪赖赝嚆~大門外,望著那面雨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在跟腳邊的幻離說,又像是對整個世界宣布。
“她是我的妻子,誰要動她,我就殺了誰!”
這是詔書,魔族君主的詔書,從此刻開始,雪就是他的妻子,是魔族的王妃!
真墟在宣告這個轟動魔域的詔書的時候,雪只是在后面木訥地看著,臉上的表情隨著這句話陷入呆滯。
自真墟站出來為了她不惜將前來取她性命的魔族戰(zhàn)士殺死開始,她就保持著這個表情,完全說不出話來。
從未想過會有一天會是他站到自己面前,替她擋下了這一切。
傳聞中的懦弱君主,當他發(fā)起狠來的時候,原來是這樣的。
也許在那么一瞬間會令她感到驚訝與震動,但很快就趨于平靜,趨于自然。
她知道真墟想做什么,也知道為了什么。
然而,就在這時……
“為了一個女人,值得么?”
恍惚間,一段冷漠又帶著半分的戲謔的聲音從門外的雨幕中悄然而至,一瞬間傳遍大殿。
雪渾身一震,眼神驚恐地看向門外,那里似乎有一個身影在逐漸靠近大門。心頭上,一股無形的壓力席卷而來,胸膛如壓千斤。
真墟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從他朝著門外宣告開始,他就知道那個人就在那里。他說的那番話是說給他聽的。
他不是此刻心血來潮想要立雪為妃,他早就想過有這一天。為保住她的命,這是他想到的最好辦法。
那人踏進大殿,腳踩在血跡斑斑的地上,明明從雨中而來,身上卻沒有沾染一絲一毫的的水沫。
他穿著暗色的甲胄,甲上的棱角銳利分明,金屬質(zhì)感的戰(zhàn)靴踏在青銅地上,在身上發(fā)出陣陣金屬抖動而引起的鳴聲。
這是一個典型的魔族戰(zhàn)士,其氣勢之凌人,遠遠超過了此前的幻離。從他踏入大殿開始,無形的殺氣已經(jīng)透過了這里的每一寸地方,連他這個人在進來的時候都顯得那樣不真實,仿佛是永恒夜的大門一下打開,將死亡的歸宿呈現(xiàn)在眼前。
雪感到一股血氣涌上來,下意識掙扎著清醒時,感到口中已經(jīng)充斥著血腥味。
眼前的來人,他的樣子與真墟有幾分相似,只是比起真墟更加高大,眉宇間更加冷酷而威嚴。
“帝惡……”真墟抬起眼睛,道出了來人的身份。他忍住怒氣,堅硬的臉上繃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大概只是一道殘影閃過,面前的人影消失,帝惡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在帝惡的身后,那些失敗的魔族戰(zhàn)士和魔獸們轉(zhuǎn)瞬間化為血水,連同那些地上的血跡一起被帶著浮起,彌散在空氣里,肆意地飄動,如同一面詭異的血畫。
在這副詭異而可怖的血畫面前,只見帝惡瞇著眼睛,俯視著他,帶著陰冷的語氣說:“真墟啊,除了她,你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我都可以給你?!?p> 真墟冷然一笑,他往后退出幾步,好讓雪能被他死死地護住在身后。
“除了她,什么樣的女人,我都不稀罕!”
帝惡赤色的瞳子閃爍了一下。
他抬起眼睛越過真墟落到雪身上,這股尖銳的目光只在瞬間就讓雪感到吃力,猶如透骨的寒意。
帝惡收回目光,重新回到真墟身上。他輕輕地嘆息一聲,似乎有點難過。
“看來,是我太縱容你了?!?p> 他慢慢將右手舉起,手中瞬間多出一把細直的短劍,緩緩地最終把劍頂在真墟的胸口處。
“真墟啊,我可是你的哥哥,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么?”
百寶死死地盯著他,臉上血跡模糊,火紅的雙瞳格外矚目,獠牙上也盡是血痕,但卻是面不改色。
“你要殺她,我就殺了你?!彼鹬鰜磉@句話,同時帶出一口鮮血。
帝惡眉頭緊皺,“自出生以來,這是你最發(fā)狠的一次?!?p> 話音剛落,他把短劍慢慢扎入真墟的胸口。在這一瞬間,在他身上爆發(fā)出的巨大壓迫力下,真墟無法動彈,只能看著短劍慢慢扎入。
真墟又吐出一口鮮血,但仍是揚起頭顱,眼神依然堅毅,毫無懼色。
短劍繼續(xù)刺進,極大的痛楚充斥著真墟的神經(jīng),他感到自己臉部的肌肉在痛苦地顫抖著,唯獨那雙血紅的眼神毫無變化。
短劍在這一瞬間推到了極致,剛好刺穿真墟的身體,從后背透出一點白色的劍尖。
雪被拴在青銅柱上,面色蒼白,嘴唇微微顫動,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幕。
在帝惡到來所帶來的巨大壓迫力面前,那些禁錮在她身上的枷鎖無形地變得更嚴密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感到心臟在顫動,但自己卻無法發(fā)出聲音。她嘴巴微動著,將面前的驚訝與沖擊匯聚成一句傳達不出去的話。
“為什么……”
魔族王座上的兩位君主,現(xiàn)在就站在她的面前反目,所為的僅僅只是她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白魔族遺孤。
這一刻的真墟就像一個沉默的巨人,在短劍已經(jīng)刺穿的情況下,卻依然沒有發(fā)出任何的聲音。那雙血紅的瞳孔只是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哥哥,沒有變化。
帝惡也盯著他的眼睛,這一刻,似乎很漫長,如同度過了幾個春秋。
終于,帝惡松開了握劍的手。
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絲失望的神色,慢慢轉(zhuǎn)過身去,沒有說話,一步一步地朝著門外而去,逐步走遠……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門外的雨也逐漸停了下來……
籠罩在他們身上的巨大壓迫力憑空消失,像是在心頭卸掉巨石。真墟挪動腳步,艱難轉(zhuǎn)過身去。
他艱難地轉(zhuǎn)到雪面前,抬眼看到困在她身上的鐵鏈。此時,他伸手從自己的胸口用力猛地抽出短劍!
這一瞬間鮮血淋漓,不僅染紅了他,也染紅了面前的雪。但在這極大的痛楚面前,真墟只是眼角一顫,沒有發(fā)出一聲哀嚎。
他弓著身子,強忍著身上帶來的極大痛楚,一劍揮下,將困住雪的鐵鏈砍斷。
直到這一刻,他終于忍不住了。他扔掉短劍,咬著牙,全身都在激烈地顫抖。忽地低著頭嘶吼了兩聲,似乎是要把身上的痛楚隨著聲音吼出。
吼完之后,他感覺好多了。他仰起頭,看著雪呆滯的臉,微微呼著氣,顫抖著想要用手拭過她臉上的血跡。但這個動作卻在伸到一半時停住,千言萬語變作一句輕聲的問候:
“疼么?”
雪仿佛是僵住了,眼睛一動不動,靜默地看著他,什么也沒說。直到真卿開口說出的那一句話,然后就看到他咧開嘴笑了,和平常一樣。
那一瞬間,雪感到自己的心臟仿佛是被什么抓住了,一滴淚水從她的右眼滑落而出。
她伸出右手顫抖地探過去,輕輕地觸及他染血的臉龐,恰巧此刻大殿內(nèi)的燭火重新恢復,照亮了他們半張臉。
故事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
百寶睜開眼睛,望著席中的嬌小身影,內(nèi)心似乎飄回了那個時候。
現(xiàn)在,是時候離開了。
百寶站起身,準備過去把沐雪非抱起后離開。然而就在此時,他突然聞到了一股煙味,是灼燒的氣息。
在窗外!
百寶猛地扭過頭去,透過窗欞的小格看到原本平靜的湖面上居然燃起熊熊火焰!
所有的荷花、荷葉都燃燒起來,連湖水都像是覆蓋了一層油,瘋狂地燃燒著,迫不及待地朝著草廬而來。
不對,是陷阱!
百寶迅速反應過來,他沖過去想要將席中的女孩抱起。但草廬卻在瞬間一分為二,正好將他們分隔開,與此同時,一道火墻從水中沖天而起,正好擋在他的身前!
“你找死!”百寶怒了,下意識地想這一定是皇后的把戲,不對,是江無方的把戲!
草廬之下,一條三頭大蛇圍著草廬游走,轉(zhuǎn)瞬間沖出湖面,其中一條蛇頭張開血口,一口就從火墻上吞下去,將火焰瞬間熄滅。
在火墻消失的同時,對面的沐雪非卻不見了。
百寶心頭一緊,直接對著三頭大蛇狂喊:“狂蛇!給我吃了它們!”
得到指令的狂蛇轉(zhuǎn)身潛入湖中,長長的蛇身圍繞著草廬游走,三頭的蛇口肆意吞沒著菏澤燃起的火焰。
這時,原本燃起火焰的荷花突然借著火勢瘋長,在小小的菏澤上開出數(shù)朵盛大的火蓮,圍繞著狂蛇盛放,在狂蛇兇猛的進攻下反而燃得更盛。
百寶發(fā)現(xiàn),這些火蓮似乎是遵循著某種規(guī)則圍繞在草廬周圍??裆叩墓粼矫土遥瑢Ψ椒磽浠貋淼幕饎菥驮矫?。
“看來再兇猛的猛獸,面對囚籠也只能屈服?!?p> 夜空下,天火站在云端,俯視著湖中灼燒的菏澤和那條在其中四處沖擊的狂蛇。
“那個人類還算有點本事,居然真有辦法將人帶入火蓮陣中?!?p> 他想起那個名為真卿的人類來找他提議時,確實沒想到他能辦到。他瞇著眼睛,金色的瞳孔上映襯著湖面上的火光所形成的陣型。所有的火蓮沖天而起,排列如星辰圍繞,由火焰灼燒帶來的白色蒸汽彌漫其上,只看到中央的狂蛇愈發(fā)強烈地從蒸汽中游動,但空間卻越來越小。
過不了多久,這條蛇和它的主人都會被火蓮吞并。
是我想多了,你并不像我預想的強大?!碧旎鸬膽B(tài)度變得輕藐起來。
“野蠻的魔族人!”
天火的聲音在云端響起,如洪鐘般籠罩在菏澤上?!澳闳羰沁x擇束手就擒,本神將會親自將你封入眾帝臺。若是繼續(xù)負隅頑抗,就只有死路一條?!?p> 百寶咬著牙,在灼烈的火光中瞇著眼睛。透過濃郁的水汽,瞧見天際云端一臉高傲的天火。
“看來只能這樣了?!?p> 百寶揚起右手,一個黑色漩渦在掌心旋轉(zhuǎn),頓時在天空之下,云層仿佛破了一個洞。
“這是通靈術(shù)?!碧旎鸪料履抗?,感受到身邊逐漸攀升的魔氣。
“是亭雨侍?”他心想。
忽然間,湖面旋轉(zhuǎn)起來,連帶著火蓮也跟著旋轉(zhuǎn)。湖水不停地翻滾著,形成了一個極大的漩渦。
“嘶!”的一聲,六個蛇頭從湖面竄起,加上原本的三頭,三頭狂蛇化身九頭大蛇。大蛇在湖中游走,一頭吐著水柱,一頭吞著火焰,其蛇身因九頭散發(fā)而形狀若牛身,加之一條仿若龍尾的尾巴的湖水中若隱若現(xiàn)。
天火逐漸想到了一個傳說中的怪物,九嬰。
九嬰所存活的年代距離現(xiàn)在已有數(shù)萬年之久,身為異獸的它傳說是神獸與魔獸融合而出現(xiàn)的怪物。至于為何神獸與魔獸會融合到一起,至今也沒人知道緣由。
但顯然這個融合是失敗了,因為九嬰幾乎繼承了魔獸的殘暴與歹毒,沒有一絲憐憫之心。也正是如此,九嬰既不是魔獸,也不是神獸,一直被稱為邪獸或者邪物。
“居然是九嬰?!碧旎鸬哪抗饪偹阏J真起來。
“九嬰擁有駕馭水火的力量,火蓮無法將其困住。能夠召喚九嬰的魔族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看來不能就這么讓你死了?!?p> 果然,得到九嬰相助的百寶,面前的火勢一下消退不少,草廬周邊的火蓮也被壓制了回去。
百寶一步跳到草廬的另一邊,緊張地尋找沐雪非的下落。
就在他火急火燎之際,突然腳下的湖水開始越發(fā)激烈地震蕩起來。
一時間,用以固定支撐草廬的木架在水波中斷裂,草廬的木制地板直接貼到水面上,化身激蕩湖水中的一葉孤舟。
在激蕩的水面上,草廬內(nèi)激烈地晃動著,連想要站住腳步都有些困難。
此刻草廬的廬頂已被掀翻,九嬰激烈攪動起的湖水和它吐出的水連同那濃郁的水汽一起,仿佛像是下起了雨。
隨意飛散的雨滴像飛竄的石子一樣,無情地拍打在百寶的身體各處,帶來陣陣短暫的刺痛。
百寶艱難地站住,用力抓住草廬內(nèi)的一根木柱,掙扎著瞇著眼睛。這時候,一段似有似無的歌聲透過水汽的影響傳到他的耳里。
“嗚呼……呼……”
某種古怪的聲音突然在菏澤響起,似乎是那些火蓮在唱歌,歌聲飄蕩在湖面上。
仔細聽時,又像是有人在懺悔自責,聲音里帶著極大的罪惡感。
這是……招引亡靈的序曲。百寶心頭一顫,他記得在南洲通天海中有鮫人族,其歌聲能攝魂勾人,時常引得游魂飄蕩海面,令行舟沉沒。
但耳邊的歌聲比鮫人族的勾魂歌更加攝魂。
驚訝之下,百寶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天火停留的位置。
只見此刻天火的額上長出了一只眼睛,眼睛上火光四溢,一只長著人臉鷹身的怪物從中沖出。
這只怪物從眼睛里出來后,便張開了翅膀開始大聲吟唱起來。
它的歌聲通過火蓮籠罩著菏澤,歌聲所及之處,火蓮的生長重新恢復生機,而九嬰則是在歌聲下變得極度暴躁。
它不斷地攪動著湖水,將整片菏澤震蕩起來。
突然,一個巨大的水波撞來,草廬被一下打翻,百寶也隨之被打落水中。
這一刻,盛大的火蓮倒影在湖中,百寶在落入水中之后仍能見到身下火蓮的巨大倒影,仿佛它真的在水下綻放了一樣。
“奇怪,我為何能看到倒影……”
百寶在水中問自己。他感到身邊的水體包裹著自己,忽冷忽熱,耳邊是勾人心魄的幻曲。
他問出的問題沒人回答。他想要盡快游出水面,但身體卻在激蕩的水流下迷失了方向。只有向下,向下才能擺脫水流的控制。
百寶感到身邊的水體逐漸變得冰冷,眼睛所及變得越來越暗,仿佛置身于一個充滿了水的無底洞,周圍是摸不到邊緣的黑色盡頭。
忽然,他的瞳孔里出現(xiàn)了一絲微亮,循著光的方向,那個原本在身下倒映著的那個巨大的火蓮倒影再度出現(xiàn)。
在火蓮中心是一個大水泡,而在水泡之內(nèi)的……竟然是沐雪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