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這樣……”伏唯沉吟著略略點頭，對百寶的說法并不深信，只是當下不愿繼續(xù)刨根問底。
“好了，既然人沒事，我們休息一下，天亮以后就回去吧?！卑壮窟@時淡淡地說，不管是否相信百寶的話，他都選擇了不去追問。
氣氛逐漸變得壓抑。
伏唯站起身，對著百寶就是一個鞠躬。“百寶將軍及時出手，令郡主轉(zhuǎn)危為安。伏唯感激不盡?！?p> “感激什么……他不過是去救自己的心上人罷了?！卑壮坎恍家活?。
百寶微微抬起頭，眼里帶著驚訝。但卻不是望向眼前給他行禮的伏唯，而是白晨。
“什么叫心上人？”
白晨愣了一下，像看傻子一樣看著百寶?！皠e給我裝傻，我是說你愛上她了。”
伏唯人傻了，后知后覺的他從未想到百寶對郡主擁有愛慕之情，他一直以為百寶舍命去救郡主主要是為了報入伍賞識之恩。
百寶重新低下頭，若有所思：“愛，又是什么？”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白晨有點煩躁，語氣也加重了不少，“我想過了，這仗打完，我們就回去下林村?！?p> “你不是要去建功立業(yè)么？”百寶望向他，不解。
白晨遲疑了一下，然后脫口而出：“沒意思。”
“哦……”百寶再次回過頭，直盯盯看著地面，手指相互扣著，顯得糾結(jié)。
“百寶將軍也想回鄉(xiāng)么？”伏唯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不知道?！卑賹氄f。
“是因為郡主？”伏唯接著問。
百寶沉默了。
白晨心里無奈，嘆氣道：“所謂愛情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p> “愛情……”百寶吐著氣，眼神迷茫。
“從前有人跟我說，‘魔族有情無愛’，但我一直不明白，愛是什么？情又是什么？”
百寶似乎是在自顧自話，他說話時一直在盯著地面，時而搖頭，音量忽高忽低，每一個問號都像是在給自己設(shè)問。
白晨和伏唯相視一眼，不難發(fā)現(xiàn)，百寶現(xiàn)在的樣子貌似遭遇了什么情感打擊，準確來說就是被甩了?？蓱z他們也算不上什么過來人，自然也想不出什么開導(dǎo)的話。
不過，在他們兩個當中硬要出一個人來開導(dǎo)的話，恐怕還得是玄牝大弟子伏唯更加合適。
白晨向伏唯遞了個眼色，伏唯沒得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說：“關(guān)于這個……呃……按玄牝的說法，愛與情其實是兩種東西?！?p> “嗯？”百寶和白晨不約而同地望向伏唯。
伏唯挺直了身子，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作出一派講道的姿態(tài)?！叭饲檎撸ネ踔镆病Ｋ^情，有情行、情塵，情性之分。愛亦分有愛、無愛……”
“等等等等……”白晨及時打斷伏唯的念叨，“大師兄，你能不能簡單概括一下？我腦袋疼……”
百寶點頭。
伏唯一愣，沒想明白為何白晨突然叫他大師兄。不過這個話題確實有點大了，真按那么說下去，他得背上個一宿。但要說到概括……他倒是沒有研究。思來想去，他想到了一句從前看過的一句話。
“總的來說……情是不舍，愛是不愛。”
百寶和白晨直接傻了，讓你簡化，沒讓你惜字如金……
“聽不懂。”白晨和百寶同時搖頭。
“這句話也可以這么說，情可以不舍，愛可以不愛?！狈ㄟM一步解釋說。
百寶和白晨還是搖頭。
“也對，你們不是玄牝人?！狈ǚ鲋掳退伎计饋?，“我想想要怎么跟你們解釋?！?p> 這時，百寶想到了什么。“是與玄牝的薄情有關(guān)嗎？玄牝的薄情就是不愛？”
“對又不對?！狈〒u搖頭，“玄牝的薄情是厚此薄彼的薄，厚的是蒼生，薄的是個人。我說情可以不舍，按照道宗理論，是與否可以同時存在，故情可不舍，其實同時在說舍與不舍兩種情況，而它所代表的不是如何選擇，而是你可以選。”
伏唯頓了一下，扶著下巴繼續(xù)說：“愛和不愛的意思類似，但與情有一點不同。如果說情代表著你可以舍或者得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那么愛就只有一種選擇，愛就是愛，不愛也是因為愛。在玄牝道宗看來，世間上從來不存在徹底的不愛。所謂愛過，不是因為愛已經(jīng)過去，而是愛還停留在過去。人們?nèi)匀粣圻^去自己認為值得愛的彼此，哪怕那是充斥著偽裝的幻影，與現(xiàn)實中的那個人毫無瓜葛?！?p> “所以，情可以舍得，但愛是不可以放棄的東西。”百寶聽得認真。
伏唯點點頭，“對，道宗認為由愛及恨是墮落的標志?！?p> 百寶接著說：“所以，如果一個人已經(jīng)變得和過去完全不同，但另一個人仍然追逐著她的過去，是因為愛。”
百寶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說：“但她不是她了，至少現(xiàn)在不是……追逐過去，就像追逐幻影，究竟值得么？”
伏唯深深地皺緊眉頭。他一開始覺得百寶是在向他們咨詢和郡主的感情問題，但一番對話下來又不太像，反而更像是一對離異的夫婦在在糾結(jié)過去……這就跟郡主沒啥關(guān)系了，畢竟郡主不可能曾經(jīng)跟百寶又什么關(guān)系吧？
“百寶，你該不會在魔域本來就有一個妻子吧？”白晨同樣是越聽越不對勁，于是謹慎問道。
百寶看了他一眼，說：“想什么呢，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個故人，有些抓不住主意?！?p> “你該不會是在郡主身上看到你的那位故人的影子吧？”白晨又問。
這下百寶沒有回答，基本坐實他的猜想。
白晨于是又向伏唯遞了個眼色，伏唯只好再跟百寶說：“百寶兄弟，我認為追逐過去沒有意義，還不如早日把停留在過去的愛轉(zhuǎn)移出來，或者轉(zhuǎn)移到別的地方去……”
他們一致認為讓百寶繼續(xù)愛慕郡主不是什么好事，且不說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更大的可能是惹禍上身，還不如早日斷了念想……
百寶閉著眼睛，好似在思考，更像是壓根沒聽伏唯在講話。不知不覺地，他又想起了沐王府的那位王妃臨死前說的那句“似雪非雪”這四個字，這也是沐雪非名字的由來。
他睜開眼睛，突然豁然開朗。
“是的，過去已經(jīng)成為幻影，那就讓一切從新開始吧。”
伏唯松了口氣，原來自己沒有白費口舌。
緊接著，百寶笑著對他們說：“等天亮后，我們就回黑鐵軍吧。這次順利完成任務(wù)，黑鐵軍那邊應(yīng)該會有封賞?！?p> 呃……這態(tài)度變得也太快了吧？
伏唯和白晨看得目瞪口呆，沒等他們說話，百寶就心滿意足地躺下側(cè)過去睡了。
看著百寶躺下的背影，伏唯想了想，還是如實說道：“百寶兄弟，忘了跟你說，情可不舍，愛是不愛這幾個字并不僅僅是我今天跟你解釋的那么簡單。我認為你會在未來中逐漸明白它的意思，到那時，你應(yīng)該會更加明白'有情無愛'這幾個字的內(nèi)涵……”
“大師兄，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白晨聽得一團漿糊。
伏唯搖搖頭，“沒什么，一點個人感想而已?！?p> 說罷，他也躺下來側(cè)過身去睡了，留下白晨坐著守夜……
第二天天剛亮，他們便啟程返回。
因為發(fā)生過大戰(zhàn)，附近的魔獸基本都逃之夭夭了。這一路上他們沒有遇到太多的阻攔，走過一天的路程，他們總算順利地返回到大幽山的地界。
此時的大幽山幾乎已被夷為平地，戰(zhàn)爭留下的痕跡非常清晰，到處是燒焦的泥土和斷掉的樹，斷肢散落在地上，發(fā)出陣陣惡臭。除此之外，他們還意外地撿到了之前被百寶丟掉的飛羽劍。雖然一把神劍對百寶沒多大用，但架不住白晨要求，于是只好將它回收到虛空眼。
等到了黑鐵軍原來的營地，里面卻早已空無一人。
“我們過去的時候，魔族已經(jīng)潰逃，這一路過來也沒看到大軍的行進，該不會是撤離了吧？”伏唯沉吟道。
“撤離？”白晨看著無邊的荒蕪，“這么快？”
這時，天空傳來了火鳥的鳴叫聲。
三人同時扭過頭去，見空中一火鳥飛掠而下，到地時跳出一人。
正是宗器。
“還好你們平安無事，我在此地已經(jīng)等了一天了?！彼涞睾蠹凑f。
“其他人呢？”問的是伏唯。
“已經(jīng)回去了。”宗器說，“此戰(zhàn)我軍傷亡不少，而這里不宜救治，加之戰(zhàn)爭結(jié)束，神族方面便直接幫忙將大軍送出白骨森林了。臨行前，因郡主的命令，所以我留在此地接應(yīng)你們。”
“戰(zhàn)爭結(jié)束？”白晨驚訝。
宗器點頭，“這是神族的決定，至少，我們的戰(zhàn)爭是結(jié)束了?！?p> “害，可惜了，我本來還想著親自出手結(jié)果魔王的呢?！卑壮康穆曇魳O度遺憾。
百寶看了一眼這個傻子，心想若是真讓你去，怕是墳頭草都有了。
突然，他聞到一股異味，某種隱含著強大魔力的東西就埋在自己的腳下。
他從手上變出一把鐵鏟，使勁地往下挖。
百寶的突然舉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一開始只是驚訝，不過在看到百寶的認真勁后，他們也紛紛加入了進來。
大約挖了有五六尺深，泥土中血水從四周滲入，形成一個水洼。而在水洼中有一條狀物體探出頭來。眾人看了看，似乎是一個刀柄，隱隱透出綠光。
白晨伸出手去，握緊用力一拔，將整把刀從血水中抽出。
原來是那時的骨刀！
看著骨刀，白晨的心臟也跟著跳了一下，差點以為那個陰魂不散的怨靈又找上門來了。
忽然，骨刀的刀身裂出一道裂縫，緊接著裂縫迅速布滿刀身。
隨著“嘭”的一聲，骨刀瞬間碎裂，化作無數(shù)的碎片，散落一地。
白晨握緊骨刀的刀柄，刀下已空無一物。
在骨刀破碎之后，其身上的魔氣逸散，往四周逃離四散……
“我記得這把刀融入了那個魔族使者的魔魂，本以為是什么厲害貨色，沒想到就這樣碎了?！卑壮坑悬c可惜。
“你是說那個叫做狡勾寂的人？”百寶沉下目光，臉色變得凝重。
伏唯點了下頭，隨后將發(fā)生在地宮里的一切悉數(shù)說了一遍。
百寶的臉色也隨之變得更加難看。
百寶透過他的法眼已經(jīng)看出，骨刀內(nèi)的魔魂是殘缺的，狡勾寂并非是被全部融入其中，融入刀中的不過僅是一縷殘魂。也就是說，那個人還活著。
或者說，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魔族使者不過是狡勾寂的一個分身，或者那人根本就不叫狡勾寂。
“是個很有野心的家伙?！倍厒鱽砺曇簦瓉砑幢闶潜话賹毞庥≡谔摽昭壑?，并不妨礙帝惡對他說話。
百寶現(xiàn)在的能力還是太弱了，封印能起到的作用自然差了許多。
百寶怔了怔，對他說道：“他是誰？”
然而這一開口卻似是在平靜中突然響起的聲響，引得白晨等人紛紛看著他。
“百寶，什么他是誰？”
“啊……我是說刀碎了?！卑賹毾乱庾R地說。
眾人搖搖頭，把刀柄重新扔回坑里。
耳邊的帝惡一陣譏笑，“我是在后來知道他的，你們會出現(xiàn)在這里全拜他所賜。狡勾寂只是他這次的名字，在更遙遠的曾經(jīng)，他的名字是惑無心?！?p> “惑無心！”百寶又一次叫出來，引得眾人扭頭看他。
百寶趕緊捂著嘴巴。
“你怎么老是一驚一乍的？”
“我……我在想事情……”百寶只好說。
惑無心么？這個名字原來還未死去……
百寶皺了皺眉，瞳孔一冷，望向天際時，有風(fēng)在驅(qū)動云霞，像是火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