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傍晚,天氣談不上涼爽,但是白天的悶熱已經散了大半。天上掛著幾縷橙紅色的云團,預示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秦小玉停好了車,向體育場里走去。球場中央,有十多個人熱烈的跑動著。場邊的看臺上,散坐著幾個人。
立在看臺入口處的秦小玉一眼認出看臺最前面的背影是屬于林青的。小玉順著臺階走到他身后的一個座位,靜靜地坐了下來。林青身穿一件湖藍色的球衣,身邊的座位上散放著球服、背包和水。他正專注地盯著球場上的戰(zhàn)況。他是剛剛下場,頭發(fā)濕濕的,小玉甚至感覺到了他身體上冒出的微微熱氣。小玉忍不住伸了手,要替他拽起被汗打濕貼在背上的球衣??删驮谂龅降囊凰查g,小玉忍住,收回了手,輕輕喊了一聲,“小木”。
林青微微怔了一下,邊轉頭變笑著說,“小玉來啦!”說起來已經有三年的時間沒有見過面了,現(xiàn)在的林青看上去,瘦了許多。
林青往旁邊讓了讓,一邊收拾凳子上的衣物,一邊說道“來,坐到前面來吧。先坐一會,訂的兩小時的場,這會還有半個小時。他們估計還要踢一會?!?p> 小玉坐到了林青的旁邊,也隨著他看向了球場?,F(xiàn)在向峰正在帶球往這邊跑過來,伸手跟小玉打了個招呼。
林青一邊擦汗,一邊將旁邊的衣物塞到運動包里。沉默了一會,小玉說道,“聽向峰說你最近換了部門的?!?p> “哦。這次調整,又換回原先的崗位了?!?p> “那不是應酬又多了?”
“差不多吧。雖然部門換了,但接觸的人其實沒有變?!绷智噢D過頭來,看著向小玉問道,你呢?最近好嗎?
“呃,還可以,沒什么特別的。向峰跟你說過吧,我換了一份工作?!?p> “嗯,聽說了,公司很不錯。記得四年前,你還很想離開這個城市,看,換個工作調整一下也還不錯吧?!绷智噙呎f邊抬頭笑著看向小玉。小玉的目光迎著林青的眼睛,感到在這個熟悉的笑容背后,缺少了一種親切,卻又多了一種刻意的疏遠。猛然間,眼前的人讓小玉感覺到了苦澀的陌生。
或許是覺察到了小玉眼里升起的一抹失落,林青愣了,片刻后轉回了頭,清了清嗓子輕輕喚了一聲“小玉~”
再次聽到這個世間特有的語調,小玉便放棄了一切的抵抗,放棄了一切的思考。這是她三年來所一直懷念的所在。三年的時間,他的容貌在夢里慢慢的模糊。甚至到最后,任憑白天怎樣的思念,晚上都不會夢到他。但是他喊她名字時,所特有的拖長的尾音,是她記憶深處扎下的錨。只要有這個聲音在,就不用擔心那艘承載有關他的記憶的船會消失在時間的海洋之中。當這個聲音在耳旁響起的時候,小玉的內心,又被那些無法挽回的時間揉碎了。
“我們再看一會球吧?!毙∮裾f完,便轉過頭看向球場遠處,輕輕地嘆了口氣。
林青招呼球場上的小伙子們時間到了。
向峰一路跑著過來,一邊跟小玉打了招呼,一邊收拾場邊的個人物品。收拾停當,跟其他人告了別,三個人便向停車場走去。
“聞著你們這滿身汗味,還真像是回到了高中時候?!毙∮襦坂鸵宦曅α顺鰜?。
“今天實在是湊巧,沒時間洗澡了。你可不要嫌棄我倆?!毕蚍遛D向小玉一臉嚴肅的說道,“這會可不像高中了,那能那么不注意形象。知道你是自己人,不嫌棄。嫌棄也得一起去吃飯。”說完忍不住自己也笑出了聲。
小玉發(fā)動了車,跟在向峰的車后面向飯店開去。小玉的心情比來之前更為復雜。
在一個小時,甚至更早之前,其實準確的說是從接到向峰的聚會通知的那刻起。小玉就在內心深處掙扎不已。三年了,三年的時間小玉斷絕了跟所有同學的聯(lián)系。害怕從熟悉的朋友口中聽到林青的近況,打亂自己走出困境的步伐。也害怕被不熟的同學無意中問到有關林青的問題。若回答說不知道,那別人一定會追問‘你們怎么也會斷了聯(lián)系’,小玉不知道如何解釋才會讓這個發(fā)問的同學繼續(xù)維持在那陌生又遙遠的距離。三年,小玉努力的調整自己,在放任自己對林青的想念和阻止這種念頭的努力之間搖擺。不知道搖擺了多久才漸漸忘記了林青的動作,忘記了林青的笑容。漸漸的,林青這兩個字,變成了一個符號在腦袋里面。小玉覺得自己已經挺過來了,走出來。掛了向峰的電話,小玉的內心深處按捺住再見林青的念頭,腦袋里的聲音告訴自己‘同學一場難免見面,這次的聚會就當是對三年努力的一次考驗’。一個小時前,在出現(xiàn)在球場入口處的小玉,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走向那個背影的。
自從林青喊了一聲‘小玉~’,小玉大腦里爭斗的聲音消失了,內心的魔咒卻又被重新喚起。小玉輕輕嘆了口氣,難道又要前功盡棄了?,F(xiàn)在小玉有點后悔答應這個飯局。應該找個借口回絕的。不覺已經到了飯店門口。車停好。林青已經先去找包廂,向峰在門口等著小玉。兩人一邊閑談一邊朝里面走去。進了包廂,看到林青跟先到的高義山正聊著。
“高醫(yī)生來挺早啊”向峰高聲道。
“是啊,想著早早來了等小玉嘛。哪知道你們搶了先。來小玉,坐這里,看這兩個男人滿身汗,熏人?!币贿呎f一邊拉了小玉坐在自己旁邊。
四個人聊了各自的近況。菜便已經陸續(xù)上來了。高義山是四個人里面最能說的,一場飯局下來,他一個人就能把話題兜圓了。四個人嘻嘻哈哈,吃吃喝喝,不覺已經十點多了。
義山的電話響了,一臉正色的說,“查崗了,查崗了。小玉別說話啊?!绷x山接了電話,一會沉默的聽著,一會答一個好。
旁邊的向峰已經笑成一團。“這高醫(yī)生,滿口的嘴,這會只會說好。嫂子真是厲害人。小玉啊,以后別搭理這人。這是個見色忘友的人。哪能讓人小玉別說話,你以后再別見我們小玉?!?p> 義山接口說道,“你們這些不成家的人,懶得再給你們上課了。這不叫厲害。這是我疼你嫂子。要學著點。”又轉向小玉,說道,“小玉對不起,這杯酒我喝了,當賠罪,哈哈哈。你嫂子管的嚴,哈哈哈。以后你找了老公,也這么管。這是好事,回頭讓你嫂子教教你?!薄皻G,我說,小木啊你這成了個家,怎么話都少了。今天盡是我跟向峰耍嘴了?!?p> 林青端起酒“高醫(yī)生就是想喝酒了。”
“這么些年,最親的還是高中同學。一聊就停不下來了,就想多喝兩杯。來來來,不過我得回家了。杯子里的都清了,來來來?!?p> 散了之后,大家走到飯店門口,繼續(xù)閑聊,一邊等各自的代駕。小玉站在向峰旁邊,與林青隔開了站著。
小玉的代駕先來了,向峰跟了過來,吩咐了代駕,送小玉坐上車?!耙院笥袝r間,還是要跟同學多見見面?!毙∮駪寺?,回頭跟向峰,林青還有義山道了別。
車開了,從后視鏡里小玉看到義山向一個代駕走過去。而向峰摟了林青的肩膀,拍了拍兩下他的肩膀,說著什么。
小玉心里嘀咕,這頓飯吃下來,難道三年又白費了。車緩緩向家的方向開著,小玉微微有點醉意,恍恍惚惚想起了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晚,他們都是十八歲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