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了街道上稀稀碎碎的人群,聽過了早晨露珠滴在土壤上的呦呦鳴聲,在這千變?nèi)f化的影視城之中,忽覺得平日里的生活都好像隨風飄散,在恍如隔世之間來回飄蕩,久久不能平靜。
果然,影視城的日子過的就是快。
一眨眼,司徒瀾滄和豫西已經(jīng)在這個古裝組呆了三天。
這三天除了拉拉威亞,似乎也沒干什么別的事情。雖然勞務費不高,但好在不愁吃住。
一連下了幾場春雨,地上濕漉漉的,走在路上,一股難得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
“清早起來,擁抱太陽,每天都有,滿滿正能量!”
豫西和司徒瀾滄呆的這幾天,幾乎天天都早起。
好吧好吧,不得不承認,早起的鳥兒的確有蟲吃。
街上來來往往很多行人,影視城是個很大的地方,不算是景點,但這里的風景也確實比很多地方要好的多。
除了許多劇組花費大量人力物力搭的攝影棚外,還有很多政府部門辦的公園,大大小小的場所情景自由切換,街道交融貫通。
很可能一條民國街走到頭,不用七拐八拐就是古裝大戲的城墻。
不知為何,面前突然出現(xiàn)一座小小的山包。
豫西忍不住加快了腳步,遠遠的目測了一下,感覺是座小公園。
“你看路?!?p> 剛踏上馬路的豫西被司徒瀾滄一把拉了回去,一秒之后一輛老是面包車幾乎是擦著豫西的發(fā)絲開了過去。
“你是怎么活到現(xiàn)在的?”
司徒瀾滄皺了皺眉忍不住教訓她。
“……我,我這不是沒看見嗎?而且……司徒,你看前面,好像是個公園?!?p> “嗯?!?p> 司徒瀾滄瞥了一眼豫西,真是看上去傻呆呆的。
他知道豫西想去看看。
“紅燈?!?p> 豫西抬頭看,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紅燈。
奇怪,怎么可能?
豫西雖然心急,但她可以發(fā)誓剛剛絕對是綠燈。而且這么短的時間不可能從綠燈就變紅了。
她猶豫的點點頭,自言自語道,
“行吧行吧,你長得好看,聽你的?!?p> 但她不曉得司徒瀾滄的聽力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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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的確是個公園。
但很多東西都已經(jīng)破舊不堪,而且看年份就知道最起碼得有幾十年了。
園子一眼望不到頭,種了很多豫西叫不出名字的小樹苗,應該是新種的,還有幾個老式的亭子。有那么些許的荒涼。
石板鋪成的林間小道四處交叉,每一條都望不到盡頭,卻又可以四仰八叉的連在一起。
園子里有很多老人,大眼看上去都是上了點歲數(shù)的,像是在晨練,還有很多人在練絕活兒。
來這里之前豫西從未見過一個地方竟然能集結(jié)各路神仙,顏值高不說,才藝也都杠杠的。這的確是個能給人壓力和動力的地方。
四處都是練習樂器,吹拉彈唱的中年人,有男有女,而且歲數(shù)都不小。
路上回蕩著不同的樂器演奏聲,還有很多身著紅軍服裝練習《東方紅》曲子的老年合唱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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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jīng)知道你們的秘密了。死特洛夫上校,當年在LYG發(fā)生的事情,可以說是密不透風,甚至那杯咖啡也是沒人知道的……”
豫西被眼前這聲音吸引的不得不駐足。
一位身穿黑紫色皮衣的中年男子正戴著一個不知道被塑料膠帶纏繞了多少圈的擴音器自言自語。
他旁邊還停著一輛擦的嶄新的摩托車。
車上放了兩臺音響。
一股敬佩之意油然而生,漫上了豫西心頭。
她對這種執(zhí)著于臺詞表演的老藝術(shù)家一直都很敬佩。
豫西正準備上去打個招呼,卻被司徒瀾滄攔了下來。
她點點頭,確實,老前輩背的那么入迷,自己現(xiàn)在確實不好上前打擾。
“死了,睡去了,睡去了也許還會做夢。嗯,阻礙就在這兒:因為當我們擺脫了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將要做些什么夢,那不能不使我們躊躇顧慮。人們甘心久困于患難之中,也就是為了這一個緣故?!?p> 眼看著老藝術(shù)家心情隨著時間和臺詞的轉(zhuǎn)換越來越激動,豫西也忍不住跟著他帶入。
“誰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撻和譏嘲、壓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輕蔑的愛情的慘痛、法律的遷延、官吏的橫暴和杰俊大才費盡辛勤所換來的得勢小人的鄙視,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誰愿意負著這樣的重擔,在煩勞的生命的壓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為懼怕不可知的死后,懼怕那從來不曾有一個旅人回來過的神秘之國,是它迷惑了我們的意志,使我們寧愿忍受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們所不知道的痛苦飛去?這樣,重重的顧慮使我們?nèi)兂闪伺撤?,決心的赤熱的光彩,被審慎的思維蓋上了一層灰色,偉大的事業(yè)在這一種考慮之下,也會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動的意義?!?p> 她跟著他說完了整段獨白。
這是豫西表演課上學過的臺詞功底訓練,可以說是戲劇中最難最讓人動容的獨白了。
她一直難以真正的理解透徹,就在剛剛一瞬間,當豫西的眼淚隨著慣性浴出眼眶的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豫西會心一笑,擦了下眼淚就朝他走去。
突然,那人定了一下。
看著眼前空曠的地方很有禮貌的摘下了帽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擺擺手示意,
“不了不了,謝謝先生的好意,在下剛才在飛機上已經(jīng)吃過了。”
然后轉(zhuǎn)身朝著路人笑了笑,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雙手扣地磕了個大大的響頭,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于草廬之中,咨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qū)馳。后值傾覆,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而來二十又一年已。”
豫西愣在了原地。
司徒瀾滄突然上前,
“這個人早些年來影視城拍戲,他熱愛表演,也很有天賦。但就是因為記憶力不好,總是記不住詞,因為這個被很多導演拒絕。”
“你怎么知道?”
“剛剛你看入迷的時候,我聽旁邊人說的?!?p> 豫西又看回老藝術(shù)家,發(fā)覺他還在不停的表演。
“他在這兒一呆就是十幾年,幾乎每天都會早起練習臺詞,后來好不容易被一個拍古裝大戲的導演發(fā)現(xiàn),決定給他一次機會,戲已經(jīng)試過了,也走了很多次場子,最后因為記不下來那段古言臺詞,卡了幾百次還是……被導演換掉了。”
豫西站在了原地。她看著眼前的老藝術(shù)家,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再后來,他就瘋了?!?p> 司徒瀾滄繼續(xù)補充。
“瘋了?”
豫西不敢相信,眼前的“瘋子”
竟然可以把那些臺詞記得一字不差。
這得費多大功夫。
豫西感同身受,她記性也很差勁。有的時候別人花一天就能整理背誦的臺詞和人物關(guān)系場次,她需要一周才能謹刻于心。
不過這樣的記憶方法也使她養(yǎng)成了只要記住就不會忘記的好習慣。這聽起來比瞬時記憶要高級的多。
來來往往的行人不會變化,影視城的太陽照舊升起。絲毫不會因為一個人或是一個劇組而改變。
變的都是內(nèi)心。
這是個人流量很大的地方,這里承載了希望與失望,有情與無義,冷漠和熱心。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所期盼的人生,所夢想的道路,可不是人人都有緣分挺到最后。
無緣有心便如眼前之人。
背負一切,挑戰(zhàn)一切,終是黃粱一夢。
她擦了擦眼淚,朝著眼前的老藝術(shù)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一躬不只是給他,也是給自己,是給千千萬萬來來往往志同道合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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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瀾滄拍了拍豫西的后背,
“走吧?!?p> “嗯?!?p> 離開小公園,豫西再次對影視城,對這個地方有了新的認識。
司徒瀾滄能看出來她情緒有些不高。他們走在街上,又開始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
轉(zhuǎn)角,一股香氣撲面而來。
“是包子?!?p> 豫西迷糊的看見遠處的早餐車,突然激動了。
司徒瀾滄嘴角偷偷上翹,他就知道這個世界除了吃的能再次吸引她。
“我去買包子,馬上就回來?!?p> 豫西早就一邊流著口水,一邊心早就飄到早餐車那里了。
可能是因為過了飯點兒,馬路對面的早餐車,排隊的人并不那么多。
不過,還是有很多人已經(jīng)穿好戲服再一旁等著了。
相比之下,今日的豫西他們還算清閑,并沒有活兒需要做,這幾天一直是有一頓吃一頓,忙的時候幾乎連水都喝不上,現(xiàn)下總算可以好好的吃一頓飯。
這輛早餐車可以說是這附近唯一的流動攤位了。
之前豫西就在街道的西邊見過,不過當時生意很火爆,還沒來得及買,包子就被一搶而空了,今天可得好好嘗嘗。
畢竟能夠進來這里做生意的,手藝都不會差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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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車以一座老房子作為背景。
有許多群演都在房子里換衣服,門頭上掛著一塊兒老牌匾。由于年久失修,字跡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只是依稀看得“……典當”幾個字。這種門面,看上去不是很起眼,光是影視城的半條街就有不下十個,當背景也沒人選,但看著卻總有種不寒而栗的荒涼。
……不知是不是為了應景,一只全身漆黑的烏鴉飛落到了牌匾上面。
豫西并沒有察覺。
不過,那烏鴉的小動作到是引起了司徒瀾滄的注意。
它身子極輕,不停的用嘴啄著那塊老木牌,木牌不停的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脆響,眼看著就要脫離門頭。
轉(zhuǎn)眼一看,還在買早餐的豫西,剛剛好就站在這木牌的正下面。
她正專心的等待著包子的出爐。
這一定不是巧合。
終于,隨著嘎嘣一聲,那木牌上本來連著的三個角同時斷開,在空中顫顫巍巍的晃了幾下,徑直朝著豫西砸了下來。
幾乎就在同時,豫西剛剛拿到了熱騰騰的包子,還冒著煙,她單手捧著,朝馬路對面的司徒瀾滄招著手。
“豫西!”
司徒瀾滄朝她喊道。
他死死的盯著豫西頭頂正在下落的木牌匾。
豫西抬頭隨著他的目光看去。
嚇傻了,站在原地一瞬間沒了主意,眼瞧著那塊木板就要砸向自己。
這種意外豫西以前也演過,當時還很好奇不能理解為什么將要被砸腦袋的主角不趕緊跑到一邊,卻還傻呆呆的站在原地?現(xiàn)在她算是知道了。
因為腦中空白了。什么都沒有了。
豫西本能的護住了頭,又想起手中的包子,于是把包子抱在懷里,蹲到了地上。
她緊閉著雙眼,腿軟了沒辦法動彈。
說時遲那時快,司徒瀾滄幾乎是飛著撲到了豫西身邊,一把抱住了她,就往旁邊扯去。
就在下一秒,木塊剛好砸中豫西剛剛蹲的地方,隨著巨大的沖擊力,木板碎成了木渣子。
……
好險。
而那只黑漆漆的烏鴉,早已飛的無影無蹤了。
豫西被嚇得不輕,蹲在那里一動不動的樣子似曾相識。
任憑司徒瀾滄叫了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豫西深吸了一口氣,調(diào)整了呼吸,看著司徒瀾滄,又深深回憶了剛才的情景,雖說有驚無險……
不過,她更好奇的是司徒瀾滄是怎么在一瞬間跑過來的。
“司徒,你……剛才不是在那兒嗎?”
豫西指了指馬路對面的石臺階問他。
……
司徒瀾滄并沒有回答她,而是看著她,皺著眉頭,好像在思考著什么。
看他不說話,豫西繼續(xù)追問到:
“你怎么過來的?怎么這么快……一下子就來了,還救了我?”
“我……”
終于,司徒瀾滄艱難的開了口,這種欲言又止的情形似曾相識,不過他還是沒有回答,反而問豫西:
“你有受傷嗎?”
豫西搖搖頭,
“沒事?!?p> “那東西剛剛砸下來,你怎么連躲一下都不知道?還傻站在原地?!?p> “我……一緊張就忘了……唉,不對,你到底怎么過來的嘛?我明明看見……”
“你看錯了。”
司徒瀾滄打斷她,
“……包子要涼了?!?p> “哦!差點忘了,我的包子?!?p> 豫西說著用手解開粘在包子上的袋子,由于剛剛自己的緊張,包子已經(jīng)被捏的不成樣子了,像某種咖啡色的物質(zhì)坨在手中。
“呵呵呵……呵呵……”
豫西笑著遞給司徒瀾滄,
“……”
“要不,我再去買兩個?”
“……”
豫西咽了一口唾沫,又看了一眼司徒瀾滄,她早就餓的不能行了,再加上剛剛的驚心動魄,這可是大大增加了她腸胃的蠕動啊。
司徒瀾滄似乎看出了什么,便一揮手,
“太丑了,你自己吃吧?!?p> 話說完就恢復了以往安靜的樣子,轉(zhuǎn)身離開。
只留下原地呆住的豫西。
“那敢情好??!正好我還嫌不夠吃呢?!?p> 豫西早就迫不及待了,抓起一個包子,便塞到了嘴里,
“嗯,拿命換的包子,就是香!丑點兒又怎么樣,好吃就行了唄!”
她幾口就吃掉了一個,看著前面已經(jīng)走遠的司徒瀾滄,趕緊追了上去。
“等等我,司徒……你確定不吃嗎?真的好香?。∵€流油呢!你看,你看……”
說著就把包子往司徒瀾滄臉上湊。
“不吃?!保▽Ψ骄芙^了你的包子,并向你拋了個白眼。)
“真不吃?”
“……”
“司徒,司徒,你嘗一個吧!”
“……”
司徒瀾滄故意加快了腳步。
緊接著豫西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