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軒回來了,這件事情丹妮本以為自己會非常有平常心地看待,然而她還是忍不住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更加努力地準備了廣播的素材,畢竟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的廣播節(jié)目。
然而,講什么花比較好呢?
丹妮抱著資料苦苦思索,最終還是拿起了手邊的紅樓夢看了起來。
“刨悍婦之心,忿猶未釋!”
“豈道紅綃帳里,公子情深,始信黃土隴中,女兒命薄!”
“哦,這應(yīng)該是給晴雯寫的芙蓉女兒誄了?!钡つ菪睦锵胫恢挥X便睡了過去。
夢里依稀荷塘邊上,一個身影正在抽泣并念著什么,借著月光,可以看到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似乎正在哀痛抽泣。
“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想必這便是寶玉了,不知道為何,丹妮竟然感到內(nèi)心一震,被眼前這凄涼的景色感動,扶著手邊的纖細樹枝突然一個踉蹌。
“誰?”那邊似乎馬上便有所察覺。
“不好,有鬼!晴雯真來顯魂了!”寶玉大驚失色,讓丹妮反而覺得好笑極了。
“好新奇的祭文,可與《曹娥碑》并傳了?!钡つ菪χf。
誰知道寶玉一聽,倒是臉紅了起來,笑著說道,“我想著世上這些祭文,都過于爛熟了,所以改個新樣,只不過我一時的玩意兒,誰知道被你聽見了,有什么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p> 丹妮接過原稿,長篇大論,復雜無比,竟然還有很多從沒見過的生僻字,也不知道說的些什么,只聽見中間兩句,什么“紅綃帳里,公子情深,黃土隴中,女兒命薄。”
“這一聯(lián)倒是挺好,只是這紅綃帳里,未免有點俗濫些。放著現(xiàn)成的真事,為什么不用?”
寶玉忙問,“什么現(xiàn)成的真事?”
丹妮笑著說,“咱們?nèi)缃穸枷迪疾始喓拇皹?,何不說,茜紗窗下,公子多情呢?”
寶玉一聽,大為贊賞,“好極!好極!到底是你想得出,說得出,可知天下古今現(xiàn)成的好景好事盡多,只是我們愚人想不出來罷了。但是有一件,雖然這一改新妙之極,卻是你在這里住著還可以,我實在不敢當。”說著又連連水果不敢。
丹妮笑了,“何妨。我的窗即可為你的窗,何必如此分晰,也太生疏了?!?p> 寶玉似乎強要托詞,仍覺得自己配不上使用黛玉閨房才有的美景,但是又覺得這句改的太妙了,就算是舍棄整篇,也斷乎舍不得舍掉這一聯(lián)。
“倒是這唐突閨閣上頭,卻萬萬使不得。如今我索性將公子、女兒改去,竟算是你誄她的倒妙。”
“茜紗窗下,小姐多情,黃土隴中,丫鬟薄命?!睂氂裾J真地念叨。
丹妮一聽就笑了。這都什么呀,丫鬟小姐的,何況自己的丫頭是紫娟,這么一改,仿佛看到了紫娟仙去的情景。
“她又不是我的丫頭,何用此語。等紫娟死了,再這么說,也不算遲?!摈煊裥χf。
“你這是何苦呢,咒你的丫頭?!睂氂褚矡o奈地笑著說。
丹妮笑著說,“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說的?!?p> “啊,我又有了!”只見寶玉突然喊了一聲,“這一改可極為妥當了。不如就說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隴中,卿何薄命!”
丹妮突然心頭一震,感覺像是嚇了一大跳,面色也徒然變化,雖然很多狐疑,外面卻不肯露出,反而連忙含笑點頭稱是。“果然改的好,不必再亂改了!忙正事去吧!”一陣敷衍,寶玉竟然渾然不覺她內(nèi)心巨大的震撼,便忙自己的去了。
丹妮嚇出一身冷汗,睡夢中驚坐起來。
還好是一場夢!原來又是這樣的夢魘,那一刻的震撼,讓她無法忘記。
窗外有呼呼風聲,這樣的寒冬,此刻外面大概已經(jīng)零下三十度吧,丹妮心里想著,試著再次入睡,內(nèi)心甫定,卻仍震顫。輕描淡寫幾個字的改變,竟然變成了誄自己,兩人的緣分也變得生離死別。多么凄涼與悲傷!
丹妮捂著脖子上的項鏈,不知不覺又睡著了。再次入睡,倒是溫馨宜人,夢里一只小奶貓,異??蓯?。丹妮忍不住伸手去撫摸,沒想到小奶貓萌萌的小臉突然發(fā)生了變化,整個身型也逐漸變大,眼前竟然出現(xiàn)了一只碩大漂亮的老虎。雖然是兇猛的野獸,看起來卻異常溫順,丹妮接著撫摸它的頭,仿佛它一直都是自己的寵物一般。這個夢溫馨而美麗,伴著她安穩(wěn)地睡到了天亮。
早晨起來,似乎一切都是新的,重生一般。阿姨非常盡職盡責地準備了早餐,看見丹妮從房間里走出來,溫柔地打了聲招呼。
“快去洗臉刷牙吃早飯吧。”阿姨說著,仿佛這個程序已經(jīng)執(zhí)行了很久一般,而丹妮似乎也習慣了現(xiàn)在的生活節(jié)奏。只不過仍舊放心不下家里,或者是說,放心不下某個人。
自己這算什么?被臨時安排,還是永久拋棄?
丹妮產(chǎn)生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其實最近只要一想到這個問題,她便有一種不安。似乎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然而,卻并未做好為自己奮斗未來的準備。倒不是懷疑自己的潛力,只不過是缺乏內(nèi)心的動力。
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裝著的人,那么努力又是為了什么呢?活著又是為了什么呢?丹妮十分茫然。然而,就算是明知道像是這個年齡的女生,很多都開始有暗戀對象,像孟幻喜歡林澤軒那樣,然而,自己雖然也與林澤軒有著某種鏈接,但那也是一種區(qū)別于愛情和親情的鏈接。她只是太需要和一個人產(chǎn)生鏈接了,然而這個鏈接又怎能取代曾經(jīng)給她帶來巨大痛苦的家庭呢?
痛苦或許也是一種親密?丹妮百思不得其解,像是一個被攝了魂魄的人,雖然可以支配自己的身體,甚至看起來更加井井有條,但是仍然內(nèi)心是空洞不安的?;蛟S那是一種,無法被外界取代的歸屬感,而林澤軒,則像是一棵長在自己身邊或不遠處的樹。兩人可以鏈接,但是也只是那種毫無粘性的鏈接。即是自己也是一棵樹,頂多中間的蜘蛛網(wǎng)把兩人聯(lián)系在一起。如果自己是一個人,則頂多走過去,靠著這棵樹坐下來。
然而,還是自己孑然一身。